见她根本没有害怕的意思,阿兰心觉无趣,继续讲述天门那些可怖的传说,从没有脑袋的妖兽到九只尾巴的吃人狐狸。
她的红衣精致秀美,额饰上的晶石在阳光下映出如水的碎光:“怎么样,还是带着吾了吧?吾就说...”
耳边的话音喋喋不休,宁安面无表情地用剑砍着前面的杂草乱枝,偶尔插上一句:“嗯,前辈说的有理。”陷注夫
“臭小娃,你有没有听吾说话!?”
“听了。”
“不信。”
“前辈说得对。”
“你!”
黄昏已至,满地澄明。
一人一剑灵走了半天,才终于登到山顶。
眼前这片连绵不绝的山脉,应当就是天门所在了。
卧龙山脉位于北方,在二十七城和三洲五郡的分界处。
此时此刻,宁安坐在山顶的一块巨石上,抬眼看了看天边将落不落的红阳。
光线将周围的碎石和斑驳草地照得清晰,同时映出一道树影。
那是一棵斜斜的矮树,它应当是扎根在这无人的山顶上久了,枝干漆黑弯绕,表面凹凸不平。
宁安将手放在树干上,静静感受着它身上悠久的岁月。
与其同时,恰好有阵风穿过枝梢,撩起她额角碎发。
女人被这清爽的凉风取悦了,她一把抹去额头细密的汗珠,轻笑开口:“终于到了。”
侧眸瞧了一眼坐在自己肩膀上——只有巴掌大的剑灵,宁安温声道:“前辈先回荡尘剑中可好?”
阿兰闻言瞪大了眼睛。
她从肩头利落地跳下来,然后一屁股坐到宁安身边,懒散地倚着树干道:“不行,姚仙尊之前嘱咐吾要好好护着你,务必一根头发丝也不能少的!”
宁安对这番话不可置否。
再次听到那熟悉的名字,她忍不住挑眉问道:“何时传的音?”
“今日。”
今日?
宁安眸色一怔,继而视线定定地凝在远方,平静的心神似乎泛起了丝丝涟漪。
——今日的事情太多,师尊竟还特意嘱托她人看顾着自己。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这样的在意自然让人欢喜,但...事无巨细的呵护,只是在说明着——在这波涛诡谲的修仙界,她还远远没有自护的能力,更别说护着旁人。
群山高远,云海苍茫,满目辽阔无边的黄绿之色,或浅或深。
阿兰的话音忽然在耳边幽幽响起:“还是在你...在你亲近姚仙尊的时候。”
宁安闻言挑眉。
“别误会...吾...吾是听见有人唤才望向外界的!绝不是故意偷看,而且,谁知道你们在...”
“......不必说了。”宁安抬手打住她的话。
时生果然绝非常人,一心二用的很。
还是自己下手太轻。
她有些恶劣的想。
唇间的那抹温凉似乎还未消散,宁安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似乎沉浸在了某种回忆中。
半晌没听到宁安的回话,阿兰忍不住侧头,视线偏移,即刻落在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
女人笑得温和,里面的情愫深如渊海,似乎有暗流涌动。
“小娃,你这是什么奇怪表情?”
“没什么。”宁安神色不变,敛眸间流露出几分漫不经心的随意和懒散来。她极为自然地转变了话题:“前辈也知闯天门者九死一生,进去,可是要后悔的。”
阿兰闻言,胖乎乎的脸带着立马带上了几分不满:“反...反正吾要跟着你入天门。”
话音刚落,她突然跳下树干,昂首道:“你是担心吾会受伤吧?放心,吾身为剑灵,还是有些对付妖兽的办法的。”
宁安闭上眼睛。
叩天门九死一生,她有不得不闯的理由,却不想拉着旁人也进入这盘生死局。
“你不听我的话,总要听姚仙尊的吧?”阿兰见她还在犹豫,内心虽然动容,但依旧提醒道:“总不能违抗师命。”
“而且,吾去也不是单单为你。”
宁安闻言静了一瞬,想到那储灵池的水好像有提升剑灵修为的作用,她沉思半晌,终是弯唇笑道:“如此,便多谢前辈了。”
“这还差不多。”
阿兰见人答应了,果断地化作寒芒没入荡尘剑,以免她变卦。
宁安见此,抬手摩挲着剑柄,继而缓缓抽出半截银锋,垂睫打量。
白刃映照出她鲜明清晰的眉目。
剑修常年习武练剑,身材自然高挑颀长,劲瘦的腰线柔韧流利,似乎无声地散发出一股沉稳成熟的意味。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可说定了!”
阿兰的传音隔空入耳。
说完她还嘶了一声,霎有其事道:“对了?如果按你们人界的话本来看......咱这算不算生死与共,情投意合?”
宁安正要从石头上下来,闻言扯了扯僵硬地嘴角,面色如常:“前辈对人界的话本倒是了解的很。”
“当然了!吾之前跟着姚...”
话还没说完,宁安突然低声问了一句:“她还说了什么吗?”
“谁?”阿兰踩在剑内的虚空中,闻言疑惑道。继而她一拍脑袋,迅速反应过来:“你问的是姚仙尊啊——其它的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最后仙尊让我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话?”
“和叩响天门比起来,命更重要...她让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好。”
话说完,只听一声叮咛细响,剑锋铁鞘摩擦间,女人便已利落地收剑入鞘。
回头看了一眼来时崎岖陡峭的山路,她再不犹疑,转身向前走去。
一道颀长的黑影落在地上,光线明灭间,很快消失在阴暗寂静的林里。
周围的冷气森然似乎在提醒着她——
这是一条命定的,不能回头的路。
.
