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让怀黎进屋说话吧...”
姚月将一杯酒递过去,然后看着坐在桌旁的师尊,轻声道:“她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了。”
“时生,你莫要多言。”
荡尘接过瓷白玉杯,淡声回应道。
虽说她身为残念味觉已不如常人——根本品不出多少味道,但依旧是想念这人间的酒水。
“酒不错,挺烈的。”她于杯盏中抬眸,视线移转到站在一旁侍候的姚月身上,轻笑道:“还是醉云酒么?”
“是。”姚月垂眸掩住神色,眼尾的弧度流畅漂亮:“知道你喜欢喝,特意存了许久。”
“嗯。”荡尘轻轻点头,眸色含温,轻叹道:“已经几百年未曾来祈安一趟了...这里...还是旧时模样。”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她们在黄沙之境经隧道而出,昨日清晨便已到了祈安。
这是府邸内最为宽阔的院子,清净而古朴,荡尘自来到这里后就丢下一句跪着,然后和自家徒弟走进房门,一天一夜也没有出来。
两人的交谈没有以道气遮掩,但依然未曾传到院中人耳边。
宁安如今修为尽失,已是凡人之身,根本听不到什么。
此时此刻,她身着深蓝长袍,正跪在青石地面上,目光平和地望向前方不远处朱红鎏金的房门。
琥珀色的眸子是一贯的清冽宁静,如同初春时半融的残冰。
——清透如玉。
“你知错么?”
耳边的道气波动让她头痛欲裂,额角发涨。
“弟子不知...何错之有?”宁安语气很轻,但一字一顿说的清晰。
她之前在黄沙之境受伤,如今还并未恢复完全,更别提自毁修为,已是元气大伤。
“你...”
房间内,荡尘啜饮了一口酒,闻言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啪嗒放下玉杯,沉声道:“身为弟子,不说是尊师重道,竟然还...还...你到底知不知错!”
想起她作为残念在玉佩中时看到的那一幕,荡尘想一剑劈了宁安的心都有!
真是孽徒逆徒...一个个不让人省心!
她抬手再次喝了口,酒香甘冽,沁人心脾,也压了压胸中的烦闷。
“师尊,此事是弟子先...”
“你莫要把任何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我知你一向冷淡内敛,做不出这样欺师灭祖的事来。”荡尘对她微微扬起一抹笑意,眸色清亮:“对不对,时生?本尊的乖徒儿?”
修炼无情道却沾染情.欲......说是欺师灭祖。
——的确不为过。
但依自家师尊的性子,能够说出这话,想来也是气得狠了。
更别说刚刚故意加重语调的乖字。
姚月闻言,原本平静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变化,她勉力压住嘴角的轻勾,淡声道:“师尊,此事的确不能全然怪罪怀黎,是我们两情相悦罢了。”
两情相悦,自然一切水到渠成。
“......”
荡尘听了她的话,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姚月透过花纹精致繁复的门棂,视线落在跪在院子中央的人身上。
与此同时,宁安好像感受到她的视线,抬眼间,便迎上了那道熟悉的眸子。
“师尊,你其实...并不想要阻止我们,时生知道的。”
听了这般语气淡淡的话,荡尘抬颚,目光复杂。
“是——不过,她必须经过本尊的考验。”她语气微冷,果决而沉稳:“否则,便没有资格与你并肩。”
第101章 将离
木城。
种植金甲木的地界在城南角落的一处山林里。
山脚下有座不大不小的村落,其中,每户村民都负责着一棵金甲树。
世代沿袭,记录在册。
......
木鸢山附近,一位淡绿衣衫的女子长身而立,正目光深深地打量着这座隐匿在山脚处的村子。
姜抚书看着不远处平整灰白的石头,侧头将上面的鎏金刻字慢慢念了出来:“金甲村...”
她语气清浅,似乎有些了然。
原来这就是种植金甲木的地方。
“金甲木...金甲村...”
两者的联系倒是一眼就能看明白。
思及此,姜抚书回头瞧了瞧身后缭绕笼罩的黑雾。
——自从死气的事情被透露出来,修仙界对这处地界的猜疑和窥探就不曾断过。
人皇早就下令将此处看守起来,除了村里的百姓,不准其它人进出。
想起师尊对自己的嘱托,姜抚书握紧了手中的剑柄,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
村头旁站立着两位官兵。
他们身着盔甲装束,腰佩长剑,仿佛是两尊坚硬的石像。
其中一人察觉到黑雾中慢慢浮现的身形,面色一变。
他皱眉对着那个影子沉喝道:“谁?”
话说完,前面的人毫无回应。
良久,待看清楚这突然出现的人影,官兵原本谨慎的眸光终于放松些许。
原来是个老婆子。
此时,姜抚书变幻了容貌,肩背微驼,满头银发,就连脸上都布满沟壑,让人一看便知其垂垂老矣。
“干什么的?”
她看着面前亮出半截的剑,讪笑道:“老妇是这个村儿的,昨晚去山后采草药,没想到迷了路,直到大清早才走出来!”
话音刚落,老人就递给他一块木制铭牌,凑近低声道:“这是我的铭牌。”
那官兵接过去,眉头蹙着仔细瞧了瞧。然后他一下又一下的敲着上面的名字,嘴里发出嘶嘶的吸气声,仿佛十分为难。
妇人见了,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急忙从怀里摸出些零散银钱,抬手就递了过去。
她笑呵呵的:“官爷,这是老妇的一点积蓄,请您喝酒!”
两位官兵面带笑容地对视一眼,暗道这老东西着实上道。
“得嘞——”
他将钱拿过来,自然而然地塞到怀中,笑道:“走吧走吧——没事别老出来!”
