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经常被桑夏带在身上的短刀。
足有一人高的长刀,光是刀柄就有手臂那么长,刀身沉重,刀刃约成年男人手掌宽,不用上手,只是目测一下就能体会到那种重量,大部分女性或许连拿都拿不起来,更不用说举着它挥舞,这个狰狞、凶悍,连样貌都透着肃杀血腥气的武器与精美绝伦的罗曼格格不入。
事实上它也并非罗曼所有,这粗犷的武器带有浓重的亚述特色,而在更为遥远的东方,在它诞生的那个国家,它有个直白又凶悍的名字:斩马/刀。
这是骑兵的武器,马上作战天下无敌,一刀枭首,横扫千军。
这种过分血腥凶悍的兵器只能用于实战,它不是用来观赏的,有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种武器,只有那些年长的、曾经参与过亚述之战的老贵族才记得它。
他们脊背上的汗毛根根立起,光是看见它的模样,就像是嗅到了来自多年前亚述的血腥气。
桑夏伸出双手,握住了刀柄。
双手阔剑对斩马/刀。
至少在武器上算是平分秋色了。
但是当桑夏真的拖着长刀站在那里的时候,在场的贵族们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议会大厅里的空地上,公主和公爵相对而立,桑夏腾出一只手,堪称随意地扯开裙摆,将华丽的丝绸长裙撕开,随意地一脚踢到边上,露出下面利落的长裤,深吸一口气,抚上刀柄。
霍顿公爵脱掉了外套,双手握着阔剑,罗曼王室传承了多年的这柄阔剑刃头圆钝,剑身厚重,可见它并非是依靠点刺取胜,而是靠劈砍制敌,这和斩马/刀的思路诡异地重合了。
霍顿想要说点什么,桑夏不等他开口,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您还有什么需要嘱咐吗?”
霍顿:……
这语气好像他一定会输一样!
“现在,我们需要一位仲裁者……”桑夏说着,视线移向了台阶上的教皇。
拉斐尔接收到了她的示意,从座位上站起来,摸出一枚金佛罗林:“落地即为开始。”
双方显然都没有异议。
拉斐尔将金币放在手心,而后高高抛起。
印着波提亚当家头像和翡冷翠徽章的金币凌空飞起,在空中转出璀璨的一团金光,所有人的视线都紧紧盯着它,唯有两名王位继承人冷冷地凝视着对方。
一声几不可查的清脆声响在大理石地面出现,随即剧烈的钢铁碰撞声在大厅中央炸开!
斩马/刀在地面嘶啦一声扯开了一道细小的火花,桑夏躬身旋腰,沉重的长刀在她背上旋出一个圆,凶悍如出笼猛虎般向着霍顿扑去,公爵抬手劈斩,两把同样有着不俗重量的刀在半空相遇,撞开野兽角牴的嘶吼。
平地刮起了一场风暴。
这阵风暴来势汹汹,所经之处伤痕累累,平滑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被砸出了坑坑洼洼的印记,斩马/刀劈碎了鎏金的装饰,阔剑砍下了墙上的灯柱,坐在那里的贵族们浑身热血冲到了头顶,僵直着身体坐在那里,他们正在观看一场决斗,又或许这并不只是一场决斗。
谁都不知道桑夏公主居然有这么高超的剑术,他们知道公主喜欢骑马,她的课程里也有剑术课,但是谁能相信,她的剑术水平居然能够支撑她在自己的对手面前挥舞起斩马/刀而不落下风呢?
尽管亚曼拉一直在努力将桑夏推上罗曼继承人的宝座,但这么多年来,人们一直看见的都是亚曼拉,而这个藏在她身后的小女孩……她以前是宫廷里一株小小的玫瑰花,被母亲保护在摇篮里的花骨朵,后来是戴着公主冠冕的女孩,她活泼、美丽、大方、聪明,但是更多的还有什么?回想起来似乎都是模糊的一片雾。
谁都不曾真的将她看在眼里,哪怕她已经代替母亲出使过教皇国,哪怕她一直都是罗曼名义上最接近王冠的人。
直到这一刻,她挥舞着斩马/刀劈开了沉重坚硬的大理石地板,像是风暴一样,摧枯拉朽地撞进了所有人眼里,才让人前所未有地鲜明意识到。
这或许是他们日后的女王。
不是被亚曼拉庇护的公主桑夏,而是罗曼的王位继承人桑夏。
霍顿已经好几年没有握剑,他的身体在长久的养尊处优中被腐蚀成了华丽中空的皮囊,挥动起阔剑来竟然有些力不从心,但是生死搏杀令他的肾上腺素急剧分泌,他的肌肉绷紧、血液奔涌,生疏感在快速地消退,他盯着桑夏,看着那张年轻的少女面庞,心里的恶意犹如见了阳光的春草般疯狂生长。
他没有留手,每一下都奔着要了桑夏的命,这本来就是一场决斗,一个名正言顺可以取走桑夏性命的机会——多么美妙!只要能杀了她,亚曼拉还有什么借口阻碍他登上王位?她不过是先王的遗孀!厚颜无耻地占据了罗曼的王权这么久,是时候该将一切归还了!
