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普鲁大肆进犯的时候,师兄所作所为,天下百姓哪个看不到?可王甯不知用意为何,不负起歼灭敌人的责任,拿刀向着自己人,百姓虽穷苦微弱,但都长了眼睛,此次交锋,粮火被烧,看似我们与王甯两败俱伤,甚至我们落了下风,但王甯一把火已烧走了人心。”
“我们并非全然落败,反之,以一批粮草换得民心所向,在我看来,未必是一桩坏事。”
徐靖经他点拨,眼前豁然明朗,只是仍忧虑:“可我们仍旧粮草短缺。”
萧仲文从怀中递与一封书信予他:“此信,会送到天下各方富贾名流的手上,师兄在边关的作为,功绩,也会被天下百姓广为赞颂,如今正是水深火热的时候,与王甯此举孰优孰劣,明眼人都分辨得清,一支为捍卫百姓,守护国土而诞生的队伍今日有难,百姓又怎会弃这支队伍于不顾呢。”
“我该提前恭祝师兄才是,师兄又何必殚思极虑。”
徐靖激动得两手微微发颤,他粗略扫过一眼书信,又看信上名单,臻州富贾余悯一行字赫然在列,蘸墨极重,一笔朱色将余悯的大名圈起,生怕人看不见似的。
萧仲文扫一眼徐靖神情,淡道:“余悯的儿子落到你手里这么久,还险些被打为草寇,总要叫余大人知道他流落在外的儿子做了些什么,我已写了文章,不多时便会传遍臻州,传到余大人耳朵里,余大人老来得子,还就这么一个,为人父亲,听闻儿子勇冠三军,锐不可当,怕是又忧心又骄傲,激动得难以自已。”
“必不会短你粮草的,徐将军。”
徐靖越听越是心潮澎湃,好似余悯的十车粮草已到了跟前了似的,一下口不择言:“余家、余家父子都于我们徐家营有恩啊。”
他说完,捋了一捋,突然明白过来,直呼大名:“萧仲文!我原以为你方才为什么不说,绕了一个大圈,原来是为余穆尧同我讨赏呢,这下不大赏哪里说得过去,少一点都对不住你这份用心……这该怎么赏,索性让他坐我的位置得了,再大可没有了!”
萧仲文唇角微微上挑:“这可使不得,徐将军的名号听着威风,可肩上胆子太重,夜夜愁坏了脑袋,余穆尧还年轻,想必余老先生也是舍不得的。”
夜风微冷,拂得灯台烛火得意一跳,徐靖拍手,大笑起来:“你呀你,可别太过厚此薄彼,难不成我就合该消受了?”
第94章 并肩
各地的物资不消十天,通过各方渠道,源源不断往徐家营里送来了,徐靖清点得手软,数臻州余悯派来的队伍最庞大,粮草最为丰厚。
余悯还附了一封家书,徐靖说怕是劝回的,问萧仲文若余穆尧起了归心,该是如何。
萧仲文:“他若为谋求安稳踏实,便不会随我来这里了。”
他想想:“自然,他若有回去的心思,就随他去,我不会留他。”
徐靖揶揄:“师弟舍得?这可是好不容易一手点拨栽培出来的将才。”
萧仲文扫他一眼:“徐将军的精神很足啊,不若与我就此彻夜长谈,鉴古而知今,我就往前倒五个朝代吧,历代将军的行兵良策还望徐将军今晚认真抄写,牢牢记下才是。”
徐靖捂着耳朵,躲开他一些:“师弟,别念,我给你赔礼,给你赔礼。”
萧仲文舍不舍得不得而知,余穆尧手握那封家书,蹲在地上呆呆看了许久,眼圈发红,见萧仲文进来,又忙擦了擦眼,佯装无事发生。
萧仲文扔了一副盔甲给他:“穿上。”
余穆尧一愣,一下手足无措:“什,什么?”
萧仲文拉他起身,重复了一遍:“穿上,点将。”
一付龙吟虎啸的雪白肩甲系在身上,头戴银盔,一身银甲的余穆尧眼里还有些迷茫,萧仲文在后推了他一把:“上去。”
他讷讷走过去,在徐靖身旁站定,徐靖看他一眼,扫过台下集结的众将。
他招手,唤来副官念此次捐献粮草的名单,副官依言一个个大声念下去,念到余悯时,拔高了嗓子来回重复三遍。
“……卉州甘平赠稻谷十担,蒲州刘记喜赠稻谷五十担,棉布三十匹,臻州余悯赠粮草二十车。”
“臻州余悯,赠粮草二十车。”
“臻州余悯,赠粮草二十车。”
副官嗓音洪亮,在场上长久回荡,贯入众人耳里。
余穆尧耳边嗡嗡的,只晓得一旁徐靖余光好似略过了他,随后徐靖摆了摆手,目光威严扫视场下,一开口掷地有声。
徐靖说前些日子徐家营物资被劫,粮草被烧,险些还遭人端了老窝,如今得了各方百姓援手,才能渡此劫难,营里的兄弟当牢记这个教训,对有恩有功之人,也需感激和铭记。
“余穆尧以一千兵力,突围城兵万人,单枪匹马,擒下王甯,独上西山,救元氏母子脱离火海,厥功至伟。”
徐靖沉下嗓:“余穆尧战场上的胆识和作为,诸君有目共睹,若没有他,徐家营在十天前的夜里便已溃败消亡,他担得起营中副将一职,我在时,余穆尧是我的副手,我不在时,余穆尧也有能力领导你们,不需得我命令,人人见他不必以余副将相称,都该敬称一句——”
“余将军。”
徐靖转手将令旗交与他,喊他操练兵将。
余穆尧震撼不已,拿过令旗,一把火烧灼着他的嗓子,他开口顿感艰涩,又激动地只觉眼眶酸涨,止不住要流泪了,激烈的心绪很快喷薄而出,随他一声令下。
余穆尧:“骑兵营王明,出列。”
“王明,到!”
