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要先布菜。
也不知是不是大脑运转得太快,都来不及过多思考, 身体已经比想法先行一步动了起来。
牧听舟执起先前咬着的筷子,在裴应淮身旁侍从的死亡注视下,动作飞速地夹起一片青菜送入了裴应淮的饭碗中。
与此同时,脸上挂起了笑:“大人, 您吃, 我来替您布菜。”
侍从眼睛瞪得巨大, 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卡在了胸膛之中, 憋得脸色通红。
这个妖族是怎么回事, 竟然能这么不知分寸?!
他那视线恨不得将牧听舟盯了个穿,后者莫名其妙地抬头瞅了他一眼,还以为这人眼角抽搐是有什么怪病,寻思着他师兄现在怎么还把这种人放在身边。
牧听舟咬住筷子, 眼神催促着他,眸中写满了让他尝尝看。
——毕竟他尝完之后自己也好动筷。
裴应淮被他盯得一阵沉默, 半晌过后,也执起筷子尝了一口。
身后的侍从登时用一种惊悚的目光望向他,匆忙上前一步,失声道:“仙尊大人,那是——”
“嗯。”裴应淮微微敛眸,声音很淡地应了一声,“稍咸。”
牧听舟弯了弯眉眼:“那我尝尝。”
两人的相处模式细水长流,牧听舟骨子里都透着一股与裴应淮在一起相处时的自在和浑然天成,这种状态是不管任何人都插入不进去的,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侍从。
牧听舟自己吃一口,还不忘给裴应淮夹一筷子:“大人,您试试这个……哦对,还有这个,这个是我之前最喜欢吃的,呃,其中之一……”
他夹什么,裴应淮就吃什么,但不知从何时开始,裴应淮便放下了筷子,一只手撑在桌案上,黑发自然垂落在胸前,就这么认认真真地看着牧听舟。
黑沉沉的眸子中透出一丝光亮,贪婪的目光像是要将面前的青年尽数吞没一般,肆无忌惮地从他的鼻梁一路向下,停在了青年的唇瓣上。
身旁服侍的侍从早就在先前就被裴应淮遣散了,如今寂静无声的殿宇之中仅剩下他们两个人,除却木筷碰撞盘碗的声音,就别无其他了。
这气氛放在旁人身上定是要受不住的,可惜牧听舟并不是平常人,他早就习惯在这种状态下与裴应淮相处,自然也没有管那么多。
长夜将近,殿宇外的灯笼莹莹亮起,在黑夜之中闪烁着一束微弱的光线。
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殿宇前的那条路。
牧听舟无意间地抬头,萤火般微亮的光映照在他的瞳眸之中,仿若在黑夜之中燃起的一缕星火。他似是发现了什么,缓缓停住了动作。
裴应淮微顿,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淡淡开口:“很奇怪吗?”
他突然出声,倒是把牧听舟吓了一跳:“什么?”
裴应淮道:“按理来说,不管是修者还是魔修,都有在黑夜中透视的能力,只要将灵力附着于眼睛之上,不管是怎样的黑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轻声道:“所以我在殿宇前挂上了灯笼,你不觉得奇怪吗?”
“……”牧听舟沉默片刻,“不奇怪。”
因为他是为数不多,知道裴应淮为何要挂起灯笼的人。
少年时期的他比较贪玩,当时的修为也不是很高,并不会驱使灵力附着于眼周,偶尔会有玩得很晚的时候。
天色昏暗,万鹿山的周遭又全是树木,遮天蔽日,放眼望去,竟然真的没有办法在漆黑的夜幕之中精准地找到他们所居住的偏峰的位置。
那时的他第一次玩到这么晚,最后找了整整半个时辰也没有找到回去的路,只得气馁地坐在石墩上,眼巴巴地差点哭出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余光一亮,抬头望去时,不远处的山峰上竟然亮起了一抹极其微弱的亮光,却在这漆黑的夜幕中极为明显。
牧听舟微张着嘴,呆呆地望向那抹微弱光亮之处,心中有些不确定。
又过了好一会,树丛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少年猛地回头望去,只见他师兄拎着一个燃了一半的灯笼站在阴影处,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牧听舟顿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蹭到裴应淮身边,攥住了他的衣角,小声道:“师兄,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裴应淮胸膛上下起伏了下,最终还是无奈地拉住了他的手,重重地叹了口气:“知晓你找不到,师兄点灯了,没有看见吗?”
