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春华生平完成的最快一次交战。
在田世真试图拖住他的时候动手,到将人打的躺在地上起不来,也不过用了一口茶的时间。
可还是晚了。
等他回头的时候,就见沈清昀与怀中抱着的孩子一同向炉口处坠去。
春华懵了一秒钟,随后直接借力越起,想也不想便向沈清昀的身影而去。
当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一定要救沈清昀。
他跟主子说好了,会将沈清昀带回去,他还为此特意求了个恩典,如果这次差事办得好,回江国便能得到一间属于自己的宅子。
他甚至想到,等宅子给了他,就将余宁骗过去,然后许个承诺,终其一生。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如此惊险的一幕下还会想到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直到这事过了很久他才恍然明白过来,其实那都是一些未尽的憾,所以才在死生边缘变得格外醒目。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陪着公子祭了天,腰腹却在此时被一股力道缠住。
那股拽力将他向后扯去,紧接着,春华便跌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你是疯了吗?想都不想便往下跳?陪葬吗?”余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愤怒里透着后怕。
看到春华要跳下去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脑子一炸,人险些原地升天。
“余宁--”春华声线发抖,浑身打颤,他紧抓着来人的衣,眼眶通红,“我食言了,我没能护好公子,我该死--”
余宁抱着人,“他没事,主子来了……”
春华顺着余宁的目光向炉鼎处看去,就见沈清昀护着最后一个孩子安全落地。
而他身边,站着的正是自家主子凌霄煜。
……
沈清昀在坠下的那一刻真的以为自己就要葬身于炉鼎中了。
若说此生还有未尽的憾,怕也只是没能再见凌霄煜一面,并亲口跟他说句对不起。
然而眨眼间,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却突然毫无预兆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知是被那偌大炉鼎熏染的,还是他本身病就没好,此时看到凌霄煜的时候,居然有些恍惚。
他们就那么对视而立良久,谁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雪花肆意飞扬,阻了双方的视线,沈清昀想,果然都是假的么!
没准他现在已经落入炉中,被那烈火烧成了灰烬,眼前的人多半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遂觉可以肆无忌惮些。
“阿煜,我对不起你,活着没能做点让你高兴的事,现今死了也不能让你安心。”沈清昀愧疚难当,“不过你放心,日后再不会了。”
他温声温气的,说完这些还伸手抹了一下落在他头顶上的雪花。
然那抬起的手没等落下便被人捉住了。
触感真实,不像是假的。
意识到眼前人是真不是梦,沈清昀有些恍然,“真的是你么!”
他因无相蛊而引发了其他病症,这几日高热反复,寻常药剂根本不管用。
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又连日辗转,更是在惊心中救了那些孩子,一番折腾下来,吊着的精神此时说垮就垮了下来,“北榆,南宫泾他-”
“柳鹤知去找了我,将事情讲了,不是没有准备就过来。”
听着他淡淡的嗓音,沈清昀有些眼热,鼻尖被冷风吹得泛了红。
本以为凌霄煜这话说完便会数落自己一番,却不曾想到,面前的人再没多言,而是直接用氅衣将他罩了起来,接着拥进了怀里。
他于一片黑暗中,听头顶处传来一声叹,接着便是一句,“沈怀洲,你怎么非要让我疼呢?”
风雪已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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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跟沈清昀分开后,凌霄煜便打算带人先一步回喻潼关。
无相蛊是他所得,其凶险程度有多重他最知道。
当日沈清昀一声不吭渡了蛊,他又气又急却也明白此事已成定局。
为今只有尽快取得景帝信任,好趁机夺回幼蛊,然而路过岐堂,却被药人一事绊住了脚。
他要救沈清昀,要做他坚实的盾,可他也不能将这些药人留给他一个人处理。
这些时日辗转岐堂附近,清理了一批又一批的药人,最终却在盐村找到了源头。
当日发现盐村内幕,凌霄煜知道此事牵扯极广,玄帝必定会有所动作。
即便不叫沈清昀前来,也必定会派其他人。
他因寻到药人谷痕迹不得不离开,是以加固了老伯藏人的暗道,又留邱宏远在此守着。
去药人谷跟余宁里应外合摆了南宫泾一道,让他后院失火没功夫再谋划其他。
恰好这时柳鹤知前来寻他,将事情与他说了。
大抵上,柳鹤知说的那些与他所思所想基本不差,于是在南宫泾因着药人谷被端而应接不暇时,他带人秘密潜回盐村,却不想竟遇到了这样惊险的一幕。
若非回来的及时,这个人是不是又要离他而去?
