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锦昱叹了口气,虚弱道:“怕什么,我现在这副身子连翻身都做不到。”
少年实在太瘦,巴掌大的小脸,只剩一双眼睛干净透彻。听到他的话,眨了两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然后赴死似的,捏着拳头往前挪了一小步。
“近点,帮我翻个身,再躺下去人都要瘫痪了。”柳锦昱哑着嗓子说。
宁睿抿起嘴巴,想到来之前从奶奶那偷听到的话,心一横上前扶着人帮着翻了个身。
这人果然跟他偷听到的一样,就要死了。等他死了,自己就带着娘给的银钱去县里找份工做,再也不回宁家村了。
“嘶——”柳锦昱皱了一下眉头。
这小孩儿长得小,没想到手劲儿还挺大。
他一出声把宁睿吓一跳,连忙收回手,战战兢兢的道歉。
“相、相公,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怪你,是这具身体情况太糟糕了。”柳锦昱顿了下,“你刚刚叫我什么?”
“相、相公。”宁睿看着他,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紧张。
柳锦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喑哑吓人,又问道:“今年多大了?”
“十七了。”宁睿垂下头,哥儿到了他这个年纪才出嫁,已经有些老了,柳锦昱比自己还大五岁,两人其实半斤八两,可他要是嫌弃自己,把自己休了怎么办?
在大周,被休掉的哥儿,白给人干活都没人要。哥儿的地位本来就低,自己要是被休了,那就真没活路了!
宁睿抿紧嘴巴,心里打定主意,绝不能让他把自己休了!
“十七啊,这也太小了。”
柳锦昱没看到少年过于惊讶的表情,他靠在床头思索片刻,随即说道:“以后别叫我相公了,换个称呼。”
他上辈子死的时候已经三十二了,被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未成年叫相公,他还没这么禽兽。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宁睿胆子稍微大了些,他觉得这个人好像跟媒婆说的有些不一样。
“叫我柳大哥,或者直接叫名字,都可以。”
宁睿愣住。
叫名字?在宁家村,他还没见过敢叫自家爷们名字的哥儿呢。难道柳家村的哥儿,跟他们村的不一样?
“愣着做什么,叫一句来听听。”闲着没事做,柳锦昱就想逗逗这小孩儿。
只是没想到小孩儿还挺乖,让叫就叫,一点不含糊。
“柳、柳大哥。”宁睿有些手足无措,还有些忐忑,因为他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他不让自己叫相公,别是还想着以后休掉自己吧?
见少年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柳锦昱吓了一跳,连忙倾身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宁睿猛地摇头,一双眼睛红彤彤。
“你不能把我休掉!我可以给你洗衣做饭,你要是不待见我,那我就去县里做工,保证不碍你的眼。”
见柳锦昱不出声,他有些着急,上前抓着他胳膊,把自己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你让我叫你柳大哥,我就叫。你不是喜欢村里的王寡妇么,只要你答应不会休了我,我保证不会说出去,还可以帮你打掩护!”
柳锦昱一开始还有些摸不到头脑,最后听得脸都黑了。
“你这是听谁说的,那王寡妇今年都五十有四了,我就算再不挑,也不会看上一个年纪能当自己亲娘的。”
“对、对不起。”宁睿垂着脑袋,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抬起头来。”柳锦昱看着少年,缓缓说道,“你放心我不会休了你,也不会打你,既然你叫我一声哥,以后只要有我柳锦昱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饿到。”
大周除了休妻,还有和离一说。在原身的记忆里,十里八乡还没听说过哪家和离的,人们潜移默化中觉得,那是富贵人家才有底气干的事。因为寻常人家和离后,被夫家赶出家门,娘家也不能回,根本没办法生存下去。
所以就算夫家再不好,也都会忍着,最多分家断亲,不跟夫家的人一起住罢了。
少年抿着嘴,不吭声,柳锦昱继续说道:“鬼门关走一遭,我已经不是之前的柳锦昱了,不管你从别人那听到些什么,那都是过去的柳锦昱,不是我。”
宁睿有些懵,但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柳锦昱没指望对方立马相信自己,别说眼前的少年,就是自己突然听到村里臭名昭着的混人,一夜之间改了性子,也是不信的。
“我有些累了,先睡会儿。家里没什么吃的,我这有些银钱,你看看能不能去邻居家换点米面回来。”
说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里边躺着二十文钱,跟一身干干净净的儒生道袍,这是原身唯一的财产。
宁睿见他从里边捡出五文钱递给自己,刚要伸手接,那只带着病态的手臂退回去,又捡了五枚铜板出来。
“记得挑人多的地方走,要是碰上有人拦路,宁可钱不要了,也不要跟人气冲突。”
少年细胳膊细腿儿,万一真碰到村里的小混混,只有吃亏的份儿。
“知道了。”宁睿紧紧捏着十个铜板,见他没什么要说的了,这才转身出门。
宁睿离开后,柳锦昱反而有些睡不着了。
少年头一次来宁家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自己却打发人出去换吃的,这不吃亏才怪。
睁着眼睛瞪着房顶的洞发了会儿呆,见少年还没回来,便有些着急。
扶着墙壁慢吞吞坐起来,脚还没沾地,便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接着是少年清亮的声音,还带着一丝雀跃。
“柳大哥,我回来了!”
