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远远一望,只会觉得他看起来像是神的造物,神情天真又充满渴求,耀眼的白中透出疏离的神性,唇齿却像绽放的花。
这一切好像在昭示他不该存于世间任何地方,也不该因任何人停留。
裴子晏想不到这些,他只认出他现在是诺亚亲王的样子,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看见倒影里的人被摸了脸,他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倒影里的人也冲他笑。
他站起身,看着辽阔的海域,波澜的浅浪,有些畅快地笑了。
他总对自己的身份存疑,哪怕塞维尔告诉他是,哪怕从林林总总的资料里确认了是,他都没有实感,只是模糊的知道他是诺亚亲王,但这种知道缺乏那种身份认同感。
像是隔着厚厚的布料去摸索一朵花的形态,你知道那是花,但却没法真的排除那是一朵假花。
直到现在,精神域的海面上,浮着他灵魂的倒影,他终于得到了那种切实的身份认同感。
裴子晏情绪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精神域与本人密不可分,因而此刻的天也晴朗起来,风雪暂时褪去,惠风和畅,海面水波荡漾,岸上莹白的石子闪着如星辰般的光。
他转过身,看见了那棵巨树,满树灿黄的繁花,像是日光跌在枝头,树丫间坠着个硕大无比的果实,如地上的源石一般,散着莹白的光。
裴子晏慢慢走到树下,仰望着这果实,它似乎比上次见的时候更大了一些。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探了一下。
那果实很凉。
同时一时间,耳边的潮声成片,像是浪在和鸣,“它成熟了,你快来吧。”一道道空灵而轻薄的声音在他耳畔回响,有年轻的,有年老的,有男,也有女。
裴子晏惊讶的发现他被一从蓝色的雾气萦绕着,那雾气像丝带,又像漂浮的流水,依依不舍地绕着他。
“他……等你许久,等你许久了我们。”盈盈一握的雾气发出浪声。
“海蓝精灵?”裴子晏低声询问。
蓝色的雾气似乎是欣喜地跃了一下,“是呀……你……伤得好重,差点我们……也活不了。”
“还好……它成熟了。”蓝色的雾气离开了裴子晏,绕去了那果实身上。
“来吧……来找它吧……”雾气各自嘤嘤地唤,又汇成宏大的声流。
“知道了。”裴子晏应着,五指穿过雾气。
像是因为得到了回复,那个蓝色的雾影渐渐淡去、消失,只留下裴子晏一个人站在原地。
刚刚进来的时候,他头痛难忍,此刻那些疼痛早已散去。裴子晏又看了一眼食指上的木质的指环,拇指的指腹在上面抚过,这动作他做过许多次,此刻才意识到他每次抚摸的是这个不存在的指环。
崖岷仍远远地望着裴子晏,目光中有些呆滞的震惊,不太能理解眼前的场景。
裴子晏先是痛苦挣扎,那个时候他尚能安慰自己对方可能是生病了。然后没多久,裴子晏身上泛起些蓝光,那光晕的核心在他的胸口,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紧接着,那东西就从裴子晏的领口飘了出来,它散出的蓝光将裴子晏整个人都拢了进去,也就是这个时候,崖岷发现裴子晏痛苦的表情似乎缓和了。
那蓝光很快散去,蓝光的源头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球挂在裴子晏胸前。
崖岷金黄的眼里闪着好奇的光,他迟疑着挪了地,挪到了裴子晏身边,露出了他满是金属节肢的下半身,他凑近看着裴子晏胸口的小球,看见了球内荡漾的雾气。
他黄色的眼睛扫描着那雾气,似乎录入了什么东西,他伸出手想把小球拿起来看一眼,手刚伸到一半——
“你——”
裴子晏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一言难尽,他怎么也没想到崖岷下半身是全机械的蛛尾,带着八对节肢,八对节肢看起来都很锋利。
他敢动吗?他不敢动。
于是,只好出声提醒对方他醒了,但谁知道他刚出声,崖岷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转头跑了。
八只腿,跑得非同一般的快。
过了一会儿,崖岷从另一个方向走出来,这次是人类的双腿,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不好意思,我就是……想看看。”
裴子晏了然地点头,假装刚才什么也没看见,回道:“没事。”
“除了刚才那些,你还有什么想查的吗?”崖岷走到他原来的位置坐下。
裴子晏也坐起身,他看着崖岷微妙地感觉崖岷比刚才高了一点,“你知道诺亚亲王的死因吗?”
