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的背影顿了顿，还是走了。
第44章
“你离开之后，法会马上便乱了，又看见窦常天亲自出来调集人手，料想藏经阁出了事，我们便拖住了禅莲宗的弟子。那时窦则琛说感应到蛊虫有异样，便独自去找你了。再然后便是尊主复活，宣告天下。”
火堆上架着壶煮酒，阿穆递了一杯热酒递给叶轻，东乘教其他弟子都在不远处，聚在一起谈论着什么，其中一个女弟子正在偷偷望向这边，正是白天被叶轻所救的女子。
阿穆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接着道：“窦则琛和我便去求见尊主，他见了我们两人，但他无意久留，我问起你的事，他道有事有求于你，将你一起带走了。”
叶轻接过酒杯，闻了闻逸散的香气。
阿穆说道：“从那天之后，很多人在找你。”
叶轻微微一顿，那天在场活下去的人只有玲珑阁主，但她应该不知道自己与萧百泉在一起，“是从哪里传出的消息？”
阿穆低声道，“虽然我不愿那么想，但知道此事的只有我与窦则琛。他想救一个人，非要阴阳双珠不可。”
“窦则琛有一位师姐，年少时为了救他而得罪窦宗主，被剜仙骨而死，他心里一直放不下此事。”
叶轻似有所感，想起海岛上他与窦则琛同时跌入小乾坤盘的幻境中，里面发生的所有事都是根据两人的记忆生成。譬如幻境里两个人小时候相处的事，大多是叶轻与裴青玉真实发生过的，窦则琛那边自然也是如此。
叶轻想起冲破幻境最后的画面，他撞破窦常天用活人给窦则琛换骨的事，然后被杀人灭口。幻境中叶轻的位置想必代替的就是这位师姐。
此事按下不表，叶轻对阿穆道：“多谢。”
阿穆看他站起了身，轻声道：“你来见我，就只是为了问我这点事吗？”
叶轻停住脚步，道：“我没有别人可以信任。”
阿穆心里一动，脱口而出：“你跟我回西域吧。”
此时夜风吹动，柳枝飘飘荡荡，阿穆的脸在火光下映着漂亮的暖，琉璃色眼眸明明灭灭，他跟着叶轻站起身，玉石碰撞出清脆回响。
“无论是谁要找你，我们都不需要再管。西域虽偏僻荒凉，但自由自在，带上马和骆驼，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阿穆去牵叶轻的衣摆，叶轻犹豫了一下，没有回握阿穆的手，他转过身，说道：“我不想骗你。”
叶轻原本看阿穆对他执念不深，便不打算将事情说出，此时却不得不提。
他将萧百泉那边的事和盘托出，其他没有说太多，只道：“若有缘分自然还会再见，阿穆，告辞。”
阿穆在他背后道：“你认为我们不是真心的，对么？可你没有想过，走到这一步，即使一开始不是真的，也变成了真的。”
“阿轻，你真狠心。”
叶轻身形一顿，头也不回地召出剑走了。
一个女弟子过来道：“教主，他被你气跑啦！”
阿穆叹了口气，“他心情不好。”
另一个弟子问道：“我们在附近等了这么久才等到教主夫人，他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需不需要把周围城镇蹲守的弟子都叫回来？”
阿穆看着远处，随后道：“把弟子都召集回教派。最近中原要变天了，不能久留。”
叶轻越往南走，越发现今年的天气十分异常，南方也下了难得一见的暴雪，乔木还没落叶，绿色枝叶就被白雪掩盖。
清合门山峰银装素裹，地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通天的石阶两旁，树杈上绑着凡民求愿的红色签牌，此刻也被冻得一动不动，只露出星星点点暗色的红，一路延伸到山顶。
叶轻拾阶而上，在山门前拜道：“隋阳叶轻，求见玄蕴道人。”
良久，山门才堪堪打开，两个道童出来回了一礼。
“仙长稍待，玄蕴师兄正在闭关修炼，暂时不便见客。”
叶轻问道：“他在哪里闭关？我在山下等他。”
两个道童对视一眼，道：“玄蕴师兄在正阳峰闭关许久，若是有心，可在洞府外的耳房等候。”
他们将叶轻带到洞府外，旁边的耳房是个五丈宽长的木屋，里面有打坐用的蒲团，一张简约的木床，还有一张香案。这里平时住着值守洞府的人，如今是空的。
天色昏暗，两个道童安顿好叶轻后，便离开了。
正阳峰是清合门最高峰，晚上寒风穿过山峰之间，尖啸不停，把禁闭的木窗吹得噼啪作响。
叶轻盘腿坐在蒲团上，仔细擦着执卜剑，他抬起头，看到对面的墙上挂着清合门的门训。
