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只闻啪嗒一声,抬眸间,视线便定在了黑白分明的棋局上。
瞳孔微微一缩,她挑眉不语。
棋盘上,原本温和的局势终于露出了久藏的机锋。
——白棋呈合围之势,转瞬间便将黑棋困于瓮中方寸。
“好棋!”宁安忍不住赞叹道。
姚月听了她的话摇头笑了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有些事情在真正到来之前,是不需要为人所知的。
“怀黎,我本不想让你今日离开,但师尊有令,不得不从。”姚月咽下棋局的事,话锋陡转:“仙骨已褪,天门的储灵池可使你重得修士之身。”
她恢复了之前的清冷模样,回眸间眉目含秋,面容清浅:“此行,你定要先去那里重塑仙骨。”
“弟子知道,师尊莫担心。”
宁安说完,突然起身来到姚月背后,将人一把抱了个满怀。
冷香依旧,似乎永远不会消散。
她拥着怀中有些清瘦的人,凑近低声道:“时生,待两年后我定会前来寻你。”
“赶在聚才大会前么?”
姚月身体有些僵硬,她轻轻挣了挣,感受到腰部瞬间加重的力道,终是由了她去。
这样的亲近依旧让孤身多年的仙尊有些不习惯。
耳边温热的呼吸撩的人耳根发烫。姚月微微侧头,不动神色地避了避。
宁安察觉到她的动作,不再进一步靠近,而是敛眉看着那淡红的耳廓,猜想亲下去的后果是什么。
良久,她语气极轻极快地在姚月耳边说了一句话。
“你说什么?”
这句话说出的刹那,怀中人的眸色便凝滞住了。
姚月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宁安见状,低头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待宁安回来,你我于晏城成亲可好?”
从此千年万年,共赴白头。
姚月似乎被这番话惊到了,但震惊之余,依旧是有些奇怪。
修士向来不讲究人界的婚姻礼数,道侣之间若真心以待,可以对天道立下相守的誓言。
但大多数人什么仪式都没有,誓言也不会特意去立。
因为在修士的眼里,大道渺渺,修仙途中碰到的人不计其数,一颗心怎么会只落在一人身上?现在说的信誓旦旦,未来违誓后岂不是脸上无光?
思绪缱绻,姚月眸色轻动,有些明白宁安的意思。
不过她依旧是故作不知,抿唇轻声道:“为何要成亲?”
语气淡薄,尾音夹杂着一些不自知的上挑。
“立誓亦可以毁誓,而成亲,两人的羁绊可以更深些。”宁安目光沉沉,说完这句话后先是用指尖放在姚月雪白的脖颈处摩挲了一下,继而才不紧不慢道:“师尊也可以这样理解,是弟子想要将你囚在身边,永远不分开。”
感受到指腹的细腻温凉,她如同被蛊惑般,虔诚地在上面又吻了一下。
姚月咬唇,在这样轻如薄羽的碰触中忍不住呼吸加重。
这样有些偏执的话在宁安口中说出来,她竟然不讨厌。
反而欣喜莫名。
真怪。
宁安下巴轻放在她肩头,勾唇道:“好不好?”
“嗯…回来再说?”
她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脚步,也不喜什么世俗束缚,这样情话十分惑人,她却不能沉溺。
宁安闻言神色不变,只是轻轻扯了扯唇角,似乎早有预料。
“听师尊的。”她淡声道。
天色朗晴,云朵白如素绸。
“唔——”
耳边疼痛的闷哼传来,湖心亭内,身后的人闻声忍不住放轻了口齿动作。
良久,亭中只剩下姚月一人。
宽大的衣袍柔软,纹绣精致而清雅,动作间露出洁白的手腕。
她抬手轻抚侧颈处的薄红,睫毛低垂,堪堪掩住眸中那抹润泽水光。
指腹下,如雪的皮肤上绽开一朵绯红痕迹,如梅瓣晕染,鲜明而旖.旎。
“成亲么......”姚月弯唇笑了笑,继而凝望着腕骨处的红绳,她低眉开口,状若痴然:“也好。”
.