崖岷摇头,“听说那天死了很多人,王庭内没有人活着出来,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崖岷的说法跟他刚才查到的差不多,他又说:“那……我刚才看了一些关于诺亚亲王的资料,但是,我好像没在这些资料里看见他的名字,他好像只有这样一个代号。”
崖岷的神情似乎有一瞬的恍惚,随后他开口,语调有些刻板和生涩,像是在播报,“他的名字叫做西奥德里克·诺亚。”
听见这个名字,裴子晏一瞬间觉得惊讶,下一瞬又觉得理所当然。
Theoderic的后缀正是deric,德里克也是西奥德里克的简称,德里克从来都是他的名字。
“你是想了解诺亚亲王吗?”崖岷问。
这句话说起来也没什么问题,于是裴子晏点点头。
崖岷继续说:“我这里收藏了一本诺亚亲王的笔记,如果你需要的话……”
“当然需要。”裴子晏闻言有些意外,立刻回了崖岷,不给他反悔的机会。
“那东西藏得太深了,我需要时间去找,你今天可以先回去,找到了我会联系你。”崖岷说。
裴子晏看他一眼,感觉这个说法有些怪,他已经察觉了这个崖岷也是一个智能生命,资料库里找东西不过是一瞬的事情,除非拿东西不是电子的。
“可以,没问题。”裴子晏应着,转而问了个跟当前无关的事情,“这里被废弃以后你一直在吗?是你修复这里的?我记得新闻里这里被炸毁了大半。”
崖岷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最后有些郁郁地回答:“我不记得了,出生便在这里,似乎是什么人把我留在这里,几百年了,他离开以后我就不太记得他的名字了,只让我守在这里。”
崖岷低头思索着,他眉头紧皱,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我记得他好像……去了什么地方。”
见崖岷的这个样子,裴子晏知道自己多半也问不出什么了。那人走了之后崖岷就不记得名字了,多半是相关信息被人抹掉了。
“我知道了,今天谢谢你了。”裴子晏还是冲他感谢地笑,“稍后把账单发给我,我们有联系方式。”
“好。”崖岷应着。
裴子晏很快离开了房间,留下崖岷一个人发呆。
“怎么办,我被发现了。”天花板上传来一个啜泣的声音,“但是……他好淡定。”
崖岷往上瞟了一下,“下来。”
“哦。”八只爪子的崖岷悬着钢丝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哀怨地落地。
“他好像,有点奇怪,你看见了吗?”八爪·崖岷试探着问。
崖岷点了点头,一脸恍惚,金色的眼睛里闪着蓝光,似乎再回放刚刚的场景,“我当然看见了,我们用的一个系统。”
“那……我们现在要……那个吗?”八爪·崖岷弱弱地问。
“那个……?”崖岷皱眉,一下没反应过来。
八爪·崖岷善意地提醒,小脸一红,“就是你上次说不行的……那个。”
崖岷扶额,“你别把这件事说得这么奇怪,你让我再想想。”
“哦。”八爪·崖岷有些哀怨,八个爪子蜷起来收在肚子下面,趴在崖岷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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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归巢(3)
裴子晏穿过庭院里幽深的树丛,推开大门,走了出去,然后看见了门外的塞维尔。
裴子晏:……
裴子晏抬头看一眼天,日头正盛,塞维尔虽然站在阴凉的角落,面上却还是看得出有几分薄汗,看起来似乎等很久了。
裴子晏不想怀疑,但是塞维尔好像每次都出现得这么巧。帝国历史研究院的旧址他没有向任何人提过,今天出门也没告诉过任何自己的目的地。
而此刻,塞维尔却能找过来,站在他面前。
仔细一回想,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似乎发生了很多次。
上一次是昨天下午他去校史馆看缪尔·莱恩,一出校史馆就遇见塞维尔;
上上次是昨天早上训练场出来,塞维尔就等在那里;
上上上次,他从尼尔甜品店回来,在小树林偶遇塞维尔;
甚至更早的时候,他在校史馆看见元易时杀人,离开的时候也是遇见塞维尔。
巧合多得他不得不怀疑塞维尔在跟踪他,至于跟踪的信息源——
他想了会儿,抬起手,摸了摸右边耳垂上莹白的耳钉,用危险的眼神瞅着塞维尔,向他要解释。
“别摘。”塞维尔平静望着他,过于的波澜不惊,解释是没有的,甚至连被戳穿的愧疚也没有。
裴子晏嘴角挑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你怎么这么明目张胆。”
