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恒死了,虽然未能得偿所愿。
如果“所有物”本人知道了这个消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不知道要弯成什么样,大概还要嘲讽一句痴心妄想,但事实上,季忱也没能好到哪去,向来矜贵挑剔的人如今满身血污,紧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和意识终于在浓烈呛人的硝烟和焦糊味中坠入深海。
耳边似乎有模糊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声嘶力竭的,但季忱还是听不真切,也睁不开眼睛,他只能一直下坠,直到被黑暗笼罩。
ICU门口的红灯刺眼地亮着,医生护士忙进忙出行色匆匆,傅宴庭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将脸埋进掌心,向来强大而游刃有余的alpha此时自责又无助,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总是不可抑制地去想,自己当时到底为什么不听季忱的话,为什么非要过去,为什么没有比季忱先发现那疯子的不对,为什么没来得及护住季忱,明明现在该躺在那里的人是他,甚至他还穿着防弹背心,就算季忱没有扑过来,自己也不一定会比现在他伤得更严重……
他那么聪明自私的人,不该这样做的,可傅宴庭又不敢生出一点责怪的心思,生怕那个仅有一门之隔的爱找事的小混球知道了就再也不肯理他了——
“病人的家属在吗?”一道声音打断了傅宴庭的胡思乱想,是一位从病房里出来的护士,正左右环顾。
傅宴庭赶紧站起来,一颗心紧紧提了起来,声音滞涩:“在…我、我是他的伴侣。”
护士抬头打量他一眼,皱起了眉:“alpha?”
傅宴庭点了点头,忍不住问:“他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意识很微弱,按理说需要伴侣的信息素安抚和引导,但……”护士话音顿了顿,“两个alpha的信息素……我们没有先例,不确定排斥压制和安抚引导哪方更起作用。”
傅宴庭有一瞬间仿佛感受到了护士语气里微妙的嫌弃,按理说两个alpha的信息素本就该是相互排斥的,毕竟alpha都是具有好胜心和独占欲的,没有谁会容忍被另一方压在下面,可是……
“他以前从没排斥过我,也许……”傅宴庭试图为他们的关系辩解,但他忽然想起季忱最初的确是疼的,自己的信息素一直都有问题,所以他突然也不敢确定季忱是真的喜欢还是只是一直忍让纵容他。
护士没注意到他的变化,也不敢自己拿主意,转身回了病房,再出来时身边跟了个穿着白大褂的女性beta。
秦舒原本正在坐诊,被紧急召到ICU原本也是常事,可当她看清病床上的人是谁并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脸色就再也挂不住了。
面对季忱口中自由恋爱的alpha对象,秦舒板着脸,目光冷冷地审视了一番眼前仅仅小臂和肩颈打了绷带的alpha,良久冷哼了一声:“穿防护服,进来试试。”
“小忱……小忱……别睡啦……”
朦胧模糊的声音逐渐清晰,变成了温柔好听的女声,季忱记得,这是母亲的声音。
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后院的石桌上睡着了,摊在桌面上的儿童绘本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那本小王子,楚年正微笑着将一块草莓慕斯推到他面前。
总感觉有哪里很奇怪,季忱没接蛋糕,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很小很软,他又抬头看看面前的女性omega,其实他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他就是知道这是他的母亲。
“怎么不吃?是不喜欢草莓了吗?”楚年坐在他对面,笑着用叉子尝了一口,摸了摸季忱的头发,“不喜欢就早点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季忱想要问为什么,但还没问出口,眼前的场景就变了,他看着楚年开着那辆被动过手脚的车驶入雨中的山道,他想阻止对方,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好不容易将车开上应急车道,却被紧随其后的一辆货车撞上,整辆车翻滚数次栽下山坡。
火光蔓延,又被大雨熄灭,等救援队赶到的时候,车内只剩一具辨不清容貌的焦尸。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对啊,母亲早就不在了。
那我呢?我该在哪?季忱不太想得起来了,只觉得其实能一直跟母亲在一起也很好,但不知道从哪突然飘来一缕极淡的薄荷酒的味道,让他有些熟悉。
季忱眨了眨那双和母亲极像的漂亮眼睛,犹豫着跟了上去。
那是一座疗养院,季忱以前也曾来过,或者说小时候经常来,因为母亲身体不好,总是要定期检查,最开始的时候是他们一家三口一起,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只有他陪母亲过来了。
