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千雪道:“怎么了?”
南宫不念折返回来,随手从书橱上拿起两本书,道:“这排书橱上所陈列的书册上的字迹,似乎是出自同一个人的。”
经他提醒,白千雪也注意到了这点,南宫不念又道:“文集阁内的书目一般是按类别来陈列的,在橱架尽头都会进行标注,但我刚刚看过,这排书橱,以及和它左右相邻的那两排书橱,都是没有标注的。”
他视线扫过橱架上的书册:“还有,这排书橱上陈列的书籍种类很多,杂乱无章,与其余分门别类的书橱完全不同。我猜测,这一排书橱,还有与它相邻的那两排,都是十方妙门中某些特殊的人所撰写的,因而才会单独陈列在此,否则这本四海奇物志应该与其余记载珍奇植物的书册放在一处。”
“若是如此的话,此书在这书橱中应该只有这一本。”白千雪微一思忖,说道,“若有其他抄本,许是放在那些专门的书橱里了。”
说着便走出这排书橱,两人在文集阁内转了一圈,只见标注珍奇植物的书橱多达近十个,南宫不念不禁叹了口气,道:“凭咱们两人,要找出这本书来,不知要耗费多久。不如……”他顿了顿,看向白千雪,“不如去问问夔潇?”
事不宜迟,两人当即便准备动身,走至文集阁大门,南宫不念望着门外愈加稠密的雨帘,再度撑开收魂伞,朝白千雪扭了扭头:“雨势太大了,一起吧。”
白千雪微垂着眼眸,迟疑了片刻,随后走上前去,朝他伸出手:“我来吧。”
白千雪要比他高一些,南宫不念撑伞还要抬高手臂,有些不便,欣然应允,将收魂伞递到白千雪手上,两人相伴走出文集阁。
时至深夜,议事堂内早已无人,南宫不念依着记忆,往十方妙门门内弟子们所居之处走去,以他的路痴属性,勉强记住大概路线着实不易,幸好半路遇到一个守夜巡视的弟子,问明来意,便引着他们到了夔潇的居所。
夔潇已然歇息,接到弟子通传后,匆忙起身,来到客堂时,他们二人已等待好一会儿了。一步入客堂,夔潇便发现面前这两人形容都略显狼狈,白千雪的衣衫从头湿到脚,鬓发上还挂着水珠,仿佛刚被人从水里捞上来,南宫不念的衣衫也湿了大半。
这二人深夜匆匆到访,料想必有变故,夔潇神情也不由带了几分凝重,问道:“南宫教主,白少侠,发生何事了?”
南宫不念将那本《四海奇物志》递给夔潇:“夔门主,你可读过这本书?”
夔潇接过书,视线扫过书名时,目色隐隐有几分错愕,旋即便恢复如常,语气平静地点点头:“此书饶有趣味,在本门传抄颇广,许多弟子都读过,有何不对吗?”
第93章 生死不明
南宫不念打量着夔潇,适才对方脸上那错愕的表情一闪而过,仿佛未曾存在般。他想了想,将那黑衣人潜入文集阁盗书一事未加隐瞒地说了,同时更为仔细地观察着夔潇的神色。
但夔潇却再无错愕之色,只是有几分疑惑,恰如其分地显现在脸上,他问出了一个与南宫不念相同的问题:“那个黑衣人偷这本书做什么?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书册。”
白千雪翻到那几页被撕掉的书页之处,对夔潇道:“这中间有几页纸被那个黑衣人撕掉了,夔门主,你可知这几张书页的内容?”
夔潇翻看着与被撕掉的书页相邻的几页,微微摇头:“这本书夔某只在幼年时读过,对其中的内容没什么印象了,不过二位不必焦急,这本书门内很多弟子都有收藏,请稍待片刻,夔某命人取来。”
等待的时间里,南宫不念想起文集阁内那三排没有标注类别的书橱,不禁问道:“夔门主,在下有一事不解,文集阁内的书橱都是按典籍类别分类放置,但这本书所在的书橱却是没有标注的,其中的书目也是混杂放置,毫无章法,与此相邻的两排书橱也同样如此,这是为何呢?”
夔潇微微一顿,瞥向南宫不念,多了些防备的意味:“南宫教主观察得倒是细致,阁内典籍确是按类别放置,夔某琐事繁多,久未至文集阁,想来是门中弟子懒散,有些书目尚未归类,故此才会暂且放置到那几排书橱上吧。”
南宫不念笑道:“原来如此,是在下多想了。”
那排书橱上书册的字迹,明显出自于一人之手,夔潇此时找借口搪塞,不愿对外人言明,再追问下去,也得不到答案,反而会引起他的提防之心,南宫不念便不再多言。
片刻后,一名弟子将《四海奇物志》送来,夔潇接过,对照着黑衣人所偷的那一本,翻到相同的位置时,神色忽地一愣,白千雪忙道:“夔门主?”