慎独。
他小时候总嫌隋阳派的门规太臭太长，教出的弟子也没有特别气质出众的。清合门只两个字，但门下弟子各个风度姿仪，十分清雅。叶轻为此总是怂恿师尊删减门规，每次都被打得抱头鼠窜。
叶轻边想，边用指尖轻弹剑身。裴青玉就在隔壁洞府闭关，以他的修为神识，周围三百里内有什么人一清二楚，但他没有出现。
翌日，道童来送被褥等物，修士虽然不怕严寒，但天气实在不好，因此给叶轻送来一个火盆。
叶轻从内海到这里的一路上都在修炼，加上最近经历颇多，对他心境影响甚深，到清合门的时候已经到突破的边缘。
但在清合门内，他无心修行，只一味等着裴青玉出关。
半夜实在坐不住，叶轻不知不觉走到洞府门口，他摸了摸粗糙的石壁，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一会儿，风声中渐渐夹杂了一曲叶笛，可惜洞府内殊无动静，就好像里面什么人也没有一般。
五天后，叶轻去向清合门掌教辞行。
掌教面色不改，口中却叮嘱道：“多加小心。”
叶轻颌首称是，自行下了山。
身后一个清合门弟子却让他留步，到得身前，那弟子将一个剑坠递给他，“这是玄蕴师兄闭关前让我留给你的。我刚回山，今日才知你要走，差点耽误了师兄的事。”
叶轻接过来一看，一个透明玛瑙里包裹着一片指头大的红色枫叶，吊在金线制成的流苏剑穗上方，看金线的磨损，它的主人必定常常摩挲把玩。
叶轻收下了，点头言谢。
弟子让他不必客气，并问道：“叶师兄何日再来？”
叶轻闻言，抬头望向山顶，道：“也许不会再来了。”
第45章
隋阳山山路已被杂草覆盖，被烧毁的地方已经长出嫩绿小草，可见来年春天必定又是一片新生之色。
叶轻拂去墓碑上的积雪，倒了一杯酒水，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白色水雾散开。
墓碑前有些灵果灵食，显然有其他人来祭拜。
叶轻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低声道：“徒儿不知是否是自己一意孤行，才招来这门派祸事。也许原本就是这样，也许原本师兄弟们本不用死，我不知道。”
一只黑色大鸟扑簌飞过，站在坟墓旁边的枝头上，默默看着跪在地上的叶轻重重磕了几个头，随即离开了师尊的坟冢。
叶轻后来与其他幸存的师弟们一起来整理过遗物，常用的心法和法器丹药已经分发，其他比较重要的典籍和法宝都藏在了秘密的地方。
叶轻打开后山密室，灰尘纷飞，他在书堆里找了几个时辰，忽然找到一本名为《乾坤盘》的书。
叶轻翻开看了大概，上面记载这乾坤盘有有无穷空间，能容纳任何东西，还能改换空间时间。
翻到后面，则写着乾坤盘的炼器方法，叶轻确信要找的正是它。他自从看见过窦则琛的小乾坤盘，心里便一直有个疑点，乾坤盘或许是炼器出来的。
书里确实详细记载了乾坤盘的炼制方法，只是材料十分稀有，其中一味更是天阶地宝，叶轻想到了金精，然而那东西至今在灵慎宗手里。
剩下的天材地宝，各大宗门各把持一两件，无论是去强抢还是碰运气去历练秘境，都不是短时间内做得到的。
叶轻往后翻，果然有替代材料：不惑仙草，枥树之果，琅琊金玉，青金石。这个只需次一点的地阶灵宝不惑仙草，就能做出乾坤盘三分之一功效的小乾坤盘。
小乾坤盘能随施术者的意愿短暂改换时空，将受术者投入其中生活一段时间，里面的时空似真似幻，若是中术者在里面死亡，则肉体也会消亡。
后面则附着使用方式：施术者将血液投入其中，再催动大量灵气，可以控制幻境内容。
叶轻想起那时窦则琛似乎并未刻意控制幻境，且连他自己也被拉入幻境，或许是那时自己的血也进入了乾坤盘，幻境由金精的力量催发的缘故。
叶轻放下书，在其他格子里寻找起草药，他记得周师弟几人历练时拿回来一株不惑仙草，果然在一个暗红色盒子里找到一株淡蓝色的黄叶仙草，即使摘下来这么久，也还和刚摘下来时一样鲜活。
青金石在去西域时，阿穆给他送过一些，叶轻从储物袋中搜出青蓝色的两块石块。
还剩枥树之果，琅琊金玉，叶轻想了想，召来两只纸鹤，传信出去。
叶轻虽也会炼器，但他的炼器手法并不很高明，他救过的那位周师弟却是专研炼器，门派里的符箓法器大多出自他的手。
没过两天，纸鹤便回信过来，约好三天后在山下的客栈见面。
叶轻收拾好东西，到了客栈，里面赫然是隋阳派幸存的几位弟子，全数到场。
“大师兄，好久不见。”