少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果然还是个孩子,这是等着自己夸他呢。
柳锦昱勾唇笑了下,随即看向他怀里抱着的东西。
“哟,换回来不少东西呢,睿哥儿真能干。”
宁睿从小没接触过什么人,在家除了干活就是干活,心思单纯的很,听他夸自己,发黄的面颊上,多了一抹粉色。
“跟我说说,都换了什么回来?”柳锦昱问。
“换了两斤粗米,两斤粗面,还有六个鸡蛋!”宁睿打开布袋让他看,然后小心翼翼把放在胸口处护着的铜板拿了出来。
“这些一共花了四文钱,买米面花了一文,鸡蛋贵了些,花了三文。”
柳锦昱看到袋子里的米面,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分明是米糠跟麦麸,这东西能吃吗?吃进去嗓子非剌坏不可!
见柳锦昱脸色不太好,宁睿以为自己花的钱太多了,脸色也有些泛白。
“对不起……“
柳锦昱回过神来,琢磨着是自己刚才不说话,吓到小孩儿了。
“不用道歉,柳大哥没有怪你的意思。不过我现在身子还没好,吃不下粗米。”
宁睿看了眼他身上的伤,眼眶有些泛红。
“那、那我再去换。”
“宁睿。”
宁睿听到他叫自己大名,身子下意识抖了一下。
“柳大哥,你说。”
少年忍着眼泪强迫自己不哭出来的模样,实在太招人疼,柳锦昱根本忍不下心说一句重话,于是把人拉到身边,用手指在少年眼眶下轻轻蹭了下。
“多大了,还哭鼻子。”
“我、我没哭……”柳锦昱的声音实在太温柔了,他一个没忍住,眼泪就掉了下来。
宁睿抬手慌乱的去擦,结果越擦越多。
他害怕的厉害,在家里奶奶只要一看到他哭,不管青红皂白就打他骂他,说他是来讨债的,成天就知道哭哭哭啼啼。
爹跟娘也只会让他忍一忍,等嫁人就好了,从来没有人这么温柔的安慰他,跟他说有什么委屈,哭出来就好了。
于是他从一开始拼命忍着,最后变成了放声大哭。
柳锦昱摸着扎进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毛脑袋,有些后悔让少年发泄了。
少年个头不大,哭声倒是响亮的很,不大工夫门口就吸引了好几个看热闹的。
“哎哟,这昱小子也太不是个人了,都瘫在床上了,还欺负夫郎呢,也不怕人家受不了跑了。”
“那不能,这新夫郎是宁家村的,我听我娘家人说,这小哥儿名声也不好,就算跑出去也没什么活路。”
“要我说啊,这就叫什么锅配什么盖,柳老太太这门亲事说得好,两人凑一块省得祸害别人家小子跟哥儿了。”
“没错!还是柳老太太会打算,将来一准能当上秀才娘。”
几人说道最后,拍起了马屁。
柳锦昱摸着怀里的毛脑袋,听得津津有味。
原身亲娘的名声是真的好,只是不知道等大家知道真相那一刻,是雪中送炭的多一些,还是落井下石的多一些。
怀里人渐渐止住了哭声,宁睿抹着眼泪不好意思得从他怀里退出来。
柳锦昱一瞧,小孩儿这么一哭,脸上好看不少,白里透红,能看出几分清秀的影子来。
“不哭了?”他打趣道。
“我、我去做饭!”宁睿不敢看他,说完转身跑了。
“把米煮软一些,顺便再去村头赵大夫家,请他过来一趟。”柳锦昱连忙说。
“知道了,柳大哥。”
第3章
经过一上午的相处,宁睿对自家相公有了新的认识,他觉得奶奶被人骗了,相公才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呢。
对了,相公不让自己这么叫他,但有什么关系,自己在心里偷偷叫,反正他又不知道。
他抿嘴,偷摸笑了起来。
家里只有一间茅草屋,没有专门的厨房,宁睿只好用石头在门口简单搭了个灶台,随后又从角落里翻出一个缺了一角的陶罐出来。