罗曼的王冠!本来就是他的!
阔剑和斩马/刀轰然碰撞,刀锋间撕扯开火星,滚烫的风暴席卷而过,台阶上的女王冷静地看着下方,就好像身处其中悬命其上的并不是自己唯一的女儿,那双眼睛里甚至没有任何的情绪。
拉斐尔侧过脸:“您就不担心吗?”
亚曼拉闻言,将视线从桑夏身上移开,轻声说:“如果她输了,那就证明她真的不适合坐上这个王位。”
拉斐尔挑起眉梢:“然而您为了这一天付出了这么大的努力。”
“是啊,”亚曼拉的声音里仿佛有笑,又像是在叹息,“我付出了这么多努力,才能让她站到被看见的地方……”
所以她怎么会输呢?
没有人知道,桑夏为了这一天付出了多少努力,她的小太阳,从背着刀、抱着刀到能够自如地握刀,手心长出粗糙的老茧,从马上摔下来又一瘸一拐地上马继续练习……
那个早就被腐化了的酒囊饭袋,怎么可能赢得过她?
桑夏的刀越来越快,斩马/刀在她手里不断蓄势,刮起了一场以她为中心的龙卷风,沉重的刀势层层积攒,大开大合地抡砸,桑夏就像是一只依附在刀柄上的轻灵蝴蝶,巧妙地控制着长刀,跟随着刀锋前进飞舞,霍顿感觉自己正面对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恐怖风暴,他无法打断它,久未锻炼的肌肉正在向他呼告自己的疲惫,心脏和肺用力翕张着,将氧气泵入他的体内,但他还是觉得不够、不够。
“为什么不反击?一味的躲避是没有用的,叔叔,你打算一直这样躲到什么时候?等王冠自己落到你手上吗?”桑夏霍然将刀贴地一扫,细碎的石子跳动着散开,霍顿一个激灵,狼狈地原地起跳才躲过这一击。
“王冠是不会自己送上门的,叔叔!”桑夏的金棕色长发凌乱地散开,在散乱的长发里,蓝色的眼眸露出了狼一样的凶光。
“——要去抢!”
沉重的斩马/刀一击落空后并没有收回,而是原地翻转,坚硬厚实的刀面犹如巨浪,拦腰拍上了霍顿公爵的腰,发福的公爵竟然被这一刀凌空横向拍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十来圈,一直撞到了议会长桌的桌脚才停下。
这凶悍的一飞把所有人都震惊了。
桑夏拖着刀走过去,冷冷地凝视了自己的叔叔片刻,被撞得七荤八素的霍顿公爵甩了甩头,试图站起来,一只脚就踩上了他的胸口。
冰冷的刀锋贴上了他的脖子,斩马/刀的刀尖依旧拖在地上,桑夏提着它,就像是握着一把铡刀,刃锋贴在霍顿公爵的脖子上,细细的血线从公爵脖子上流下,然而霍顿敏锐地发现,刀锋上施加的力量并没有减少——桑夏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这会儿他又选择性地遗忘了刚才自己的想法了,霍顿惨烈地嘶喊起来,将什么王位都抛到了脑后:“停下停下停下!我认输!我认输!桑夏!我的好桑夏!快住手,我是你的叔叔啊!”
公主保持着这个姿势,单脚踩着霍顿公爵,手里提着铡刀,凌乱的长发下,锐利的眼眸巡视了长桌一圈。
“现在,我说我赢了,有人有异议吗?”
每一个接触到桑夏的视线的贵族,都第一时间低下了头,陆陆续续地,整个长桌的人都低下了头,这场景就好像他们在向新的君主宣誓效忠。
桑夏于是说:“那么我宣布,自此废弃《萨里克继承法案》不允许女性继承王位的条款,依照继承法案规定,我,桑夏·伊莎贝拉·贡多拉·罗曼尼娜为罗曼王位第一顺位继承人,与加莱的婚约签订后,我将即位为罗曼女王,是为桑夏一世。”
短暂的寂静后,长桌边响起了低沉的声音:“遵奉您的旨意,殿下。”
用斩马/刀的女孩子!!!太帅了有没有!
她用斩马/刀显然是有原因的,因为她的妈妈用的也是斩马/刀嘿嘿嘿……
所以到底为啥斩/马/刀也要屏蔽?!这是什么敏感词啊?!我好生气!!!!