“大师兄！”
叶轻只传了两封信出去，却到了七个人，他看着熟悉的面容，不由说道：“原本不该再打扰你们，但实在有事不得不求你们帮忙。”
周师弟急道：“大师兄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不说我们在山上曾受你不少照拂，我们如今还指望着重振隋阳派，现在大师兄有事吩咐，我们自然义不容辞。”
另一个弟子也道：“周师兄说得是，大师兄不必与我们客气。”
叶轻也不耽误时间，把需要的几个材料说了，再与周师弟探讨炼器细节，一切准备完毕，其余人分头去寻找材料，叶轻则留下来辅助周师弟炼器。
正式开炼之前，需要试炼几次，以保证材料的消耗。叶轻帮不了什么忙，便在旁边打下手。
等到半个月之后，材料集齐，周师弟正式开始炼器。
看他紧张得额头冒汗，叶轻道：“不妨事，第一次失败也没关系，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周师弟点点头，表情却没有放松多少。叶轻知道对方的心情，便不再说什么，只专心护法。
三天三夜之后，灵炉上火光冲天，火焰由金红变成紫蓝，周师弟顿时如蒙大赦道：“成了！”
炉子打开，顿时灵气四溢，法宝现世的金光照亮整个房间，竟是比前几次试炼的效果更好。
周师弟进益颇大，灵宝一成，顿时入定突破了，叶轻来不及放松，只得又替他护法突破，他自己也境界圆满，被这灵气一冲击，境界也趋于松动，不一会儿，这个凡间客栈便有两位修士一同突破。
其他弟子们只得连忙疏散周围凡人，赔偿客栈老板的损失，又各自施展结界，以防被雷劫误伤。
叶轻这边情况却危急得多，他近期道心不稳定，几次被冲击心境，突破时的天道问询屡次通不过，已经面临境界跌落的危险。
他看到自己站在一个悬崖峭壁上，前方是一条又细又长的索道，索道下面是万丈深渊，而要去的对岸却模糊不清。
叶轻几次要下脚蹬上索道，那索道却在他上去之时剧烈晃动，只欲将他甩下去。
悬崖左侧赫然出现一块巨石，上面刻着问道、问心、问性。
有人问他：“为何要继续修仙？得道飞升又如何？这个世界都是假的，成为虚假的仙又有什么意义？”
悬崖在一寸寸崩塌，轰隆巨响震耳欲聋，裂缝就快要到叶轻脚下。
“失去了这么多真的值得吗？”
叶轻这才发现问他的正是自己，他问自己，上一世的自己知道会承受这些，还会坚定地背负这个命运吗？他对青玉的爱，果真有这么坚定不移么？
悬崖持续掉落，最后只剩下叶轻脚下站着的那一小块地方，只要下盘稍微不稳，就会被狂风掀下去。
叶轻迟迟没有说话，细小的石柱终于经受不住狂风，从中断裂，叶轻整个人也摔落下去。
叶轻这时却道：“总有人要去做，那人不是青玉，也会是别人。”
“我只是做了自己可以做的，而不是袖手旁观。”
这时，叶轻脚底下却忽然出现了悬浮的石块，他落到石块上，每往前走一步，便浮起一块石头将他托住，没走两步，方才还遥不可及的对岸，即刻间便到了眼前。
对岸的悬崖上也有块巨石，上面地行云流水写着两个字：随心。
正是叶轻自己的笔迹，也是他的道：从心所欲不逾矩。
外面的客栈历经了整整六十四道雷劫，周围寸草不生，周师弟早已突破成功，众人都在等待叶轻的消息，终于，一道代表化神修士的金光突破天际，黑色劫云也总算散开。
第46章
淮州城外，月隐星疏。
乌云遮住月光，树梢惊起若干飞鸟。竹林里几位女修正匆匆赶路，其中一位弟子吩咐道：“此山过后就是隋阳派的地界，都给我看仔细点，不要漏掉一点线索——谁？！”
尖细的竹啸声传来，直取几位女修面门，为首的弟子反应最快，抬手一扬从衣袖里飞出一段坚韧的绸缎，几下卸力将断竹甩飞出去。
衣袖飞回，末端挂的精巧铃铛跟着发出叮当响，隐约可见上面刻着“玲珑”两字。
“躲躲藏藏什么人？给我滚出来！”
随着剑鸣铮铮，众人这才看到一个人影立在枝头，面容如同云山雾罩般看不真切，他束腰窄袖，拔剑出鞘道：“原来是玲珑阁的弟子，叶某请教了。”
竹梢弹起，剑光从人群中闪过，玲珑阁的女修们尚未看清人影，便被一剑封喉，身躯纷纷失力倒下。
叶轻剑尖在其中一位女修怀里挑了一下，勾出一枚令牌，他接住令牌破坏掉禁制，读取里面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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