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先生,不要我了吗?”观慈音缓缓睁大眼,他看上去像是恍然大悟,像是刚刚理解这是一场“阴谋”一样。
“所以,你父亲知道这一切……知道……你把我绑走?”观慈音在阎玫指间下巴微抬,这张脸彻底暴露在阎玫视线内。
他的面腮被日光晒出了蔷薇般的,晕染开的粉,太漂亮了,随他低眉敛目的姿态,又好像可怜。
“阎玫,你的父亲不要我了对么?他不要我了。”观慈音的面腮被阎玫揉了揉,他不舒服地眯了眼,面颊拱着阎玫的掌心,瞧着像是要推开阎玫,可又像觉得舒服。
想让阎玫再摸摸他。
“别难过,不就是被男人甩了,有什么要难过的,感情这玩意儿,没了就换,多自在。”阎玫的瞳孔被日光照得璀璨,亮晶晶的有意气风发。
观慈音:“……”
“嗯……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吧,看完了,你就不会难过了。”阎玫站直身子,单手插兜,天生傲慢看不起人的样子,可他的桃花眼含情又含笑,像个陷阱,容易让人中招。
观慈音侧过脸去,抬起手指,手指摸着腮部刚被阎玫摸过的地方。
“什么,是好东西?”而后他眼珠瞥过来,修长的一截脖颈在阎玫眼中白得发亮。
几分钟后。
观慈音后悔自己这句话了。
他是个非常重脸面的人,喜欢华美冰凉的绸缎,昂贵奢靡的珠宝,哪怕是刀,也要最漂亮的一把,于是他非常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不要脸。
阎玫是他见过的,最不要脸的人了。
绑架不够,他还把红发往后一掀,露出完整眉眼后,站在正对太阳、光线最完美的位置原地不动,而后一根手指扣住作战服拉链的最顶端向下扯开,作战服被他脱下,露出里边一件印着写了大红色“欢迎”二字的黑色短T。
“也没多好,就让你开心一下的。”阎玫打了个响指,谦虚道:“不要太开心。”
“咳!”阎玫咳嗽一声。
无人回应。
“咳咳!”阎玫又打了个响指,金瞳笑眯眯一转,看向身后那群在河边烧丝袜像在毁尸灭迹的部下。
部下打了个连绵不绝的寒碜。
“卧槽开始了吗?”
“啊老大……我还没排练好……”
“他妈的老子的脸!脸……钱!为了钱!拼了!”
这批来自狂欢城最精锐军方特战队的男性alpha们哗啦一下站起,果断利落堪比军姿,而后他们拍拍脸颊,露出僵硬的,弧度几不可见的微笑。
一个留了渐变黄毛锅盖头的娃娃脸站在阎玫身后,率领特战队的一群铁骨铮铮alpha举起手中军刀,刀刃一瞬间亮起五颜六色的光,像演唱会观众们手里疯狂摇晃的应援棒,只是他们的“应援棒”都疯狂,刀一个比一个长,一个比一个磨得锋利,坦克都劈得开。
“一、二、三!”娃娃脸先用了中文,而后“tui”了一口,像是觉得不好意思了,于是红着脸,说了七零八碎,观慈音勉强才能听懂的日语。
“いち!”
【“一!”】
“に!”
【“二!”】
“さ!”
【“三!”】
“ん!”
【“四!”】
“いちにさん!”
【一二三四!】
“いらっしゃいませ!”
【“欢迎光临!”】
黄毛举起军刀在空中画圈,而后蹲起马步开始把军刀在半空跟晃可乐一样哗啦啦地猛晃猛摇。
身后的特战队队员学着他群魔乱舞,一边脸上挂着痛苦面具念日语,一边额头青筋暴起,十指咯吱咯吱攥着刀继续“晃可乐”,准确来说,这叫打wota。
不远处,越野车车载音响16D全方位环绕放起了最近年轻人文艺复兴听起的,几百多年前的一首歌。
女声开腔的刹那,阎玫踩着节奏在部下们的wota艺中稳站c位,黑色军裤配混子穿的黑T,胸肌在T恤短领里若隐若现,他红发晒在日光下,面部表情管理堪比top女团,长腿束在军靴里也活动自如,直接来了一段太空漫步鬼步舞,发力狠,蓄力稳,动作完美流畅灵活而精彩,跳得风驰电掣,堪比专业选手。
红莲の华よ咲き夸れ!
运命を照らして!
