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沙发上,斜着眼看着塞维尔,眉目间晕起笑,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也许是想把宫羿千刀万剐,也许是想到跟塞维尔有关的事,所以看起来有几分危险的迷人。
“跟你推测的差不多,我也收集了一些相关的资料,你想看可以再看看。”塞维尔递给他第二个资料夹。
裴子晏伸手接过,两人的指尖轻轻碰过又分开,甚至来不及传递彼此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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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证明(3)
资料夹展开成光屏,裴子晏看着上面的信息。居然是他的病历,是他更换义体的病历,还有一些关于智环和机械臂的。
但也不单单是病历,因为显然有人在他之前已经仔细读过了这本病历,做了很多补充内容,他读起来更顺畅了。
他的智环果然非常的与众不同,不仅可以从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还可以监测他精神力的情况。
只要他的精神力稍有波动,出现记忆复苏的可能,或者和监控者有意见上的分歧,就立刻进行记忆的修改和覆盖。
他精神力被控制在A级,不会回想起之前的事情,但对于他这样拥有精神力的人群,反复的记忆修改和覆盖依然会引起精神力溃散,一般而言,精神力源石也不能很好的缓解这种溃散。
但是他来自溟水星,他的灵魂与精神力异于常人,精神力源石可以说和他是同源,所以他对源石非常的敏感,源石的作用在他身上放大了数倍,甚至神奇的稳定了溃散的精神力。
一切形成了闭环。
在发现他出现精神力溃散的征兆时,宫羿就果断地给他更换了一只藏满了源石的机械臂,稳定住他溃散的精神力,这样又可以继续修改和覆盖他的记忆。
这也是为什么他的机械臂那么重,并且每次机械臂受损的时候,无论怎样都必须收回的原因,他们害怕有人捡到以后进行拆解,发现里面的秘密。
也怕遗落的指节变成下一次复生的关键。
而这个闭环里有唯一一个奇怪的后遗症,梦游症。这是裴子晏之前完全不知道的部分。
按照病历里写的,他会在夜里起身,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做一些他潜意识里很想做的事情,有时候甚至会去买点什么东西,但不管这期间他做了什么,在他回到自己家里睡下去,再醒来的时候,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如果不是资料夹里还附了几个他梦游的视频,裴子晏都不敢相信自己还有这样的情况。他从没发现过。
这种情况一开始是在他长时间外出打仗的时候出现,频繁发作是他在阿德里安学院教书期间。
病历里推测,可能是因为在桃瑞丝星的时候,源石虽然不在他身边,但还是算离他很近,抑制了这种发作。而阿德里安学院附近没有精神力源石,且他在阿德里安呆的时间也不短,所以,他才开始频繁的梦游。
确实这种症状在他回到桃瑞丝星之后,彻底缓解了,装上机械臂之后更是再也没有出现过。
病历一直翻到最后,每一个记录后都签着唐秦的名字。
看完资料夹里的内容,裴子晏看了一眼自己现在手上的智环,“我现在也有智环,还会有类似的风险吗?”
裴子晏说完,塞维尔起身走到办公桌后,拿出了一个新的智环放到他面前。裴子晏没有迟疑,拿过那个智环将自己本来智环上的信息拷贝过去,然后将新的智环带上。
做完这一切,裴子晏抬头,发现塞维尔在看自己,“怎么了?”他问。
“你不怕我也控制你吗?”塞维尔眼底有些难掩的暗影。
“你不是让我相信你?”裴子晏活动了一下手腕,反问:“那你会吗?”
回答他的是冷寂的沉默,裴子晏从这沉默中体会出些不太寻常的意味,再次看向塞维尔,对方身材本来就高大,此刻吊灯投下的阴影比裴子晏整个人都大,将他不落分毫的罩住。
裴子晏靠进沙发里,在阴影里懒散躺着,仰望他,笑着问:“那你想控制我为你做什么?”
塞维尔目光牢牢锁着他,很久之后才说:“我不会伤害你。”
裴子晏很轻地“嗯”了一声,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坐吧,我相信你。”
塞维尔坐下,裴子晏继续说:“我感觉最近感官知觉变得很敏锐,精神力在上涨,梦里想起什么也基本不会不舒服,这好像跟回溯综合征的症状不太符合。”
塞维尔并不意外,“你的精神力很丰沛,回溯综合征对你的影响不会致命,它限制不了你。”
“是吗?”裴子晏挑眉看他,“那我是诺亚的时候精神力有多高?”