一个后颈覆盖着厚厚一层纱布的少年从走廊横穿而过,穿着病号服,大概十四五岁的模样,身材是青春期少年刚刚抽条儿的颀长单薄,而薄荷酒的信息素也正是从他身上溢出来的。
季忱还是小时候的样子,胳膊短腿也短,只能扒着走廊的拐角偷偷地看,他看见那少年进了一间病房,随后就有护士送了药进去。
他生了什么病吗?明明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季忱有些好奇对方的情况,于是就在这里留了下来。他发现少年每天都要吃很多种药,除此之外每周还要抽一次血和腺液。提取腺液是很疼的,季忱看见别人抽的时候都呲牙咧嘴嗷嗷叫,只有那个少年眉目沉静,吭都不吭一声,抽完覆上纱布就自己回了病房。
总而言之就是,不管那些医生护士对他做什么他都配合。
真是狠人啊,季忱轻轻啧了一声,不过他转而又想,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好像也没比对方差。
时间就这样无波无澜的过了一个月,某一天的早上,季忱惯例喂完小猫火腿肠,晃悠悠地跟送药的护士姐姐一起乘电梯上楼。
这段时间他发现,好像这里的人好像看不见他,或者说看见了也习以为常并不在意,只有那个少年偶尔会跟他对上视线,所以他也乐得自在地跟着蹭职工电梯。
然而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他感觉那股薄荷酒的味道似乎更重了些,身边的护士姐姐一瞬间变了脸色,神色焦急且痛苦地按下了关门键。
季忱眼疾手快溜了出去,扒在病房的窗户上往里看,然而只一眼就让季忱的心揪了起来。
一向整洁干净的病房里此时一片狼藉,枕头被子胡乱扔在地上,床头的台灯倒了,花瓶碎片散落一地,少年极其痛苦地蜷缩在地上,被冷汗浸湿的黑发粘在脸上,漂亮修长的手紧紧抓着地毯,连指甲折断都全然不知……
明明他连抽腺液都能面不改色,他该有多疼啊……
很快,一大群带着防护面罩的医生护士念叨着易感期怎么提前了冲进病房,乱哄哄地不知道给少年注射了什么药物,大概是镇定剂和止痛剂之类的,总之让人睡了过去,可是他应该还是不舒服的,毕竟眉头还皱得那么紧。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乎一周,期间一对很有气质的AO夫妇来看过少年一次,那应该是他的父母吧,只可惜看不清脸,因为他们同样带着防护面罩,就好像病床上昏睡的少年携带了什么极端危险的传染病。
心脏不知道为什么抽痛了一下,季忱有些迷茫地捂住胸口,有些难过。
等少年再次恢复意识,已经是一周后了,他好像更清瘦单薄了些,季忱想,他的病似乎真的很严重。
可出乎意料的,清醒后的少年开始拒绝配合治疗,他不接受检查,也拒绝服用药物。
季忱能理解他,但那些医生虽然看上去也不太靠谱,可毕竟这里是P城最好的疗养院了,这病不治总归是不行的。
于是在医生和护士又一次被少年信息素逼得退出病房之后,季忱站了出来,自告奋勇去送药。这事想想其实很滑稽,但大概也是无奈之举,那些医生护士真的把药给了他。
少年见到他进来也很意外,但脸色至少比看见那些大人好很多,将小朋友抱到了自己腿上。
季忱一点也不见外,在他腿上坐得稳稳当当,只是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橘子糖,精致漂亮的小脸笑眯眯的:“哥哥,你也怕苦吗?”
少年大概还没反应过来这小孩儿要做什么,一颗坚硬的小球已经被喂进了嘴里,酸甜的橘子味在一瞬间占据了味蕾,大概是一直以来表现得太过成熟,糖这种哄小孩儿的玩意儿已经很久没人给过他了。
季忱眨巴眨巴小时候还圆溜溜的黑眼睛,见对方没拒绝,于是悄悄把医生给的药塞到少年手里,来了一招偷梁换柱,他觉得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什么道理对方应该都明白,只是他没有办法跟自己吃了那么多苦可依旧毫无效果的经历和解,一味逼他只会适得其反,不如将选择权还到他手里。
“哥哥,药是很苦,但我们也不能放弃希望不是吗?”
第55章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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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说辞和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季忱做起来很熟悉,就好像多年前他真的这样做过似的,但他来不及想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眼前的情况就又变得奇怪起来。
因为他发现少年看着他的目光从错愕忽然变得很悲伤,甚至声音哽咽地祈求。
“季忱,别放弃,求你……
急救室内,秦舒看着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终于逐渐趋于稳定的各项数据松了口气,露出些疲惫的神态,她看了一眼还依旧寸步不离守在病床旁的alpha,接过护士递过来的知情同意书给他签字,难得出声安慰。
“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虽然还不确定什么时候会醒,但再观察两天没问题的话就能转普通病房了。”
傅宴庭安静地签完字,将纸和笔还回去:“谢谢秦医生,方便问一下您和小忱是什么关系吗?”