“步兵营张季,出列。”
“张季,到!”
“弓兵营陈予志,出列。”
“陈予志,到!”
余穆尧又回到当夜,景从云集,一呼百应,他此刻一扫方才窘迫,丝毫不怯了,两道目光如炬,断然喝道:“众将士听我命令,起——!”
人群乌泱泱一片,随他号令,动作整齐划一,齐举兵器向前。
“收——!”
声毕,众兵收刀,肃然而立,面向他目不斜视。
余穆尧再喝:“跪——!”
四四方方的队列轰然矮下去一片,众将下跪,向他俯首称臣。
队里有赵云磊,王擎宇,黄缨,元瑞锋自然也在列中,一切冷眼待他之人,向他俯身屈膝,而没有丝毫傲慢和愤懑。
余穆尧是当得起他们这一跪的,他一身银盔,高高在上,俯视阶下众人,年轻的眼里流露出边关战士的血性和果敢。
日头晃眼,萧仲文抬头望台上之人,觉得一阵眩目,他忽然瞧见一只鹰隼自平地起一跃而上,直往山巅去,比肩青霄,穿云万里。
当晚,士兵在营内生起篝火,摆了宴席,围在一块喝酒吃肉,余穆尧坐在上席,有人敬他酒,他也来者不拒,很快便醉得不像话,萧仲文在他身旁替他挡了几杯,慢慢也觉不胜酒力,眼里水光潋滟,面含醺色,不消一会儿便靠在余穆尧肩头,合眼卧倒到一块去了。
他再睁眼时,场上酒气不消,将士们昨夜高兴,趁着酒兴东倒西歪醉成一片,他摸了摸肩上,一片羊绒毯子不知是谁给他披上的,余穆尧没在。
天还不亮,冬天夜里寒凉,他索性就将毯子拢在了身上,余光一扫瞥见余穆尧的身影,他这时候一个人往营外去了,萧仲文想了想,起身跟在身后。
余穆尧步行,一路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出了营直往南边去,是九河城南山的方位,离得营地不远。
他走得不快,想来不是要出任务,萧仲文就也慢慢跟着,方才到山脚便叫人发现了。
余穆尧回头见是他,愣了一下:“我说一路听见很轻的脚步声,也不见杀意,原来是先生啊。”
他想想,笑了一下:“还以为是路上哪只小猫跟了一路呢。”
萧仲文忽略了他不恰当的形容,问道:“天快亮了,你醉了一晚上,不趁机睡会儿跑这里来做什么。”
“啊。”余穆尧挠了挠头,抬起眼,目光远望,“我出来散散心。”
萧仲文没说话,余穆尧指了指头顶山峰,接着道:“沿这里上去,到了山顶,能隐约看见臻城的位置。 ”
萧仲文走近了他:“走吧,我陪你一起。”
余穆尧欣然受之。两人披着夜露,一直走到日出东方,天边欲白。
余穆尧一路话不多,这很少见,萧仲文侧过头看他一眼,想想还是开口问:“你想家了吗?”
“是,想家,想爹了。”余穆尧淡淡道,山峰近在眼前,快到顶了,“我想看看臻州的样子,我每每这么想的时候都到这里,是背着你来的。”
“怕先生笑我没出息。”他有些不好意思,转而一笑,“不过我虽心里想想,却不会走的,先生在这里,徐将军也在这里呢。”
“这有什么丢脸的,改天营里没那么忙了,我陪你一起回去一趟。”萧仲文推了他一把,到山顶了,“到了,上去吧。”
余穆尧便径直走上前,正要回头,萧仲文在他身后看着,突然叫住了他。
“就这么站着,别回头。”
余穆尧不解,招手道:“快日出了,先生也来看!”
萧仲文不知在想什么,许久远远地道:“不,我就站在这里。”
余穆尧依言。山巅云絮缭绕,状如仙境,他仰头见天穹日升月落,黎明乍现,昨夜星辰迟迟不肯退场,仿佛伸手可摘。
萧仲文在身后问他:“你看见了什么?”