听见他称自己为诺亚,塞维尔仔细看着他,声音沉沉的,“机器只能到SSS,你大概没有上限吧。”
裴子晏被他这么一讲有点飘,顺着说:“怪不得精神域看起来无边无际。”
塞维尔闻言,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你的精神域是哪?”
“不确定,每次都不太一样,一片大海,一座莹白色的岛,一颗树,可能是溟水海棠,还会结闪闪发光的果实,怪奇特的。”裴子晏描述着自己的精神域,随口问:“诺亚的精神域是什么?”
“你……”塞维尔刚开口就停了下来,他缓了片刻,“你没说过,忘了问你。”
裴子晏察觉塞维尔的情绪有些奇怪,“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塞维尔沉默着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无法出声般停下。
裴子晏感觉到在他问出后一个问题的时候,塞维尔身上溢出一缕难以承受的哀伤,好像他刚刚的话是在往装满的水杯里倒水,水不得不溢出。
但那哀伤很快被塞维尔竭力又熟练地压下去,他冷静开口:“没什么,你会想起来的。”说到最后,塞维尔低下头,语音低且迟。每个字的吐露好像是在刀尖上走,每个字都像是在剥开塞维尔的骨血。
裴子晏很少对别人的情绪这么敏感,他总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塞维尔的情绪,哪怕塞维尔不说,他也能感受到,就像他们之间有什么更紧密的联结一样。
此刻看着塞维尔低垂的头,没来由的惶恐满溢了他的心,他不可遏制地想知道他到底忘了什么,他感觉得到这是很关键的东西。
塞维尔对他一直是坦诚的,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都事无巨细的告诉他,在病历上写上满满的备注,让他更好的去了解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甚至连想控制他也表现得那么坦诚
而现在,他却在这么一件事上不愿意说明,选择了避开。
裴子晏很想去追溯塞维尔隐瞒的事情,但是他却不敢继续问下去了。
这件事显然让塞维尔很痛苦,非常介怀,难以面对,似乎稍稍提起就疼痛难忍,所以他才会停顿,才会逃避。很显然,哪怕过了这么久,这些事对于塞维尔也还是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未曾愈合。
他有些后悔问刚刚那句话了。
塞维尔此刻就在他身边,似乎陷入了某种低沉的怪圈,那双修长的手无力地蜷在自己腿上。
裴子晏见不得塞维尔这般倾颓,他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让塞维尔好起来。
他缓缓伸出手,附在塞维尔的手上,将塞维尔蜷着的手指轻轻地、缓缓地舒展开,然后让自己的手嵌了进去。塞维尔的身体僵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跟你一样,其实我也好奇我的精神域是哪里。因为他总是变,一开始只是海,后面慢慢能看见一座岛,但是无法靠近。然后,有一天,我忽然能上岛了。”
“我每次进入精神域,里面的内容都会有变化,但唯一不变的就是永远都在海上。我记得精神域一般是固定的某个地方,不太会发生我这样的变化。”
“我猜测我的精神域可能就是溟水星的海。”裴子晏扭头看向塞维尔,“以前没有告诉你的,等我以后想起来了,都会慢慢告诉你,你会是最了解我的那一个人,好吗?”
裴子晏的声音很清澈,有时候甚至有点空灵,此刻他静静地、专注地说着话,看着塞维尔的眼神也撇去了那种常有的兴味和飘忽,像是沉淀了下来,像是神祇在吟唱安魂曲,将塞维尔安抚了下来。
“好。”塞维尔对上裴子晏的注视,眼底的郁色渐渐化开。
看见塞维尔的情绪缓和了下来,裴子晏也松了一口气,他不敢再提相关的事,转过来说起去溟水的事情,把自己跟克林克联系的事情告诉了塞维尔。
“那就带上他。”塞维尔没有拒绝。
*
明月悬在松树的尖顶上,撒下如雾如纱的光影,将夜色都拢入其中。
从塞维尔家出来的时候,裴子晏看见了庭院里的松树,有些感慨。不久前,他还在自家的阳台上遥望这棵松树,遥望松树锐利的尖角,回想以前在这里住过的时光。
当时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再一次站在这庭院里,但好像又很顺其自然。
他迈着步子踱出庭院,身影渐渐消失在街角的黑暗里。
塞维尔在屋内隔着玻璃望他离开的身影,也像他一样融在黑暗里,难舍难分,表情莫测。
塞维尔记起德里克在阿德里安学院教书的那段时间,那段频繁发作失神症的日子。
那时候德里克不记得他,也无法记得他,他尝试用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去提醒他,但都是徒劳无功。
他只能一日一日地在德里克的住宅周围徘徊,避开宫羿的人,也避开德里克的注视,这住宅附近的每一个角落都曾落下了他的脚印。
