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他楼遗月养大的。
没有楼遗月,他哪里能活得下去。
“上楼睡吧。”楼遗月眉眼含笑,坐姿君子。
“但在那之前,先把药吃了。”
身后的管家顺势为观慈音递来药物,是被装在密码箱中的胶囊形状,观慈音不迟疑,也不询问,他取来两颗,水都不要,便熟练地一口吞下。
药入喉的刹那如火烧,他面上没有疼,冷冷淡淡地,对楼遗月告别后才回房间。
楼遗月对他说:“晚安。”
回了房间,门被关上“滴”地一声后,他才把喉咙里一直忍着的血和药物碎末一并吐掉,他捂住嘴把咳嗽咽下去,膝盖发软跪在地面,铺了柔软地毯也因为这猛地一跪疼到膝盖发麻。
长发一瞬滑落,把他苍白瘦削的脸颊遮挡,他眼珠慢慢扩大加深了颜色,几乎黑到滴血。
慈音。
耳边传来男人的轻笑,分明是世人觉得最为仁慈良善如神明的最动听的声音,对观慈音而言,却如一只最无情贪婪的恶鬼。
只要你还活着,不管你在哪里,我都可以,找到你。
慈音。
慈音。
楼遗月喊他名字时的一遍遍的音调都深深刻在他的脑袋里,如同一只大手狠狠掐住他的脖子,非要把他掐死才会停下。
慈音,过来。
这声音穿梭十年光阴回到最初那个雨夜。
“台上这小家伙……听说是他们从贫民窟抓来的,啧,哪能想到贫民窟还有这种好货,天生的变异体,养好了做一等一的杀手不是问题。”
“到时候想让他杀谁,就杀谁。”
“而且那脸蛋长得真好看,养几年,教一教,绝对能把人伺候得□□。”
“哪用养几年?我就好这一口,多嫩。”
“你小子玩得开啊,你老婆知道这事儿吗?”
“管她干屁,各玩各的爽了就行。”
雨夜里的地下拍卖场满是财气酒色,糜烂得连雨珠都没有资格配进到这里滴落在场人的一点皮肤。
孩子被关在金笼里蜷缩起来,细细的脚踝上是一圈看不见尽头的铁链,沉重地蹭破他的皮肤,血流不止。
他身上是一件单薄的长衬衫,是成年男人的,破破烂烂,胸前还有个绣上去的身份牌,探索者a–984,数字后边跟着的名字已经看不清了,像刻意被摩擦掉了。
他抬起眼,乌黑凌乱的半长发丝间的缝隙里,他看见了台下戴着面具的男人们。
那些男人戴着金闪闪的手表,皮鞋都干净得不染尘埃,身侧都有人们围绕着讨好地递烟抬酒,脸上因为嘻嘻哈哈挤出来的笑意上都满是脏死了恶心死了的恭维。
“臭猪。”
他干涩地动了动唇,这声音微乎其微,却让在场所有人都陷入死寂。
“他说什么?”
“臭猪,他骂我们,臭猪。”
“啊。”
“真他妈搞笑。”
方才的哄闹一消而散,无数双眼睛同时盯着孩子,在昏暗的嘉宾坐席间,他们的眼睛比猛兽还要可怕,带着嘲笑,讽刺,和迫切想将他吞吃入腹的狠。
他们站了起来,走了过来,围了上来,拍卖官慌乱极了,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一位女拍卖官起了怜悯心,却被一个男人笑嘻嘻抬枪击穿了脑袋。
一枪不够,他还砰砰砰地连开六颗子弹,直接把女人的躯体彻底击成一块一块无声分离崩塌的肉块。
“你们都是……”孩子睁大漂亮的眼,眼白里满是赤红血丝,他牙尖颤动,喉腔被捏住一样剧痛。
他在男人的包围里也丝毫不害怕,他看着血流成河的台子,看着已经四分五裂的女拍卖官的尸体,她的头骨从脸里完整剥离,被一只皮鞋狠狠踩住,踩碎了。
和爸爸一样的死法,都是被财阀杀死的。
“臭猪。”
“恶心的财阀。”
“去死!”
他站了起来,沉重的脚链也无法关住他坐以待毙,他站起来,脚踝因为脚链的自动收紧挤压传来清脆的骨折声。
“去死啊啊啊啊啊啊!”
——轰隆!
一道惊雷终于穿破地面无数层高楼而猛烈抵到拍卖场,在闪电撕裂夜空而迸发出的强大电流嘶鸣声中,孩子握住金笼的栏杆,十指因为恨意攥得那样用力,指甲都裂开了,细细地、哗啦啦地往下流着血。
“你们有什么了不起,等我有钱了,我也要杀死你们,一个一个,都杀死。”他不低头,在金笼被人随手扯开,在男人们进来的一刹那,他也不低头。
他朝那个杀了女拍卖官,手里还拿着沾了血的枪转圈玩的男人扑了过去,他骑在男人身上,掐住男人的脖子。
“爸爸……我的……还、还给……”他唇张开,黑瞳一瞬变成竖状,雪白漂亮的牙齿也变得尖锐阴森,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语言了,来回颠倒,艰难地大吼道:“把我爸爸还给我!!!”