“浅洺道友,你来这里做什么?”
山脚下,两个粗布麻衣满脸灰尘的女子藏在一方巨石后面,附耳说着话。
姜抚书看着身旁散漫地坐在地上的浅洺,继续问道:“也是因为死气一事么?”
“差不多。”
浅洺挑眉,敛眸淡声道。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人不是为了探查死气一事而来?
姜抚书听了,柳眉微蹙,心神不定。
刚刚在那些巡查官兵发现前,浅洺将她们两人化作村人模样,顺利地蒙混了过去。
想到这里,姜抚书开口就要表达谢意:
“不论如何,此次多谢道友相助。否则...”
“欸——”
浅洺闻声瞧她一眼,抬手打断了面前人的话。
她的目光探究而玩味,语气却无奈的很:“抚书,你怎么还唤我道友?有这么生分?”
姜抚书闻言心神一慌,红着脸直摆手:“不不不...我...我只是...”
“算了,你习惯便好。”
浅洺抬手打断她的话,继而倦懒地倚着后面的石头,目光在前面无尽的密林中探寻,见没什么异常,漫不经心地又添了一句:“不过若你愿意,叫我子七就行,和...宁安一样。”
“那我便唤你子七罢。”
姜抚书眸色轻漾,看着浅洺绮丽深邃的容貌,半晌没作声。
然后她敛眉,像是在喃喃自语:“不过...这样称呼有些奇怪...”
“你刚刚说什么?”
浅洺回眸,挑眉问道。
“没...没什么。”姜抚书压下心中那怪异的感觉,淡声道。
祈安。
“阿月,为师就知道你在这里。”
荡尘边说边缓缓走入湖心亭。
她颇为潇洒自在地倚在了美人靠上,然后掀起眼皮,望向坐在凳子上愣愣发神的人。
自己这宝贝徒弟难不成又在想小怀黎?
人才刚走没多久。
本想开口慰藉,荡尘余光却瞥见了姚月肩颈处的印记。
印记被布料半遮半掩,似乎有些绯红艳色。
“受伤了?”
荡尘沉声道。
见自家徒弟在自己开口后神色愈加不正常,她心中一紧,就要过去好好查探一番。
第103章 命途
谁知姚月抵住了她的手。
看着那洁白的手背,荡尘挑眉望向她,然后默不作声地坐了回去。
她拢袖沉吟,继而像是想清楚什么,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道:“黄沙之境的伤还未痊愈不成?”
“已经痊愈了。”
面前的人以手掩住肩颈,侧头时乌发如瀑般须臾坠下,挡住了她的视线。
姚月敛眉,语气轻薄如雾:“师尊莫担心。”
“为师对你放心。”
荡尘见状笑了笑,换了个轻松闲适的姿势,继续淡声道:“是非对错,你向来弄得明白。”
说完,她摩挲着细腻光滑的瓷杯,一口饮尽杯中酒。
“本尊只是想起一些事...”
荡尘任凭喉中辛辣落入胸腔,她的唇边晶莹润泽,衬得眉眼中也有几分机不可察的水光。
“何事?”姚月望向她,歪头问道。
荡尘听了,起身坐到她身旁,将自家徒弟肩颈处的发丝捻起一缕。
她的声音极为飘忽,似乎穿过亘古不眠的岁月来到耳边——
“一件......久远的不能再久远的事。”
闻言,姚月眨了眨眼,嘴角竟然勾起一抹笑意来。
她抿唇低眉,一字一顿道:“师尊,你若担心阿皎,便去找她。”
“本尊什么时候担心她了?”
荡尘绷着脸直起身子,任凭发丝在自己的指尖滑落。
然后她背对着姚月,良久没有作声。
祈安已是秋色将尽,撩动衣袍长袖的凉风袭来,吹皱满湖清水。
她负手而立,侧眼望向暖融融的天色,眼睫都被镀上了一汪融金。
“没有?”