第60章
黄金衔尾蛇(十)
罗曼公主桑夏获得了别黎各女亲王的头衔。
别黎各亲王是罗曼王储的封号,这个古老的爵位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封地——按照头衔即封地的规则,别黎各就是王储的封地,但无论怎么样,首都是不可能真的属于国王之外的某个人的,所以这个封号仅仅是一种象征,证明持有它的人将是未来的罗曼君主。
这个消息很快就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了各个国家的都城,庞大的罗曼帝国的王位之争终于落下了帷幕,而胜者也不是那么出人意料。
尤里乌斯接到消息时正身处剧院,波提亚家族四通八达的情报网每天会将数不清的冗杂信息传递到这里,经过粗略的甄别后重新汇总,最重要的那些则直接递交到家主面前,事关罗曼王位,又与他们出门在莱茵公爵坐在剧院上层的独立包厢里,听完了侍从的汇报,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重新将视线放在了舞台上。
他看起来好像并不在意这件事,其实罗曼的王位如何变化也的确与远在翡冷翠的波提亚家族无关,不管是谁继位,都要依靠无处不在的波提亚银行进行贸易,尤里乌斯并不在乎王座上坐着的是什么人,哪怕是一条狗都没关系。
此时此刻,于他而言,什么罗曼王位,还不如将要开场的戏剧来得重要。
尤里乌斯放松了身体,依靠在柔软的垫子上,耐心地等待着舞台幕布拉开。
翡冷翠歌剧院今天上演的剧目是改编自罗马传统酬神节戏剧的《酒神的诞生》,由于波提亚家族的成员们大多喜好艺术,许多艺术大师都曾经或长或短地为波提亚家族工作过,不少艺术珍宝的诞生也脱离不开这个家族的名字。
比如说著名的油画《春之三女神》,就是大师谢林特为波提亚三位小姐画的肖像,名画《冬宴》展现的则是波提亚家族某一年家族聚餐的场景,雕塑《沉睡者》的原型是一位喜好运动的波提亚……
总之就是,波提亚家族盛产艺术家的金主,尤里乌斯对艺术没有什么执念,秉承着家族传统,他会定期向一些艺术家订购作品,支持年轻的艺术家发展,作为回报,他们也会向这位慷慨善良的主顾献上精彩的作品。
《酒神的诞生》就是一位新星剧作家向尤里乌斯献上的成果,他大刀阔斧地对这部作品进行了再编和新创,所有欣赏过片段的人都为之赞不绝口,但他坚持这部作品的处女秀要在尤里乌斯面前上演,以答谢波提亚阁下对他的支持。
尤里乌斯对此无可无不可,但还是抽了个时间坐到了很久没来的歌剧院里。
舒缓的管乐响起,一个带着喜悦的女音满怀爱意地唱道:“诸神的花园里,诞生了一朵玫瑰。”
诸神的花园里,
诞生了一朵玫瑰,
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品类,
猩红的丝绒包裹着卵形的花胎,
深绿枝条丛生弯钩般的倒刺。
“怎会有这样残忍的花儿!它生来是为了伤害!”神山上的男神女神们围着这从未见过的花窃窃私语,在水泽女神被它的刺扎伤后,他们发出了惊愕的感叹。
“它有这样美丽的花瓣,红得如同凝固的神血,世上的有情人,在爱情如烈火般焚烧时,才能有这样鲜红的血,莫非这是爱神粗心的遗留?”
“它听见爱神的|名字却未曾开放,要让理性的光辉照在它的胎瓣上,它的每一寸线条都是智慧的结晶,理数与万物的恒常让它萌发,它是谁的造物还需要过多思考吗?”
神祇们为着是谁创造了这艳压群芳的花朵而争辩不已,纷争的女神在他们中种下果实,挑动着他们的怒火。
戏剧情节曲折,节奏把握得十分老练,词藻典雅,完全看不出是一个新人的作品,不过尤里乌斯看完了第三幕,还是没弄明白题目里那个酒神到底在哪里。
那位年轻的剧作家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上演一种很新的东西,将罗马和希腊的文化杂糅到了一起,拧出了一个闻所未闻的文化背景,尤里乌斯看着觉得还挺有意思,可惜他事情很多,来不及看后几幕剧了。
波提亚的大家长站起来,一边系着斗篷的系带一边往外走,在经过守在门口的侍从时,随口说:“去找那位剧作家先生,要一本完整的剧本,放到我桌上。”
披着斗篷的公爵从侧面低调地离开了剧场,被他抛在身后的舞台上,女演员正用圆润高亢的声音吟唱着月色下悄悄前来花园的日神的独白。
“月色如此轻悄,
嘘,
避让开我妹妹银色的天车,
看啊,
她美丽的月桂长弓正挂在树梢,
我为何在此地徘徊,
像是凡间叩门又后退的恋人,
理性主宰我的思考,
秩序决定我的方向,
阳光之下我能看清世界运转的真理,
然而我为何身在此地,
满心迷惘又无故欢喜?”
尤里乌斯大步踏上等候在歌剧院门口的马车,手杖敲了敲地面,车夫会意,驱动着缰绳,马车很快向着波提亚宫奔去。
冕下前去罗曼后,教皇国的事务就压在了秘书长一个人身上,为了节约时间,尤里乌斯大部分时候都住在了教皇宫内,除了极少数波提亚家开内部会议的时候——例如今天。
马车顺畅无阻地驶入了波提亚宫方形的庞大中庭,旁边精心修剪出来的迷宫花园在白天看壮阔又惊艳,可是放在晚上,就只剩下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气氛。
马车沿着中庭宽敞的道路前行,停在台阶下,波提亚宫的原型是罗马议事院,采用十八根巨大圆形立柱托举起沉重的门厅和宫殿,与之相匹配的就是极具压迫感的宏伟台阶,这座建筑华丽、奢靡、雄伟、庄严,唯独不像是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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