【红莲之花啊,盛开吧! 将命运照亮!】
娃娃脸在ending pose结束的刹那,和队友一起,同时拿掌心贴住鼻骨,五指扣住额头猛晃了三下脑袋。
给观慈音特意准备的欢迎仪式结束后,他们盖住脸的手迟迟还不肯放下,像是沉浸在方才的疯狂热血中,也是,毕竟是阎玫单曲循环好几天的歌,也是,毕竟是阎玫拿刀架他们脖子上笑嘻嘻拜托他们的舞,也对,也对。
嘶溜。
他们五指间,留下了眼泪和哽咽,仿佛这辈子颜面尽毁,尊严不在,清白难凑。
啪。
他们手中军刀落地,在战争弑杀异种大杀四方的荣耀,如今却因为方才那狗屎一样的排舞而肮脏了起来,他们背过身去,围着河边,双眼空洞看着河水发呆。
阎玫对此一无所知一样,因为他一直背对他们享受万众瞩目的c位独属舞台——
指单单只正对观慈音一个人跳街舞。
歌一停,他就变魔术一样变出一捧玫瑰花,而后化为血红影子,丝丝拉的电流音过后,一瞬出现在观慈音的面前,几乎没有距离了,他俯身,垂下脖子,再歪一点,唇便可以贴上观慈音的额头。
阎玫指尖焚火,这点异能他还可以控制不至于失控,异能将这玫瑰焚烧后恍若被盛在一盆漂亮的火焰形状的玻璃瓶里。
他军靴踩地,腕骨松散缠了一圈纯黑皮亮的细绳,绳子随他身侧狂风越境带来的猛烈震动而向天的尽头飞去。
芳草芬菲,清晨白露滑落水涧泛起涟漪,朝阳悬挂天穹的最高处初生斜照,被绳子勾住云端后却骤然惊起电闪雷鸣,雪白云团顷刻压抑如血,渐昏逼近黑夜,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方才的日光斜照、赤暖热烈仿佛只是一场错觉。
噼里啪啦。
阎玫手里那捧玫瑰花被火笼罩起来不断焚烧变形,火灭的一刹那,玫瑰花成了柔软精致的狼崽布娃娃。
阎玫把狼崽礼貌递给观慈音,“喜欢吗?”
观慈音接过狼崽,点了点头。
阎玫还没来得及满意,就看见观慈音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像,在发呆,在震惊,在思索。
阎玫:?
观慈音偏过头,颤着手,闭上眼,松了手。
把狼崽扔地上了。
阎玫:???
为什么要跟被非主流混混头子非礼了一样啊?
——
深海万米之下,无数异种在这时张开了獠牙。
异种苏醒的那一天,人类便不再是地面的主宰。
它们用沉重的、粘稠的、阴潮的水推翻高楼城市,吞噬田野山川,水曾被人类控制,曾如慈母给予人类生命之源,如今却将暗中孕育千年万年的怪物们放出海底牢笼,任由它们睁开巨型眼珠,任由它们拖拽尚不熟练运用的、湿答答的、比蛆虫还要软的遍布鱼鳞的类人类四肢上了岸。
它们是世界目前为止进化速度最强最快,繁衍与寄生能力最强的新物种,从鱼头和鱼尾的位置撕扯般长出的人类的胳膊与腿那样长,光四肢就有五六十米,它们吃掉人类,汲取人类知识与智慧后妄图成为人类。
“我们……才是主宰。”
诛凰四肢全是血,她在深海里蜷缩起来,喃喃道。
她的哥哥在异种与人类的战场上一败涂地,阎玫太强了,他杀死了好多异种,杀死了她好多同伴。
哥哥……
哥哥……
诛凰在哥哥被阎玫砍掉躯体后,她第一次异能暴走,竟然独自掏穿了阎玫的脑袋。
异种从未取得那样的胜利。
主人于是把她带到身边,夸赞她是比哥哥还要强大的孩子。
可她既然强大,为什么又会被阎玫打败呢?
她与哥哥寄生人类的身体进入观音城,明明一起了,为什么还打不败阎玫呢?