牧听舟听着更委屈了:“那我哪知道那盏灯是你点的,你也没有提前跟知会我呀……我不管,你回去之后得帮我跟师父说。”
裴应淮凉凉的声音传了过来:“下不为例。”
“下次倘若是再找不到路,你便抬头看看。”他说,“只要是师兄在,你就不会找不到回去的路。”
再然后,这灯一点,便是点了整整三十五年的时间,夜夜不灭。
他说完之后,裴应淮并没有接话,眸光扫过屋檐下的灯笼,袖袍轻飘飘地一挥,那灯笼的灯光倏然灭了。
牧听舟的心就像是这灯笼似的忽明忽灭,他强装镇定,扯了扯唇角:“大人为何……突然将这灯笼灭了呢?”
裴应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指尖轻挑,原本微弱明灭的光芒又忽地变亮了许多,牧听舟余光登时一亮,灯笼的光将殿宇前的整条道路都给照亮。
牧听舟:“……?”
裴应淮收回手,瞥了他一眼:“方才就想问你,不觉得太暗了吗?变亮些,才好看夜路。”
牧听舟:“……是,大人说得对。”
悬着的心再次落地——说到底,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认出他来?!为何能这般性情不定?!
他心底纠结,一边寻思着为何祁萧然能一眼将他认出,而裴应淮不能;另一边又在想裴应淮这些令人捉摸不透的举动……到底有没有将他认出来?
牧听舟这才恍然发现,他对眼下的现状一点把握都没有。
他暗暗咬牙,觉得自己不能再处在这么被动的位置上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再说了,若是裴应淮真的记不得他也没事,大不了他们两个从头开始,只要他还记得就好。
思以至此,牧听舟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低垂着眉眼,顺从地道:“大人,夜深了,我来替您更衣。”
说罢,青年上前一步,轻轻扯住了男人的衣袖,将黑金色蟒袍长衫给褪了下来。
纤细苍白的手指勾着金边束腰,灵巧地解开了饰扣,啪嗒一声。
……卡住了。
牧听舟:“……”
他不信邪,又用上了另外一只手,拧了拧那束腰的搭扣,却无意间又将腰带收紧了几分,卡得更死了。
足足忙活了大半天,牧听舟都没能找到重新解开束腰的方法,他头都不抬,硬是和这条腰带杠上了。
一只手贴着他的小臂挤了进来,在牧听舟怔楞的瞬间,慢条斯理地在他指尖触及的地方随手一解,那拧巴成一团的束腰便轻轻松松地解开了。
与此同时,头顶响起了一道声音:“你是看我不喜,想勒死我吗?”
牧听舟:“……”
他紧紧咬着牙关,耳廓通红,硬生生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大人说笑了。”
裴应淮低低地应了一声,顺势抓住了他的手指,在掌心中把玩了起来:“还是说……故意在欲拒还迎?”
牧听舟闭了闭眼,忍了又忍,冷笑了声:“怎么会的。”
裴应淮很快又接话:“噢,那就还是不喜欢我,企图勒死我呗?”
男人抬起手,指腹捏住了青年耳畔垂下的一缕碎发:“还是说,妖族口中的祭品从一开始就是个幌子,你是串通好打入九重天内部来杀我的?”
牧听舟无言片刻,拂掉了他的手,侧头道:“大人想得可真周全,可惜都不是。”
他声音难得柔和了几分:“真的不是,我是很单纯地仰慕仙尊大人,是心甘情愿的。”
也不知是不是这句话把男人哄好了,在那之后他都没有再纠牧听舟的毛病,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被牧听舟将衣物褪去只剩下了一件里衣。
此刻牧听舟也有点眼皮子打架了,奔波了一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早就将他的精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地攥着裴应淮的衣襟,道:“大人,您先睡下吧,我在一旁看着您。”
他还想多看看他。
多看看三十五年后的他。
下一秒,他疲软的身体猛地被一个力道拉入了冰冷的怀中,惊呼声淹没在了唇齿间,牧听舟神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一气呵成地拉入了被褥之中。
那只手摁在他的后脑壳,裴应淮将人压在了怀中,言简意赅地开口:“睡。”
“什么事明日再说。”
不知是不是这怀抱太过熟悉,牧听舟鼻子一酸,眼眶都有些红了。鼻腔之中萦绕着清雪般的味道,冷寂又淡雅,冥冥之中那紧绷的神经终于松缓了些。
他闭上眼睛,不知不觉之中,呼吸逐渐变得沉缓。
不知过去了多久,身旁的男人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眸,贪婪的目光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落在怀中青年的身上。
那模样,仿若在皑皑白雪中茕茕孑立走了大半辈子的人,终于在暗无天日的世界中找到了那抹生机与光亮。