把我爸爸还给我。
还给我。
还给我!
“疯子……”被他掐住脖子的男人愤怒极了,他扣动扳机。
砰!
枪声响起的刹那窗外雨停了,连月色都水白冰冷。
——滴。
清晨的露珠滴在眉心,观慈音骤然睁眼。
日光映入眼帘的刹那观慈音呼吸一滞,他五指收紧,攥住从小臂滑落出来的锋利匕首。
可眼前不是笼子,不是血,不是枪口子弹,不是十年前扯他进入地狱无法回头的那一夜,也不是楼遗月的府邸。
观慈音坐在一辆越野的后车厢,车厢盖子开着,他身上还盖了印有狂欢城军队标识的毯子。
毯子上没有追踪器,也没有监控器,观慈音摸了摸,没有摸到任何楼遗月会给他安的东西。
这不是楼遗月的车,不是楼遗月的毯子,也不是楼遗月会带他来的地方。
他从车厢一跃而下,落在了一片柔软的土地。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土地,据说百年前末世降临后,人类再也没有这样的土地。
会有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青色,潺潺流动的长河,当遇见鹅卵石会扑腾扑腾短暂停留的金鱼,和随微风轻轻缠绕起来飞到半空的是粉色的蝴蝶和鸟雀。
日光明亮圣洁,不再从人造云层,而从纯天然,雪白到毫无瑕疵能绵延万里的真实云层中洒落在这片空旷大地。
啪嗒。
军枪吊儿郎当挂在作战服的侧面,没挂牢,年轻的alpha每走一步,枪便晃一晃。
走到观慈音跟前时他像是觉得不礼貌,于是抬手,修长有力、被机甲包裹的指腹按住枪,利落解开丢进草地。
观慈音不动声色地探究alpha,他一直将匕首贴合小臂。
“小妈妈,被我绑架了,害怕吗?”alpha慢悠悠开腔。
观慈音手指微颤,当alpha停在自己面前时,他悄无声息,竟学着alpha方才的动作,也将匕首丢进了草地。
alpha闷笑出声,不透光、不透明的外骨骼覆面一瞬如火焚烧,随电流音过后自动降落在脖颈,形成一个黑色项圈,alpha的脸也露了出来。
英眉浓黑,眼若桃花,金瞳的光泽比日光还要盛大,鲨鱼齿随薄唇的疯笑而露出,英俊轻佻,尖锐锐得刺了观慈音的眼。
alp森*晚*整*理ha身后是一堆围起来在河边烧火的灰头土脸的家伙。
他们也穿着作战服,大早上就跟被掏干精气神儿一样,萎靡不振,看透生死般沧桑极了,围着火堆拿军刀一下一下戳着火堆里的东西。
……像丝袜。
被烧得稀巴烂,黑的白的看不清。
但观慈音看见那帮家伙的脸上都有丝袜紧紧勒出来的痕迹,他们,像是把丝袜套过头,时间还不短。
当真是,变态至极。
不愧是,他的部下。
“我说过,我要带你离开父亲,这里你喜欢吗?”阎玫俯身,他的手腕微微垂落,做绅士邀舞礼时,手指却意外即将勾住一只朝他飞来的蝴蝶,他挑了挑眉,身形乘风向后微倾,嚣张肆意张开了双臂。
这动作他做起来倒不夸张,得天独厚似的,多耍帅他都适合。
这臂膀的每一丝肌肉线都被作战服紧紧包裹,因为太过强硬,导致长风穿梭而过时,竟掀起了如歌般动听的哗哗吟唱音。
阎玫伸完懒腰后,他又站直了躯体,没把日光挡住,日光洒在他的脸上,明明暗暗,轮廓英气。
“早安。”他对观慈音说。
我们至今仍不知道于昨日深夜腿骑摩托,头套丝袜,手持枪支闯进楼先生府邸并绑走楼先生那位传闻中情人的穷凶极恶的匪徒究竟是谁,也不知道那批匪徒的老大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对匪徒提出丝袜套头这种男默女泪,审美畸形的变态命令。
以及,由于穷凶极恶的匪徒们摩托骑行和绑架手法太过迅速熟练,几乎三秒内结束一切,导致我们至今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戴的是白丝还是黑丝。
这在观音城掀起激烈讨论,网络对此事件展开了激烈投票。
可喜可贺。
可口可乐。
第十一章
阎玫太轻狂了,连绑架这种事都做的出来,他是主犯,是谋划者,是命令者,也是引以为傲者,尽管他在“犯罪”。
可他是楼遗月的独生子,铁板钉钉拥有狂欢城的继承权,这份权力别人没有资格得到,他会继任狂欢城现任城主楼遗月,成为人类最至高无上,人人畏惧只能服从的存在。