哥哥彻底被阎玫杀死了。
她抱着哥哥的尸体从楼遗月府邸一路逃窜回深海后,不知道为什么,主人就是不肯见她。
好饿。
于是她把哥哥的尸体从眼球里挖出来,吃掉了。
那样才勉强恢复了一点体力。
好饿。
诛凰睁开眼,它在女人的皮囊下张开贪婪的嘴。
人类。
要进食人类。
第十二章
观音城,贫民窟。
密密麻麻,数不清数量的,仅仅只有半米宽的矮层楼们被一道铁栅栏冰冷围起来,铁栅栏的最中央安了个狭窄的门,是给在富人区如猪狗做苦力的贫民窟男人们的,他们都是普通的beta,稀有的alpha早被送入战场杀敌。
男人们被政府规定要在晚间十点前准时回到贫民窟,夜生活不属于他们,他们没有资格走在供富人纸醉金迷的商场与道路,如果超过十点还没回到贫民窟,他们要被击毙。
男人回来晚了,因为他在楼遗月府邸做事,他本来可以九点提前回来贫民窟与家人团聚,可楼先生微笑看着他,说他修剪的花园很漂亮,以作奖赏,楼先生留他吃了一顿晚餐。
他不会用刀叉,也不敢坐在柔软奢侈的椅子上,于是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浑身都是臭汗,衬衫洗得发白发烂,好多破洞啊,但都被细细的针线给缝上了。
“你的衣服,是妻子为你缝好的么?”楼遗月亲自俯身,将一个干净瓷盘放在地上。
女仆冷眼傲慢地站在男人一侧,随手把一盆烤得酥烂软乎的猪肉倒在盆里,太脏的东西,富人不吃,都给狗吃的。
“是,是的。”男人局促回答,他跪在盘子跟前,急促拿袖子擦着脸上的汗。
他满眼都是眼前盘子里的肉,这是从没见过的美食,好香,是肉啊,妻子和女儿一辈子没吃过的肉。
可他不敢吃。
因为楼先生没允许。
“你有一位好妻子,她很爱你,她是位怎样的女士呢?”楼遗月优雅坐在长桌尽头,他西装革履,风度翩翩,金丝边眼镜下令他愈显瓷白,如神佛疏远,令人呼吸一滞,不敢直视。
男人挠挠头,“就一普通女人,矮矮的,胖胖的,和我一样是beta,祖上几代都是贫民,她嫁给我很多年了,也没嫌弃过我,我也,不嫌弃她,她还给我生了个女儿,特别懂事。”
“您的妻子是位值得尊敬的女士,不像我家那位……”楼遗月轻声笑了,他轻叹一下,像是陷入一种回忆,“如今连家都不回了,不知道跟谁走了。”
“您的老婆跟人跑了吗?”男人不知道楼遗月结没结婚,也不知道他老婆为什么跑了。
他只知道楼遗月是狂欢城的城主,来观音城是参加什么……什么会议的。
“他不会离开我的。”楼遗月听到男人说老婆二字时眉眼舒展,像是愉悦了,“我的妻子只是在生我的气而已,我相信不久后,他就会,回到我身边。”
“您是大人物,哪有人不稀罕,话说,能被您看上当老婆,肯定长得很漂亮吧。”男人木讷讨好,混浊疲倦的眼一直低着,满是亮光,一直在盯盘子里的肉。
“是啊,他最漂亮了。”楼遗月指间搭着红酒杯,却一口不饮,桌上的珍馐美食也一口未动。
楼遗月眼珠轻瞥,垂着看了看跪在脚边的男人。
“吃吧,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楼遗月温声道,“让你听我的苦恼,真是抱歉了。”
“没有没有,我、这是我的荣幸!”男人连连感谢,他先粗暴撕下一大块最好的肉塞进袖子里,而后抱着猪肘子的骨头开始咬上边的肉沫,真跟狗一样了。
两个女仆站在角落,一个翻了白眼,一个捂嘴偷笑。
男人不知晓这些,他只知道这肘子真好吃,回去也要给老婆和闺女吃,她们一定会开心。
狼吞虎咽完后,他满脸都是猪油,还被噎住而一直大声咳嗽,霎时间唾沫飞溅,粗俗下贱。
楼遗月一丝嫌弃也没有,他还把帕子递给男人,还给他亲自倒了一杯红酒。
“谢、谢……”男人咳嗽得满脸猪肝红,他握着酒杯一口咕咚喝了,他不懂酒,不知道他这一口喝的酒,他工作几百年,也偿还不起。
他走时,还用楼遗月刚才给的帕子把地面擦的干干净净,一丝油污也没有,这个房子太漂亮了,高大明亮,一砖一瓦都让他惭愧害臊。
管家笑眯眯为他推开大门时,楼遗月却喊了他的名字。
“贫民9687,我说过……你有一位好妻子,希望你能好好珍惜,祝你们二位,百年好合。”楼遗月依旧坐在大厅,长桌上的烛光灭了,他拿剪刀,慢条斯理地剪了起来,眉眼浓稠,温润如玉。
男人没读过书,听不懂楼遗月讲的话,但他觉得楼遗月是好人,讲话肯定都是好话,于是他转过身,手足无措,鞠了个低到不行的躬。
还大声祝楼遗月早日把离家出走的老婆找回来。
“谢谢你。”楼遗月的脸在烛火光影里立体深邃,桌上花瓶中的玫瑰花枝探出长满荆棘的茎,男人站在门口,鞠躬起身后,从他这个视角看楼遗月,楼遗月的脸是被花枝挡住的。
楼遗月周身明明暗暗被光笼盖,优雅温润像一幅画。
这时呢,他恍惚听见楼遗月笑了一声。
笑得很轻,又让他后背莫名颤栗胆寒。
险些把袖子里的猪肘子掉出来,他大力收紧领口,把沉甸甸还在露肥油的猪肘子往更里头塞进去,肉更烂了,边走边掉。
男人走后,管家把大门关上了,他的笑意一瞬间消失,他立在黑暗里,对楼遗月说:“您在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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