“知道了。”
妇人敛眉低头,掩下微冷的神色:“多谢官爷。”
周围清冷寂寥,似乎误入无人之境。
——大清早村里果然没什么人影。
姜抚书拐过几处石砖小路,绕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里。
眸中淡绿光华闪过,她整个人瞬间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仔细着点——”
不远处传来了官兵的声音,抚书用墙角掩着身形,微微探出视线。
睫毛微颤,她看到前方的小胡同里有几个官兵,正散漫地巡逻探查,很快就要走到这里来了。
“竟然有一个纯元境修士...”
姜抚书看着那领头的人,心中一紧,忍不住喃喃道。
如此看来,能让皇帝这么重视……
金甲村......的确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来到木鸢山附近时,被外层的黑雾压制了修为,以至于现在还未完全恢复。
想到这里,姜抚书眉眼一压,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呼吸,意图隐藏住自身的灵气。
她不敢轻举妄动。
“唔——”
一双手突然从脑后伸出来,瞬间将她的口鼻严严实实地捂住。
姜抚书心神慌乱,感受到身后剧烈的灵气波动,她眸色一沉,下意识就要唤出腰间佩剑。
“抚书——”
浅洺轻声道。
她低眉瞥了怀中被紧紧锢住的人一眼,声音冷静:“别出声,是我。”
浅洺?
她怎么在这?
这人没有回宗,怎么出现在这里了?
脑海中突然不受控制地涌出许多疑问。
姜抚书感受到带着凉意的手,皮肤相触间,瞬间瞪大了眼睛。
......
此刻正值清晨,祈安城内朱门玉瓦被映地分明,沉睡的百姓们也都从酣梦中慢慢醒来。
行人来来往往,街上吆喝叫卖声不断。
府邸中,细密的光线柔和地倾泻在宁安身上,将她乌墨似的发丝照得发亮,似乎凝着水光。
“抬头。”
宁安捂着腹部,闻言慢慢掀起眼皮,视线从素靴移转到面前人的脸上。
“怀黎,天门一行,你还打算去么?”荡尘敛眸瞧她,见她额头布满晶莹细汗,蹙眉淡声道。
“去。”
“好,既然这样,本尊便没有看错人...”
荡尘说完,见其气息越发微弱,眸中闪过几丝不忍,不过她仍目光淡淡,开口道:“若叩得天门,你与阿月的事,我不会阻拦。”
宁安听到这话缓缓抬眸,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病弱之气。
她勾起一抹笑,随之叩首拜倒,隐藏在暗处的眉峰如月弓,锐利而清俊。
“多谢师祖。”她说。
“小怀黎,你别先急着拜我——”荡尘挑眉,拢袖开口道。
话虽这么说,她的身姿却依旧稳稳当当地立在那儿,结结实实地受了自家徒孙一礼。
“话说在前面,你若失败......此生此世莫要出现在阿月面前。”
身前的仙尊饶有兴趣地望着宁安,似乎想看她如何回应。
“若成功了呢?”
女人的眉眼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说出的话清晰而分明。
荡尘望着宁安沉静的眼眸,温声微笑道:“那本尊便祝你们朝暮相守,一世成双。”
说完这话,她语气轻薄,似乎是陷入了无尽的回忆里:“阿月是本尊养大的...”
“她性子内敛冷淡,平时鲜少与人亲近,若你真的叩响天门,活着走出来...结为道侣后,莫要逼迫她做不喜欢的事。”
宁安起身站起来,眸色含温,启唇淡声道:“师祖的话,怀黎谨记在心。”
“此去生死未卜,你舍得离开她?”
面前的人突然话锋陡转,似笑非笑道:“阿月可是不舍的很。”
姚月被道气禁锢在了房间里。
此时此刻听了院中的对话,她很想走去房门去送宁安一程。
仿佛是感知到她的想法,被紧紧封印住的房门倏然打开。
姚月见此,敛眸压住复杂的心绪后便缓缓抬脚走了出去。
迎着日光,宁安的视线就像是凝在她身上一般。
“怀黎。”
姚月轻声唤她。
来到宁安身前,她极为自然地用手指攥住某人的一小块柔软袖角,然后敛睫开口道:“随我去一个地方。”
耳边的话音熟悉无比,带着惑人心神的温柔与清冷,仿佛融尽了满目绮丽秋色。险珠副
宁安注意到师尊有些低落的语气,但依旧被她脸颊漫上的薄红吸引了。
姚月不躲不避地对上那道灼灼的视线,指尖一蜷,语气浅淡道:“好么?”
闻言,宁安唇角的弧度上挑,声音沉而缓。
——“好。”
第102章 离去
湖面上,满目波光起伏荡漾,隐约间映出挺秀俊雅的人影。
姚月坐于亭中,姿态闲适而宁静,正全神贯注地下着棋。
她的手指修长漂亮,与指尖的黑棋在阳光下交相辉映,宛若温玉般细腻无瑕。
半个时辰过去了,自从被带到这里,身旁的人就一直背对着自己下棋,丝毫没有要理会她的样子。
宁安有些懒散地倚在玉柱前,偶尔凝目望向桌上的棋局。
师尊独自一人在棋局上对弈厮杀,不觉得无趣么?
她想。
“怀黎。”
正当宁安神思游离天外时,姚月终于开口说话了。
她淡声问道:“你觉得本尊下的这盘棋如何?”
宁安原本是不懂棋的,但由于曾在祈安城内跟着眼前的人学过点儿皮毛,因此也能略加点评一二。
她看向棋局,歪头道:“黑白两棋各不相让,平分秋色。”
“不。”
姚月闻言,嘴角微勾。她的目光清透如水,内里却深沉无比,似有暗流涌动:“是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话音刚落,她手中的棋子便果断地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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