余穆尧无声地张了张嘴。
看见红日欲出,霞光相迎,看见云浪奔涌,争相竞逐,看见昼夜轮回,天地人间。
萧仲文:“好看吗?”
山顶风声呜咽,余穆尧回道,很是美丽,那声音轻悄缱绻,散在风里。
萧仲文好像笑了。
穹顶泄落天光,一时间积云顿散,光华万丈,余穆尧背负银枪,身上盔甲未褪,龙吟虎啸的肩甲煜煜生辉,天空金芒力破层云,照拂在他身上,皎然如玉树临风。
余穆尧璀璨夺目,他是天生的将才。
萧仲文站在他身后,没有掩饰眼里的惊艳。
余穆尧站在山巅看了好一阵子。
“可是先生,我并不喜欢这样站在这里。”余穆尧突然道。
他回头望向萧仲文,眼波粼粼,动人心魄。
“山顶风景很美,但一个人站着看久了,就觉得十分冷清,我不想先生在我身后。”
他眼里满含笑意,向萧仲文伸手:“先生该站到我身边来才是,我与先生并肩所见,才是有滋有味的,倘若什么风光都只叫我一人看见,那太寂寞了,管他什么万里山河,锦绣乾坤,我不乐意。”
作者有话说:
去wb看余萧的眼睛条
接下来想看唐叶还是余萧这对的画稿呢?
第95章 聚首
因为唐云峥对思归楼极是不喜,叶璟明就在朝安城置了一所小院子,院子地处偏僻,也方便二人避人耳目。
过了腊八,春节就近了,朝安城里依旧很冷,叶璟明往日会与李芍宁通信,唐云峥留了心眼,各地私兵的据点都打听了一遍,倒也一直没探出什么问题来,覆灭剑盟的计划于是渐渐有些眉目。
许是春节将至,李芍宁有些着急,来信越来越频繁,叶璟明这回倒不急了,吊足了她胃口,套出不少话来。
李芍宁信中说要冒险再来见二人一次。
叶璟明一早练完了剑,就交待唐云峥今日要多布些菜,说是有贵客临门,唐云峥可不情愿了,他本就很不待见李芍宁,叶璟明说道,不是李芍宁。
说罢推搡着他,便一块出了门,两人骑马赴市集,不消一会儿唐云峥两手就满满登登了,鸡鸭鱼肉,陈年佳酿一样没落下,唐云峥想空出手抱一抱叶璟明都不成。他眼见叶璟明还在和肉摊上的老板还价,一份煎白肠要价三钱,怎么都讲不下来,唐云峥嫌烦,插嘴道要不拿三份算一两银子吧,买多点,便宜点,叶璟明附和着说对啊对啊,随后愣了一下,抬腿把他给踹出去了。
唐云峥一撇嘴,神色恹恹,想着这得买到什么时候去,他把东西放在雪地里,一跃身就坐到了树上,两条长腿垂下来,闲闲晃着,一边等着叶璟明,一边无聊地看雪景。
风一阵一阵,大雪无声,民宅里几枝红梅从瓦片斑驳的墙头探出脑袋,花朵在风中打晃,落下许多瓣来,在半空与飘雪交缠一块,红白相映,煞有风趣。
唐云峥看见树底下有人吵闹,仔细一瞧是两个小孩,唐云峥早前是买了些杏仁揣兜里的,这下索性低头磕起来了。
一男一女,年纪看着不过十二三岁,小姑娘头上左右一边一个,别着两朵榴花,榴花下歪斜扎着一对羊角辫,男孩子模样倒有些富贵,穿了一身鹅黄圆领的袍衫,衣摆貉毛滚边,颈上还戴着一只明晃晃的银圈,俨然出身不低。
男孩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非要给姑娘,姑娘年纪小,两手紧张地扣着发白的衣角,死活不要。
两人争执了一会儿,听话里的意思,男孩是个少爷,送礼也送得十分生硬:“你吃,你吃,我上回就看你眼巴巴瞧着了,我专程跑出去给你买的。”
姑娘低头说:“少爷,我不要,我拿了你的东西,回头你娘得骂我的。”
男孩被拒绝了多回,挂不住面子,他大声嚷道:“我要你拿你就拿着,我娘是我娘,我是我,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姑娘手足无措,委屈得快掉眼泪,又实在是不好开口。
唐云峥看着也挺着急的,随手捞起一颗杏仁轻轻敲在那少爷的脑门上。
气急败坏的小少爷摸着额头,对上了唐云峥碧绿的眼睛。
唐云峥:“笨蛋,回头让你娘先教一教你怎么说话,你这样是讨不到媳妇的。”
小少爷见是个陌生高大的异族人,起先有点惧怕,将女孩小心地护在身后,一听对方这话,生气道:“你这个普鲁蛮子,少多管闲事了,你也配来说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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