秦舒一愣,惊讶于眼前年轻人的敏锐,但这个问题其实不太好回答,她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我是他母亲的……朋友。”
傅宴庭礼貌地没有追问:“劳您费心了。”
秦舒点了点头,视线跟着对方落在病床上,那单薄苍白的人与记忆中某个场景重合,她心中微涩,忍不住道:“小忱其实和他母亲很像,看着很聪明的人,其实犟得要命,爱一个人爱得轰轰烈烈,恨起来也是不死不休,你别辜负他。”
“我不会的。如果可以,我宁愿现在躺在这的人是我。”傅宴庭的视线依旧放在病床上的人身上,没有分过来一丝一毫。
但秦舒听出他语气的认真,她自嘲地笑了声,她想,其实她没有资格去责怪他们任何一个人,毕竟他们做得已经比她好的太多了。
傅宴庭被护士从病房赶出来时,秦舒早就已经离开,他一眼就看见了走廊里不知道等了多久的父母,颓着的脊背一下子挺了起来,开口时声音却哑了。
“爸、妈……你们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娇小的omega已经上前两步将他抱进怀里。
“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跟爸爸妈妈说呢?”
傅宴庭任她抱着,声音有些闷却不是实话:“没来得及。”
白晚哪能不知道自己儿子心里那点算盘,一巴掌呼在傅宴庭背上:“救人给人救进ICU,是用你开救护车了还是用你抢救了,你没时间打个电话还没时间发消息吗?”
母亲果然是温柔不过五秒的,傅宴庭讪讪退开两步,他确实是故意瞒着消息的,主要是他父母过来的话季忱分化成alpha的事就瞒不住了,他怕老两口接受不了,还没想好怎么说。
“这么点小事就要瞒着,咱家又不是真有皇位要继承,小忱是alpha就是alpha嘛,日子是你俩过的,你们自己觉得合适过得高兴我们做父母的有什么好说的,我就当养两个儿子嘛。”
白晚说着气不过又给了傅宴庭一脚,看着儿子乐得挨踹的缺心眼样子十分无语,“我还不如只有小忱一个亲儿子,我跟你说,这次我亲儿子要是万一有个什么好歹你就等着后悔一辈子吧……”
傅成舟轻咳了一声,适时打断了自家老婆对儿子的教育,终于问起正事:“小忱怎么样了,你的信息素能安抚住他吗?”
家里领导开口,傅宴庭条件反射地站直了身子,将秦医生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傅成舟看着儿子眼底的乌青点了点头,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先去休息吧,这件事闹得不小,性质恶劣,外面还有很多事要你处理,别人还没醒就把自己熬垮了。”
“我知道。”傅宴庭点头应下,又看向自家大董事白女士,“那季家那边……”
“他们情况不太好,虽然几个高层把局面稳住了,但西城那个开发区爆炸对他们影响很大,股价还是跌了不少,市面上抛售的大部分股份我都已经收购了,到时候小忱醒了问问他怎么处理,如果……”
季忱躺在一张病床上,右手打着石膏左手扎着点滴,一动也动不了,他现在很后悔,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去喂个糖。
自从那天少年跟他说了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的日子他俩的角色就完全反了过来——他躺在病床上,而病得厉害的少年照顾他。
其实苍白病弱少年也挺养眼,但他时不时也会变成一个英俊深情的成熟alpha,虽然也很养眼,但这事真的很奇怪,季忱觉得不是这世界真的疯了就是自己疯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那个成年alpha出现的时间变得越来越久,但他好像很忙,白天很少会在,大多数时候只有晚上陪着他,有时会跟他说很多话,有时也会给他念故事书。
偶尔还会有一些人抱着花和果篮来看他,有位姓顾的姐姐,有个叫程戎的傻缺,有姓赵的工程师、萧队长、高秘书……甚至还有个果篮的落款是爱你的妈妈,只可惜那会儿他好像睡着了,没见到妈妈本人。
不过人来人往,很热闹,他挺喜欢这里的,除了程戎那个傻缺在alpha面前把他的黑料都落了个干净,以及他不仅没办法动还说不出话,连眼睛都睁不开这几点之外,都挺好——
好个鬼!这段时间季忱已经想起很多事,比如他和这个叫傅宴庭的alpha已经结婚,以及他昏迷前的种种,其实他也是时睡时醒,但他知道,傅宴庭经常会在他床边枯坐一夜,守他一宿,用像是怕打扰到他的声音一遍遍地说很想他,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温热的液体落在掌心,季忱知道那是眼泪,他很想告诉对方自己已经没事了,可他用尽全力也只能稍微动动手指,可惜他用了太久,久到那滴眼泪早已经蒸发,而对方也已经趴在他床边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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