“你真是好狠的心,这一次,竟是连个尸首都不留给我是不是?”凌霄煜只要一想到这些,便压不住心底那团火。
可见床上的人身处梦魇中,那冷汗一波接着一波,他又没来由的慌张起来。
指责的话一句也说不出,他败给了这个人,彻彻底底。
沈清昀从回来后便持续发热,浑身滚烫,额间却是冰的。
他陷进很深的梦魇中,一时半刻醒不过来。
“上官大哥去找药了,他说公子的高热不是普通的风寒,是因为体内有其他的病症。”
春华讲完这话,凌霄煜跟余宁便都明白了过来,是因着体内的无相蛊。
他见主子脸色不好,不欲留下,又怕主子将此事怪罪到余宁身上,又是拉着人退下了。
当日在梨园余宁行为诡异,叫他帮忙拖住主子的时候也没多想,现在越来越觉得不对。
“你且跟我说句实话,当日在梨园,到底背着我跟主子做了什么?公子虽然身子不好,可也没弱到这种地步,何况这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连上官大哥都头疼的病症?”
余宁抬眼看他,醋意滋生,“你对你上官大哥的医术,就这么认可么?”
“我--”春华没能将话说全,便被余宁伸手一拉,直接轻飘飘禁锢住扛到了肩上。
春华气的想打他,“你放我下来-”
余宁不等说话,便被一股力道拽住。
他只顾着生气,居然没发现来到近前的人,可见此人武功绝然。
“上官大哥?”春华与来人打了个照面,接着就觉得身子一轻,一阵倒悬,人已经从余宁肩背转移到了胸前。
余宁双手抱着春华躲过人,面色沉寂却又带着几许挑衅般地看向上官濂。
“毫不懂得怜香,只会用强,当初的兄友弟恭怕是被你吃进了狗肚子里!”上官濂桃花眼一翻,不欲多话,直接抬步而去敲了凌霄煜的门。
他日夜兼程,总算回来的及时,将带回来的药交给凌霄煜去熬了,接着进房间去给沈清昀医治。
“我去--”春华刚被余宁放下,脸还红着,见了差事便要上前,岂料上官濂说不行。
“这东西矜贵,别人碰不得,劳烦世子。”
既是为了救治沈清昀的,凌霄煜自是不敢怠慢。
按照上官濂所说的去熬药,一来二去,那心底所上浮的火气也渐渐散了。
等药熬好,回来见沈清昀已经醒了,正倚着软枕跟上官濂说话。
上官濂见世子端着药回来,起身施了一礼,叮嘱了几句便很有自知之明的退下了。
沈清昀看着他的背影,“进退有度,处变不惊,余宁算是遇到了个大.麻烦。”
凌霄煜没接茬,将药递给他。
沈清昀看了眼凌霄煜手中的药碗,那浓烈的甘.苦即便离得很远都能闻到,更别说就在眼前。
“苦--”他垂着眼皮,有些嫌弃地偏过头去。
凌霄煜还是没说话,却端起药碗径自喝了一口,接着伸手挑起沈清昀下巴,在他茫然一片的注视下,扣过后脑勺将那上官濂口中很‘矜贵’的药尽数渡了过去。
第115章 不疼
沈清昀喝了药,不久后那高热便退了下去,人看着也精神了不少。
这次虽然凶险,但好在只是受了些惊,而且浑身上下除了一些刮伤以及手臂被勒的泛了红,别的地方都没伤到,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无碍,已经不疼了!”刮伤已经包扎起来,只剩下那手腕的勒痕异常醒目。
凌霄煜却拽着那条手臂没叫动,硬是将手里的药膏涂了三遍才算作罢。
最后抹完了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么凶险,就只是把手腕勒红了,确实无碍。”
“北榆--”沈清昀默然半晌,察觉到他说这话时的语气,于是诚恳道歉,“这次是我的错,我本以为你在这里,才想着先一步进来看看情况,故而甩掉了南宫泾,可我没想到会这样。”
“低估了这里面的凶险,没能护好老伯,还差点害了自己--”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凌霄煜抱住了,“如何就得这么折磨自己?没什么是你该背负的,你不是还有我,我跟你一起。”
“老伯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不怪你,该怪的人,我必会让她付出代价。”
沈清昀酸了眼,他撑着自己的身,“北榆,让你担心了。”
这些日子,凌霄煜所经历的哪里是‘担心’两个字便能概括的。
“对了,桐桐如何了?”沈清昀担心小姑娘安危,问了一句没得到回答便要自己去看。