夔潇回过神来,将书递给他们两人,只见那摊开的书页上,画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树木,上面挂着几枚圆溜溜的果实,奇怪的是,在这棵树周围,描画着许多水波纹路,还有游鱼在树枝间穿梭,显而易见,这棵树生长之处并非在陆地上,而是在水中。
南宫不念将书翻到下一页,书页最上方的“海魉树”三字率先映入眼帘,他不由微微一滞,视线继续扫向下文,记载的内容他们先前在万家庄已听那仵作讲过,有关海魉树的特征,以及果实的奇特之处等等,大概那仵作曾读过的那本出自十方妙门的书恰巧就是《四海奇物志》。
窗外雨还未停,夔潇瞥了一眼雨势,道:“这场雨极有可能下到明日白日,两位也就可以看到海魉树果实中记录的画面,那个黑衣人此时撕下这几页内容,想必别有居心,二位明日须得留意。”
南宫不念微微蹙眉,将那本完整的《四海奇物志》一并收起,对夔潇道:“多谢夔门主,这本册暂且借来一观,多有叨扰。”
辞别夔潇后,白千雪仍撑着收魂伞,二人沿着回廊向外走去,南宫不念道:“我觉得很奇怪。”
白千雪道:“那个黑衣人偷这本书的原因,不会简单。”
南宫不念略扬着头,望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究竟有多少人藏在十方妙门?”
他理了理思绪,接着说道:“前几日我们刚到无名山时,那些竹叶忽然攻击你,夔潇说并非是十方妙门排设的机关,葛峰的右眼在你身上,所以那日攻击你的人,很可能就是万家庄一案的主谋。”
白千雪微微点头,静听他继续讲下去,南宫不念道:“但那日,在暗处也有另一人助你,化解掉一次攻势,彼时我看到竹林中有个影子,但是这人恐是担心被我识破身份,很快就离开了。”
白千雪与他那时想到一处去了,垂眸瞥向他:“假柳郎?”
南宫不念不置可否:“分辨不出,也许是他。总之,至少这两人,跟我们一起来了十方妙门。”
白千雪面色微显凝重,南宫不念又道:“按常理推断,这场雨一至,最为着急的就是凶手,是以夔潇一见到被撕掉的书页内容,就认定那黑衣人是为了破坏明日之事,可是……”
他皱了皱眉,困惑地道:“可是早在万家庄时,仵作就已经将葛峰右眼的事讲出来了,凶手也因此要杀他灭口,这本书上记载的内容与仵作所言并无差别,更无破坏海魉树果实的方法。”
白千雪道:“你怀疑那盗书的人,并非凶手?”
南宫不念道:“若他就是凶手,撕去这几页书,岂非是在做无用功?”
二人边走边谈,很快便步出了这片回廊,走上翠竹环绕的甬路,还未走上几步,白千雪忽地侧过身,朝向周围的一片翠竹,冷冷道:“谁?”
南宫不念一愣,顺着白千雪的目光望去,只见那片翠竹摇晃着分开,露出一个身披雨蓑的身影,徐徐走近二人,伸手微抬了抬头上的雨笠,清秀的面容上带着几分笑意:“二位,好久不见。”
南宫不念微眯着眼睛:“百里输一?”
夔聪笑了笑,摆着手道:“赌坊里的诨名,在这里可说不得,更何况,早已不是‘输一’了。”
白千雪淡淡道:“夔公子,若有事何妨直言?”
夔聪唇角微弯,笑道:“白少侠误会了,我并非故意跟踪二位,只是巴山夜雨,着实难得,闲游此处,恰逢二位。”
南宫不念道:“公子真是好雅兴,似这般瓢泼大雨,也当做一种风景来欣赏。”
夔聪点着头,露出一排白净的牙齿:“哈哈,景随心变嘛。二位适才的对话,在下无意中听到一些,不知那本书内容为何?”
南宫不念打量着夔聪,他深夜跟在他们两人身后,哪里会是凑巧?说不定与夔潇的谈话,他也偷偷听了去。在十方妙门度过这几日来,南宫不念感觉得到,夔潇与夔帧颇为亲近,而夔聪则与他的两位师兄貌合神离。
夔潇似是有意在隐瞒什么,南宫不念便想试试看,夔聪会不会讲出实情,便道:“既然公子在夜游赏雨,不如与我们同往文集阁,再细细看来。”
夔聪丝毫没有犹豫,当即便应下,三人同往文集阁而去。
等到了文集阁,夔聪脱掉雨蓑雨笠,南宫不念将两本《四海奇物志》递给他,接着便将他带到那排书橱前,直言道:“夔公子,这本书便是黑衣人从这排书橱内偷走的,在下查看过此处的多本书册,发现字迹乃是出自一人之手,这人的身份,想必颇为特殊,由他撰录的书册才会单独放置。”
夔聪翻看着手中的两本书册,眼眸中露出一丝困惑,听到南宫不念的话时,唇角微微弯起,带了些讥讽的笑意,道:“南宫教主,这个问题你想必已经问过门主师兄了吧?”