所以,他其实是第一个发现德里克频发失神症的人。
那一夜的月光也如今日一样朦胧,氤氲着如梦的光影,让他每每回想起来,都感觉自己在做梦。
德里克的别墅后面是一条街道,道旁店铺间有一处夹缝,从那个角度刚好可以瞟见德里克的卧室。所以他在夹缝里安家,在黑暗里窥视。
他每夜都看着那间屋子,看着暖黄的光亮起来,又暗下去,像是一盏忽明忽暗的萤火,又像他忽明忽暗的一生。
那天,他本该在灯灭后离开,却忍不住多呆了一会儿,一不小心等到了月上枝头,挂在松树的尖顶上。
月光层层递进,在寂静的街面渐次铺开,像是为随着月光而来的人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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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归巢(1)
德里克从月光里走来,他白得像是要与身后的月星融成一片,银灰色的头发蓬松而肆意,因月色浮上冷的蓝色,细长的眼睛薄而多情,晃着浅蓝色的影,那是他虹膜的颜色,身上穿着松散洁白的长睡袍,衣领翘起暗缝,其间隐没着锁骨分明的轮廓。
塞维尔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他下意识要藏进黑暗,却被随之而来的月光照得无所遁形,尴尬地立在原地。
月光将德里克引到塞维尔面前,他眼神迷蒙地看着塞维尔,不像平时那么清明、澄澈。
塞维尔察觉到德里克的状态不对劲,站在原地没动。却看见德里克忽然凑近了看他,用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打量他的眉眼。
德里克看得很仔细,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描画。末了,他像一阵风一样,贴近了塞维尔的面颊,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又很快离开。
这一切快到塞维尔来不及反应,等他回神的时候,德里克已经继续往前走了,留给他一个消瘦的背影。
“老师?”塞维尔以为他醒着,慌忙喊他,却没得到任何回应,那洁白的身影在月光下走,在黑暗里行,渐行渐远。
塞维尔跟了上去,气息凌乱,“老师……?”
他惴惴不安地跟在德里克身后,去踩他的影子,去牵他的衣角,去嗅闻他行过后遗落的余香。影子很黑,衣角布料顺滑,香味也很熟悉。塞维尔头脑昏聩,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因为,他刚给他留下了一个吻。
这不可能。
“……老师。”塞维尔低低地唤,回答他的只有沉默,但他也早已习惯。
反正是在梦里,他肆意地牵住那片衣角,贪婪地盯着那背影,亦步亦趋地走,如痴如醉,半梦半癫。
直到走到一家酒馆门口,塞维尔松了手,不敢再跟进去,万一这一切是真的呢?他不能让人瞧见,他目送德里克进去了,自己留在月光照不到的暗处望着、等着。
不一会儿,德里克就出来了,怀里紧紧抱着个酒瓶,神色还是那么迷蒙,像是拢着一层让人看不清的雾。
他又跟上去,像一道影子,追着光在跑。这次他走在德里克身边牵着他的衣角,看他怀里的酒,神色透着恍惚,眼底晃着颤动的光。
偏偏是这种酒。
“老师……”塞维尔又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老师……对不起。”他低声哀叹,“我醒得太晚了。”
“我以为我都处理干净了。”
“我以为一切都安排好了。”
“我……我们……又错过了。”他叹又复叹,说了又说,却始终没有人回应他。
他一直将德里克送回了别墅,看着那道白影进了门,才又黯然离开。
第二天,再遇见德里克的时候,他仍然像往常一样自持而漠然。
“早上好,老师。”他说。
德里克向他投以一个温和的笑,浅蓝色的眼睛澄澈而清明,“早上好,塞维尔。”他说。
那一夜月光的温度,终究只有塞维尔一个人记得。
然而,这样暗自尾随的窥探也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宫羿的人就发现了德里克的异常,夜里尾随德里克的人多了起来,塞维尔藏得更加隐蔽,也再摸不到那片洁白的衣角。
他将自己在黑暗里藏得更深。
裴子晏的身影从街角的黑暗里消失,出现在别墅后面的街面上。
今夜的月光追在他身后,渐次地在街面铺开,街边店铺间藏着夹缝,裴子晏瞟一眼,不觉得那黑暗恐怖,只觉得安心。
这条街他好像走过很多次。这是去阿德里安学院的必经之路。
他一直走,夜里的风凉而薄情,吹他的发,吹他的面颊,吹得他的衣角扬起,像被人牵着,也拂过他的影子,但影子只是跟着他。
他隐约觉得有一晚这里曾吹过温暖而多情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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