近乎□□的目光扫过青年的五官,无意识缩紧的怀抱使得青年有些难受地蹙了蹙眉。
裴应淮的指腹细细地描摹着他的脸颊,轻声道:“瘦了。”
而后又似是自言自语:“无碍,养养便能回来了。”
他终于将人揽入怀中,胸膛与胸膛之间严丝合缝,他微微屈身,脸侧贴着牧听舟的脸颊蹭来蹭去。
荧蓝色的灵力如水般,在男人的趋使下化为了在空中化为了锁链的形状,无声地扣锁在青年纤细的腕骨上。并未浮于表面,而是缓缓地,坚定地,融进了他的骨血中,融进了他的神魂里。
裴应淮闭上眼睛,遮住了眼底的一片波涛汹涌,声音喑哑,一次又一次地喊着:“舟舟,舟舟,舟舟……”
他像是即将溺死的人,在最后之际终于抓住了浮木,紧紧地抓住,再也不会松开手。
替身
第一百五十七章
重生以来, 这还是牧听舟第一次睡得这般安稳,一觉睡到了天亮。
天色尚早,朦胧的晨光透过窗沿暖洋洋地倾洒在床榻上, 照得牧听舟微微眯起双眸, 恍惚间还以为自己依旧身处于那片黑暗和死寂之中。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 身旁位置的温度还尚存温暖,显然昨夜和他睡在一起的男人刚起来不久。
牧听舟揉了揉眼睛,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型下了榻,没找着鞋, 只好光着脚踩在冰凉凉的地面上,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扉。
这里的楼宇早就物是人非,牧听舟只身单薄地站在原地,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周遭冷清一片, 甚至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牧听舟又不识路,想要打听裴应淮的去处尤为困难。
天色破晓,金色的光芒自天际冉冉升起, 清冷的长风吹拂过青年的发梢, 丝丝凉意钻入鼻腔之中, 牧听舟一时间没有忍住, 打了个喷嚏。
他摸了摸双臂, 顺着长廊一路离开了前殿,正当他思索着实在是太冷了要不要原路返回的时候,耳畔忽地传来了几声嘀咕声。
那几道声音十分隐蔽,若不是牧听舟展开灵力寻找裴应淮的方位, 也不会捕捉到这段对话声。
“我昨天晚上刚从魔君大人那里出来,亲眼看见魔君大人上供了一支妖族给仙尊大人, 你可别不信。”
“魔君大人?不太可能吧,先前不是有传闻那魔君大人从前侍奉的是那位……”
“嘘,谨言慎行,不得直呼那位的名讳——实不相瞒,我的兄长昨夜有幸轮值当班,恰好就看见那妖族被仙尊大人带进了长生殿之中。”
说到这里,另外一个声音短暂沉默了两秒钟,随即不可置信地扬高了音调:“长生殿……?你确定?!那座殿宇除了当值的侍从可从来无人胆敢踏入的,都说那里面藏了不少好宝贝……不过话说回来,大人身边也已经那么多年没有过别人了……就算真的有了新欢我觉得也很正常。”
“但再怎么说也不能是个……”
藏在墙角里窃窃私语的其中一人余光闪过一抹白色,正说着话,抬头望去,声音戛然而止。
另一人有些疑惑:“不能是个什么?”
“……”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了过来:“不能是个妖族?”
两名侍从忽地睁大了眼睛,望向身后的位置,一名穿着单薄外袍的青年站在不远处的地方。他摸着下巴思索了半晌,点点头道:“确实,再怎么说也不能是个妖族。”
这名青年身形略有些消瘦,藏在外袍下的肌肤隐隐约约透着雪白,容貌看上去并不是特别出众,却十分养眼。他穿着实在有些怪异,这种大冷天居然赤足踏在地上,一丁点声息都没有发出,凑近时那两名侍从愣是没有察觉到一点。
青年下颌线微微上扬,举手投足之间透着十足的贵气,再结合一下他来时的方向……
左边的侍从率先看出了什么,他下巴微昂,用一种打量的眼神上下扫了下:“不会你就是那妖族吧?”
“我倒是没想到,你竟然还能自己找上门来?”
牧听舟似是没有听懂,歪了歪脑袋:“为什么不能?”
他语气慢条斯理,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既然你们都已经说了,我现在是仙尊大人枕边人,你就不怕我吹吹什么枕边风?”
“一届低贱妖族也胆敢在九重天上放肆!”右侧的侍从似是忍无可忍了,眉目一瞪,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实话告诉你吧,大人心中早就有位心上人了,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替身罢了。我劝你还是乖乖收敛一点,别冲撞了其他大人,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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