狂欢城拥有人类目前为止最顶级的战斗武器和军队,武器使用权牢牢掌握在楼遗月手中,浮空三城要动用武器必须要经过他的允许。
也就是说,每当异种入侵,战斗与否是楼遗月说了算,如果他想要放弃那个区域,无需联合会议投票,他自行关闭武器使用权,令让那个区域自取灭亡从而保证人类利益最大化即可,贫民的命,哪怕是一万条贫民的命,都比不上一辆装甲车昂贵。
而军队的武器供应同样受制楼遗月,这导致阎玫率领由他亲手选拔的特种队在前线作战时常面临异种突袭、武器不足和补给全无的绝境。
异种愈杀愈猛,人类无法抵挡,阎玫更在不久前首次负伤,被与他同为火系异能的B级异种掏了脑袋致使异能失控,狂欢城军队首次陷入慌乱,为安抚军心,楼遗月为儿子开放了一部分武器使用权。
并在狂欢城与观音城的交界处建立了直辖阎玫名下的私人基地供阎玫养伤。
这基地占地极广,更有观音城最新研发的新一代信息阻隔与超导概念防御技术供给,不被任何城主管控,没有阎玫亲自下发的通行证,哪怕是楼遗月也没有资格进入。
枪支弹药、飞船坦克、越野机甲、直升机、机械设备,这些把握人类命脉,无法用金钱衡量价值的高密军方物资被随性堆积在草坪上。
鸟雀身上的羽毛在日光下比宝石还要灼眼,啁啾清亮的鸣叫越过溪水山峦,所见万物繁花似锦,一种明媚苍翠的绿意野蛮猛生将这片植被下的涩土一口吞下,于是浓云流转,拨云见日的刹那,无数蝴蝶从涩土破茧而出,掀起了观慈音的长发。
“我要回去。”观慈音的头发太长,在风中晃啊晃,像是一片质地含香的绸缎,他抬指,指尖缠绕起一圈柔软极了、隐约能听见碰撞音的水珠,水珠随他勾指的动作瞬间化冰,将他的长发自后颅低低束起,只有几缕细长碎发勾勒着脸颊。
他这样脆弱,看上去弱不禁风,纤细极了的男性躯体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不像在末世可以活下来的战士,更像一枝莬丝花。
但他除了楼遗月,从未被任何人抓住过。
“阎玫,未经你父亲的允许,我不能离开家门,他会生气的,你见过他生气的样子么?”
观慈音蹙眉,目光里像是盈盈担忧,可天穹之上风卷云舒,明明暗暗,他的目光也摸不清了。
“父亲生气?我没见过,他从来不会生气。”阎玫双手抱臂,状若思考皱了皱眉,额前赤红碎发滑落下来,遮住眉尾一点点不明显的伤疤。
观慈音悄悄看着那伤疤,他眼尾微疼,尽头伤痕一股痒意席卷,伴随当年的烙铁嘶鸣,他指尖抖动如应激。
阎玫的伤疤是战场上留下的,是英雄的勋章,而他观慈音的,是屈辱。
“啊,想起来了,倒是生气过一次。”阎玫骤然抬眼,鎏金的瞳孔覆过一层讽刺,“八年前吧,听说是他养的蛇跑了,怎么找也找不到,后来……过了多久呢?我不记得了,他亲自找回来的,还拿了锁链、药物,和——”
“滚烫的、烧着火的,古时代名为烙铁的刑具。”阎玫盯着观慈音的眼尾,“我当时只有十二岁,记不清了,只记得那蛇在父亲的书房里一直大哭,哭了很久。”
“蛇不是人,不会哭。”观慈音抬眼。
“谁知道呢,这世道什么都能变异,蛇能变异不新奇,变成人也不新奇,可变成漂亮的人,就新奇多了。”阎玫歪了歪头,闷笑道。
“观慈音,被楼遗月关起来不见天日,每日每夜对他唯命是从,只能跪下来蹭着他的腿讨他欢心,那不适合你。”
“你在绑架我,这也不适合你。”
“是么?我以为我在做好事呢,帮一位误入歧途的妙龄男子救于色狼水火,我自己说着说着都感动,而且,观慈音啊——”
“如果没有我父亲的允许,我的部下根本没命把你带来这里。”阎玫金瞳微眯,而后嘻嘻哈哈笑了起来,神经质一般喧哗,偏偏声线极为出挑,他大笑时探过身来,他长指微屈,捏起观慈音的下巴。
“这间接表明父亲他并不爱你。”
“如果他爱你,他不会让我带你走,除非他不爱你了,既然如此呢……你干什么还要跟着他,感情这玩意儿,得一厢情愿才行啊。”
他将观慈音面颊上的碎发抹下来,露出面颊上的那粒红痣,如针扎,将这皮囊最隐秘的欲与香一并倾斜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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