将陶罐洗干净,在里边放了一把粗米,扔进去两个鸡蛋,用小火慢慢熬上,又去屋里给柳锦昱倒了碗水,这才出门去请赵大夫。
一天没吃东西,柳锦昱的肚子已经唱了一上午空城计,他撑着身子喝光碗里的水,躺回床板上继续思考人生。
天气一天天变冷,眼看就要进入秋收,要命的是入秋便会下雨,这小破房子,里边除了一张破床板,连床象样的被子都没有,万一半夜下起雨就麻烦了。
想到事情的严重性,柳锦昱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等了会儿,不见宁睿回来,他有些担心,撑着身子坐起来,目光频频朝门口的方向眺望,大概过了一刻钟,终于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赵大夫,麻烦您快点,我柳大哥病的很严重!”屋外传来宁睿急切地催促声。
“急什么,祸害遗千年,那小子不会有事的。”
得,又是一个不待见原身的。
柳锦昱笑容有些无奈,待看到赵大夫后,发现这人跟村里人有些不一样,一言一行倒像是读过书的。
只不过,对他依旧没什么好脸色。这都拜原身所赐,搞得村里人上到老头老太太,下到刚学会走路的孩童,只要听到他名字不是骂就是怕。
“哟,还挺精神。”赵大夫一进门,先是捋着胡子瞥了他一眼。
赵大夫年近六十,是个身子骨十分硬朗的小老头,因为家住村东头,平时不怎么跟村里人交流,对柳锦昱的认知,还是从几个经常去他那拿药的老太太那听来的。
不是说柳家四小子生性软弱,连正眼瞧人都不敢么?他瞧着怎么不像那么回事,眼神如此精明,哪有半分软弱可期的样子?
“赵大夫,您快给我柳大哥瞧瞧吧,都咳一早上了。”宁睿着急道。
柳锦昱心中一动,他一直当小孩儿怕自己,没想到竟在偷偷担心自己。
就算是一个陌生人,都有恻隐之心,反观原身的娘亲,儿子病成这样,大夫都舍不得请。
原身怕不是捡来的吧?
柳锦昱收回思绪,对上赵大夫探究的目光,不卑不亢回望过去。
“不好意思了赵大夫,家里什么都没有,有些招待不周了咳咳……”
“无妨。”赵老头伸手给他诊了下脉,随后道,“衣服脱了,我看看伤势如何。”
柳锦昱下意识看了眼宁睿,小孩儿脸颊红彤彤,丢下句“我出去看看粥熬得怎么样了”,转身连忙跑了出去。
就算宁睿不出去,他也是打算把小孩儿支开的,他身上的伤太严重,吓着人就不好了。
忍着疼痛将跟皮肉黏在一起的衣衫脱下来,柳锦昱出了一脑门的汗。
赵老头在一旁瞧着,见他眉头都没皱几下,心里开始琢磨起传言的真实性。
“你小子,伤的这么重能活到今天真是个奇迹!”
处理完柳锦昱的伤,赵老头啧啧两声,“这要放其他人身上,早就活不成了。”
柳锦昱点头。
可不是,原身已经死了,我是个冒牌货。
“赵大夫,我这里只有十文钱,药钱的话,您说个数,过几天我一定亲自给您送过去。”他穿上衣服,说。
赵老头看了眼他手里十个铜板,没接。
“打发要饭的呢,这些钱连一副药钱都不够,要想活命,你至少得连喝半个月汤药。”
“赵大夫,我这里还有一些,不够的话,我明天可以上山挖野菜,去县里卖钱还您!”宁睿从屋外跑进来,手里捏着几个擦得发亮的铜板。
看的出来,小家伙为了攒下这几个钱,花了不少心思。
赵老头:“小子,能娶到睿哥儿做夫郎是你的福气,以后要是让我发现你对他不好,当心我赵老头把你腿打折!”
“睿哥儿是我夫郎,我自然会对他好。”柳锦昱说。
“最好是这样。药钱的事不用急,睿哥儿在家好好照顾你相公,只要身体好了啥都好说。”赵老头捻着胡子说。
宁睿重重点头:“嗯,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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