姚月抬眼,视线落在自家师尊流利的下颚上。
半晌,她眼波轻转,嘴里嗯了一声,声音淡淡:“师尊说没有便没有。”
“小阿月长大后,翅膀倒是硬了许多。”
荡尘听了她的话先是哼了一声,然后转身眉尾轻挑,不由哂笑道:“还编排起为师来了?嗯...倒是比小时候那一板一眼的小大人模样活泼。”
自家徒儿是什么性格她再也清楚不过,能够露出这样不同寻常的一面,真是让人心里有些诧异。
但诧异之余便生欣喜。
“难得见你如此。”荡尘轻笑,姿态温雅。
说完这话,她踱步走到湖心亭中央,视线几乎凝在棋盘上。
“好棋——阿月,将二十七城和三洲五郡交托给你,为师放心...”
荡尘的话音如烟飘渺,很快在亭中荡漾开来。
“本尊还记得,你于月圆之夜前夕出生,因此,姚女郎为你择月字作名,说君心如此,皎然胜月。”荡尘眸中含笑,摇头继续道:“当时为师却觉得不好,月字太过寡淡冷寂,不似生人。于是稍作思量,念你出生便携仙骨,又在世间气运走向稀薄时出生,当为天道降下救世之人...有朝一日步入天乾境,定能力挽狂澜,救生民于水火....”
姚月听到这里,指尖悄然蜷缩了一下。
“所以,本尊赐字于你,唤你时生。”
姚怀玉的宝贝女儿,如今不负众望,果然长成了这般琼枝玉树的模样。
想起万年前那个意气风发、心怀天下的故人,荡尘的眼里不禁流露出些许思念来,挚友已经逝去八百年,如今....如今只剩下孤坟一处了。
“不说了,旧事不堪提。”
说完,她垂眼笑了笑,继而抬眸道:“今日,为师要去月明宗一趟,你也回宗罢...”
姚月闻言没有作声,而是起身行了一礼,表示相送。
风撩起她的素色白袖,三千青丝垂在腰际,年轻的仙尊乌发雪容,说不出的清冷温雅。
“我为残念,存世不久。”荡尘说。
话音刚落,姚月的身体便定在原地,隐于袖中的手也下意识地攥紧。
身前的人毫不在意地开口,似乎并不在乎自身的生死。
姚月虽早有预料,但此刻依旧是如鲠在喉,心头一酸。
即使师尊修为是世间至高,也无法突破天道的规则。
残念若被唤醒,在天地间只有一年之期。
一年后,师尊就会再次消散。
重逢那日,就已经注定再次离别。
“之前该说的话,为师都已经告知于你。”荡尘顿住脚步,侧眸温声道:“莫要伤心了,我本就是已死之人。”
“师尊还回来么?”
姚月闷声问道。
“当然回来了,这一年里,为师还要教你剑法呢...”荡尘瞥她一眼,挑眉淡声道:“本尊可不是那种见色忘义之徒。”
姚月闻言默不作声,不知道如何回应。
见色忘义不见得,但心有所愧倒是真的。她想。
“走了。”
耳边的话音传来,姚月再次抬眼看去时,面前已经失去了荡尘的身影。
良久,正当她以为师尊已经离开,刚打算回宗时,熟悉的声音却突然落入耳中,一板一眼说得正经——
“道侣之间的耳鬓厮磨虽再为寻常不过,但你也莫要太过纵着她。”
“......”
果然,还是被师尊发现了。
姚月闻言心中一紧,继而面上发热,有些无措的意味在。
须臾,她敛眸掩住眼中神色,声音也轻了下去:“是......弟子知道了。”
.
“穿过这座山就到了天门所在地——卧龙山脉,这里离黄沙之境可不远,妖兽遍布,你凡人之身,莫要轻举妄动。”阿兰坐在宁安肩上,用稚嫩的语调说道。
她身形极小,原本孩童的样貌又缩小了几寸,说话时手臂不停挥动,指明着方向。
宁安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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