他放下了手,默许了塞维尔这一奇怪的行为,他约莫能猜测出几分原因,“走吧。”他越过塞维尔往前走。
塞维尔却忽然拉住他,将他拉进围墙的阴影里,裴子晏趔趄了一下,塞维尔自然地扶了他一把,然后顺势圈着他,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去捏他右边的耳垂。
裴子晏一下被塞维尔的气息拥了满怀,他嗅觉格外敏锐,此刻鼻息之间全是塞维尔信息素的味道,再加上敏感地耳垂被塞维尔猝不及防地捏了一下,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他不得不拽着塞维尔的衣领保持平衡。
“老师,”塞维尔俯下身来,贴着裴子晏的耳畔,鼻息喷在耳垂上低语,“我怕你又消失了。”
裴子晏的脑海里像是炸开了一片烟花,鼻息来临那一瞬间他浑身紧绷,像是凭空生出无边的欲渴之影,将他紧缚,那信息素弥漫开,像是故意拢着他,好似在一寸寸抚摸他。
“我知道……不摘……”他低喃的尾音里带着颤抖,或许是因为匹配度可能很高,塞维尔的信息素总让他难以克制地想要更多。
帝国历史研究院的地址偏僻,在闹市拐角的深处,大门更是开在一个荒芜的角落,闹中取静。
所以,虽然此刻围墙下的阴影里只有他俩,但裴子晏还是能听见不远处闹市的喧哗,他紧绷着神经,忐忑又无奈,想要挣扎的动作是下意识的、不可控的,挣扎之后的生理性反射也是不可控的,他察觉了自己的。
“老师。”裴子晏的回复像是给了塞维尔某种肯定,他垂眸深深看裴子晏,低声呼唤他。
那呼唤的声音引起了塞维尔胸腔的震动,裴子晏被他圈着,连这震动也细致入微地感受了,连这震动也带着馥郁的木香。
裴子晏被信息素的味道勾引得半醉半醒,模糊中本能地应着声,“嗯?”
“老师……”塞维尔的声音低又沉地唤,他温热的手掌扶上了裴子晏后颈的软肉,缓慢地揉捏、熨帖着,贴近那脆弱的腺体,用他的体温去晕染他的。
裴子晏从沉溺信息素的堕落中觉出一丝危险。他喘息着抬头去看塞维尔,对上那双充满欲求与占有的眼,深邃的蓝色里浸出疯狂的暗影。
他想标记他。
这是属于Alpha的本能,也是他的本性使然。
裴子晏有一丝惊惧,他挣扎了一下,身体绷得更紧。
这是属于Omega的本能,连天累日的发情期,痛苦的标记过程,欲求上的臣服,这种恐惧也是一种本能。
可是,他或许会开始尝试违逆他的本能,因为他的本性让他想去靠近眼前这个人。
但,不是现在,这样的大庭广众。
裴子晏偏过头缓了一口气,从沉沦里抽离,他脚踩实了地,缠绵地伸手,握住了塞维尔抚摸他腺体的那只手,然后猝不及防地反手一拧,将塞维尔擒住,反手抵在墙上,他抵得不紧,只是松松握着塞维尔的手腕,像是不忍心,而塞维尔也没有反抗。
“你真的不考虑收敛一点吗?”裴子晏笑着,踮起脚,身体前倾,仰头把下巴抵在塞维尔的肩头轻声问。
塞维尔很高,所以裴子晏把下巴抵在肩头这个动作导致他的身体跟塞维尔的贴得很近,有些太近了,裴子晏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握着塞维尔手腕的掌心发烫,松了手,后退一步,转身朝前走,留给塞维尔一个背影,和一个带着笑音的词,“走吧。”
塞维尔如影随形地跟上,像他做过许多次那样,但这次又不太一样。
“老师……”他低声沉吟。
“嗯?”裴子晏漫不经心地应着,他走得快,试图吹点冷风冷静下来。
塞维尔没有回答,他腿长跟得上裴子晏的步伐,甚至能更快,但他却故意落后,盯着裴子晏的背影,一寸一寸地打量他,从发顶,到耳后,到衣角,到腿,到步伐,一寸寸地确认。
“老师。”他又出声。
“嗯。”裴子晏又应了一声,眼睛朝前认着路,避免迷路。
“老师。”塞维尔又唤,像是一遍遍在确认什么。
“嗯。”裴子晏朝前走着,甚至回头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了?”
塞维尔缓缓摇头,伸手想去牵他的衣角,被裴子晏轻轻拍开了手,将他揪到身边,无奈看着他笑,“请问你还清醒吗?现在我是学生,你是老师,我们已经到阿德里安学院附近了,你克制一点,我不想明天上头条。”
塞维尔想起元易时的话,知道这个时候让裴子晏太高调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不再试图去牵裴子晏的衣角,只是跟在他身后一声又一声地唤他“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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