南宫不念微微颔首:“夔门主说是尚未来得及归类整理,故而暂时放在此处。”
夔聪仿佛已然料到,扫了眼书橱:“这排书橱中的书,皆是大师兄所写。”
南宫不念道:“大师兄?”
先前他一直以为夔潇是十方妙门的门主,便是排行最长的一位,但夔聪此时没有提及门主,而是称“大师兄”,那自然是尚有一人排行在夔潇之上。
夔聪将书翻到最末一页,在最后一行文字下端,有一枚暗红色的印章,图案恰巧被雨水侵蚀,已看不清楚。夔聪指着印章,缓缓道:“夔执。”
白千雪道:“我等到此已有一段时日,怎么从未见贵师兄露面?”
夔聪将书册合拢:“其实,这三排书橱中所陈列的书册都是已不在门中的人的,这排是大师兄夔执的,相邻的两排,是师父和小师妹的。”
夔聪的神色隐隐流露着失落,南宫不念低声道:“不在……”
夔聪吁了口气:“对,不在了,有的死了,有的走了,还有的生死不明。”
他的语气有些哽咽,似乎忆起了什么痛苦的事,南宫不念不禁道:“夔公子……”
本想安慰他几句,夔聪却摆了摆手,打断道:“你们可能都听说过,江湖上有个传闻,一年前,十方妙门遭遇灭顶之灾,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只剩下我和夔潇、夔帧二位师兄,现如今这些弟子都是迁居后重新拜入门中的,师父也是在那时……惨遭毒手……”
他紧咬着牙,面目显得有几分扭曲,南宫不念轻叹了口气,道:“那夔执,还有小师妹难道也……”
夔聪却忽地摇了摇头:“所幸大师兄早就离开了,至于小师妹她……我不相信……她死了……”
夔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停滞了片刻,深吸了口气,道:“二位,恕在下先告辞了。”说完,他便仿佛被拉回到痛苦的情绪中,再也无法与他们交谈,兀自披上雨蓑,将雨笠重重压在头顶,几乎遮挡住了整张面容,转身奔入夜色之中。
第94章 醉诉衷肠
夔聪走得匆忙,文集阁的两扇门扉甚至都忘记掩住,秋风裹挟着夜雨,霎时吹入室内,白千雪正站在风口,他本就淋了一场雨,此时被冷风一吹,只觉从头到脚都透着寒意,身躯不自觉地微微发颤。
南宫不念望着他愈加苍白的脸色,连忙撑开伞,道:“夔聪的情绪不太对,今夜是问不出什么来了,我们也回去吧,你淋过雨,当心……受风寒。”
白千雪沉默着从他手中执起收魂伞,二人同行而去。
刚走至居所外,南宫不念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举着伞在他房间的窗边张望。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这人回过头去,银质面具在夜色下反射出一点寒光。
南宫不念道:“阿郎?”
鬼面郎君视线在两人身上打转,看到他们共撑一把伞时,眼神微微一滞,接着他又看到白千雪几乎被雨淋透的衣衫,嘴角极不自然地抽了抽,开口问道:“教主,你们这是……”
见鬼面郎君这副表情,南宫不念便知他又想多了,立刻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转而道:“有什么事吗?”
鬼面郎君将未出口的话咽下去,摇了摇头:“没什么,今夜这场雨来得急,很可能会下到明日,也就可以查出凶手的真面目了,属下见教主一直未回,担心有变。”
南宫不念推开屋门,走了几步,发现白千雪并没跟随他进来,忙转过身,却见白千雪将收魂伞合拢,递向他道:“你们既有事相商,我先告辞了。”
伞一收拢,雨水便打在他身上,白千雪的面色更苍白了些许,南宫不念连忙跨过门槛,接过收魂伞再度撑起,道:“我送你回去。”
白千雪摇了摇头,道声不必,便转身离去。他们两人的房间本就相邻,距离不过几十步路,南宫不念想要去追,又见他走得飞快,没什么追的必要,便停了下来,看着那微微颤动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上,感到一阵惘然。
他正看得怔神,鬼面郎君道:“教主,你看什么呢?他都回去了。”
南宫不念回过神,想到白千雪淋过雨后又东奔西跑了那么久,湿漉漉的衣服一直挂在身上,再加上那惨白得毫无血色的面容,越发担心他受了风寒。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鬼面郎君,想了想道:“阿郎,你去找找看,有没有治风寒的药?”
鬼面郎君不自觉地挑了挑眉,嫌弃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应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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