白尘再次来到囚仙台时,中间被玄链困住的女人已经昏迷多日。
她面容冷然地站在荡尘身前,目光似乎透过那脆弱苍白的脸,窥见了无尽的空间以外。
“竟然还有残念留在下界...”
白尘指尖轻捻,了然地勾了勾唇。
她说话的语气不紧不慢,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玉台上,被玄铁囚锢住的仙尊双眸紧闭,丝毫没有察觉到周围发生的一切。
她的手腕早已伤痕累累,随时都会渗出血来。
“怎么还不醒?”
——荡尘被人抬起了下巴。
白尘加重手下的力道,毫不顾忌地用道气冲击她的识海。
良久,她目含笑意,居高临下道:“本座知道你醒了,睁眼。”
手中的皮肤冰冷,沁着寒意。
荡尘神思恍惚之际,只觉得有人在摆弄自己的下巴。
感受到愈加刺痛的力道,她终是忍不住眉头轻蹙,抬眸间望进了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瞳里。
“你想召回残念补全灵魄...然后回到下界是不是?”
“你想离开本座?”
耳边的话音咄咄逼人,带着些不满。
荡尘意识逐渐回笼,在听清楚这人的话后,心中颇觉好笑。
被囚百年,她从没有一刻觉得白尘那么卑劣可憎。
面前的人说着说着,竟然抬手摘下帷帽,露出了深邃似玉刻的五官。
白尘的眉眼隐藏在暗色里,说出的话字字分明:“痴——心——妄——想——”
拖长的音调带着几分挑衅与散漫。
荡尘这几日用仅存不多的道气寻找下界残念,神识早已虚弱不堪,因此并未理会这番不怀好意的话。
只是眸中清明,仍含半分讽笑之色。
“你困不住我的...”荡尘话音暗哑,敛眸道:“终...呃——”
她被锢住了脖颈。
“杀了我罢——”
涣散的瞳孔望向无尽虚无中的一点,破碎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来,干涩而疼痛:“月圆则缺...水满则溢...你想得到的东西太多,注定...毫无所获。”
“毫无所获?”白尘嗤笑。
说完她冷然松开手,视线落在那咳嗽不止的人身上,垂眸不屑极了:“本座拥有凡人艳羡的无尽寿命和至高修为,你说本座毫无所获?”
“咳咳...无...无尽的寿命是你的么?修为高超...便可以为了一己私利置天下生民于不顾么?白尘,你高高在上太久太久了,久到湮灭了良心。”
“良心是什么东西,本座不需要。”她敛眸:“闭嘴,否则真的杀了你。”
白尘的话带着一些不自知的孩童般的语气,却又夹杂着成人相对粗粝的声线,极为诡异。
“你终会失去所拥有的。”荡尘弯唇,似乎看见了一个人最终的结局。
“是么...”白尘面无表情,忽而凑近她的眼,笑得粲然:“本座不是还有你么...主人?”
时光回溯,斗转星移。
荡尘闻言,思绪忽然飘过万年光阴,来到了古老的时间尽头。
在那里,灿漫云海几乎占据了一半深蓝,天地间诞生的第一只神兽,遇见了世间第一位引灵入体的修士。
.
入夜万籁俱寂。
月明宗内,弟子们像往常一样纷纷和衣入眠。
白以月身为掌门之尊,自然免不了处理宗内纷杂的事务,因此直到半夜,还没有丝毫吹灯的迹象。
“师尊。”
束着乌亮马尾的稚龄姑娘抱着一摞书册来到她面前,恭敬道:“弟子已将这些册子全部处理完了,请过目。”
“嗯。”
白以月坐在桌前,闻言屈指敲了敲旁边,示意将书册放在那里。
夜色深重,窗棂洒下一小片银白月色。
良久,她终于将笔锋稳稳一收,满意地看着上面的清隽俊逸的字迹。
“师尊,您快些歇息罢。”望着那黑白分明的眼瞳里隐隐泛出的血丝,安然忍不住劝道。
白以月听了,手轻抚在她的肩膀上,温声开口:“知道了,安儿,你先回去吧。”
这个女孩是她半月前在青城捡回来的,根骨不错,心性极佳。
最重要的是,她有一双生死异瞳,可堪破世间一切虚无幻像。
安然敛眸,对着白以月拱手施礼道:“......是。”
说完,她脚步轻盈地走了出去。
女孩面庞清秀儒雅,只是阖门抬眼间,右眼在月光的照耀下竟是全然的素白。
寝殿前方是一片梅林,她快步走在其中,感觉周身阵阵发凉。
“站住。”
安然闻言身形一僵,感受到背后的危险气息,她咽了咽口水,慢慢转身——
“你...你是谁?”
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白衣女子,她忍不住颤声道:“...这...这里是月明宗,无论你是什么妖邪,都会...”
“在房中时,你看到了本尊,是不是?”
荡尘挑眉问道。
“...看见了。”
“那为什么不告诉你师尊?”
“我感觉你是好人。”
生死异瞳的有超乎于常人的感知,这番判断必是出自女孩真实的内心。
好人?
荡尘饶有兴味道:“本尊可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对你的师尊。”
闻言,刚刚看起来有些害怕的女孩突然睁大眼珠,雪团似的脸更白了。
她的眉眼染上几分惊疑,启唇道:“那...那你是坏人?”
“是也不是。”
话音刚落,荡尘转瞬来到女孩面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小姑娘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模样,此刻被她这番动作吓到,那只全白的眼睛虽然没有瞳孔,但就是让人看出几分震惊之色。
“你...你放下我!”
“不放。”
荡尘语气平静。
她目光移转,忽而望向那乌黑枝干后露出的一角素白,凝声道:“还不出来么?”
嗯?还有别人?
怀中的女孩不再挣扎,而是顺着荡尘的视线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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