被凌霄煜捉回来,“暂无大碍,已经叫上官家的去看了。”
有上官濂在,沈清昀倒是放了心,于是说起别的事来。
盐村的事情必定不能如同想象中的好解决。
南宫泾虽然一再保证自己心系大昌,也并不愿两方交战,然而却又解释不了他制造那些药人的原因。
“对了,你在村外,可遇到了南宫泾?”沈清昀问道。
凌霄煜摇摇头,“他如今自顾不暇,没那个心思看顾盐村的事。”
南宫泾围了岐堂,不顾圣旨扣押沈清昀,不过是为了摆平药人的事。
当日苍山被端,他便知道药人谷已经成了自己唯一的依仗,是以投入了许多精力。
萧不测死后,沈清嫣与刘青伙同田世真接管供养古曼童之责,他知道不靠谱,便开始为洗脱自身做准备。
直到后来发现余宁的真实身份。
“当日离开云京时,春华御灵族的身份便暴露了,玄帝一直隐忍不发,就是他从中将事情压了下来。”凌霄煜一面揉他的指尖,一面说:“玄帝对你念念不忘,必然不会这么算了,苦肉计换不回你的心,下一次,只怕还得用强。”
沈清昀不喜这话,“他该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你不是瓜,他也不可能强扭,总会想到办法让你自己低头。”凌霄煜说:“你是昌国人,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沈清昀抬眼看他,“用不用这么理智?之前不是说过要带我走?”
凌霄煜确实说过,若是没有无相蛊在这其中,即便沈清昀让他想,他也不想费力思考,可现在不行。
如今所走的每一步,他都要好好思考很久。
他要确保景帝不会因他的动作产生怀疑,还要确保即便自己将沈清昀留在昌国,玄帝也依然不敢动他,他要确保所有事都按照自己的轨迹来行,确保万无一失。
“说起来,南宫泾倒是跟我说了一些事。”没得到回答的沈清昀转头就忘了自己问的话,他抽出被人捏在手里把玩的指尖,“你猜他对我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无非是想让江山易主而已。”
沈清昀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凌霄煜很快就替他解了惑。
因为南宫泾暗中找了余宁。
沈清昀离开梨园后,余宁也被他寻个由头赶走,这其实不是迁怒,而是一场试探。
果然,余宁走后不久,便遇到了南宫泾。
南宫泾知道余宁身份,便以丰厚报酬加以诱.惑让他与自己合作。
余宁假意答应后查到了药人谷的存在,并发现南宫泾想要谋取的东西远不止于此。
“听说过戎狄人吗?”
与御灵族一样,戎狄也是昌国与江国周边的一方小势力。
他们生活在黄河流域,有自己的文化特点,多以游牧为生,早年被昌国先帝收服后便开始朝贡面圣,多年来倒也安分守已。
“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若是我猜的不错,这事该是他们挑起来的。”凌霄煜说。
沈清昀:“你说戎狄人秘密找到了南宫泾?”
“也不无可能。”凌霄煜说:“现今两国若真要开战,输赢尚无定论,江国兵士虽不敌昌国,但却有喻潼关在手。”
“景帝不是废物,必然清楚这些。”沈清昀分析道:“当日派你与太子来,估计也存了试探之意。”
“如今昌国内斗,景帝看在眼里,势必会有动作,而我决计不能叫他得逞。”凌霄煜从来没想过要谋取这天下,也从未想过要江山易主,可如今形式,却不得不让他好好思量。
比起沈清昀,他回来的要更早离开的也更晚,是以知道的也比他多。
其实如果可以给他一方净土,让他安心带着沈清昀隐世,他是愿意的,可这帮人不放过他们,那就别怪他什么都想要也什么都不想给了。
沈清昀见了他眼底闪着的蠢蠢欲动,也看到了那从未见过的、令人无法动摇的决心。
那一刻,似乎是闭眼前的回眸,又像是梦中的影,总之,他在那恍神间,竟然觉得无比熟悉。
他颤着音,“北榆,你……”
“我要昌国,也要江国,要那至高无上,更要我的怀洲,长命百岁,岁岁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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