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疑他们是来抓捕逃犯的,而且是非常重要的逃犯。”
“哈,那他们可要失望了,柏瑟别的不多,逃犯倒是不少,愿圣主保佑那个可怜人。”
新来的士兵们成了柏瑟居民口中的谈资,但居民们不知道,这样的封锁并不仅仅针对一个柏瑟,罗曼和加莱所有的边境城市全部被严密封锁了,宽进严出,底层的士兵只被告知他们需要找到一个有着金发紫眸的男人,这样的外貌描述太具有针对性了,让所有士兵们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那位被皇帝陛下宠爱了好几年的子爵阁下。
所以那位帝国的无冕皇后,是和陛下闹了矛盾偷偷出逃了吗?
被各种浪漫离谱的爱情故事荼毒了脑子的加莱士兵恍然大悟。
怪不得上头不让大张旗鼓地找,陛下被情人抛弃了这件事听起来还是挺丢人的。
同为男人的士兵们不约而同地和高高在上的皇帝共情了。
但只有一小部分高层知道,他们究竟在找什么人。
有一个身份不能直说的大人物,他也同样有着特殊的金发和紫眸,但因为他过于高贵的地位以及低调的言行,没有人会将这样的搜查联系到他身上,他们宁愿士兵们就这样误会为是在寻找皇帝的情人,将这件严重的政治事件弱化为桃色新闻,也避免了加莱搜捕教皇的丑事暴露。
是的,这些大张旗鼓封锁边境城市搜查“逃犯”的士兵们,并不知道自己真正在抓捕的人其实是教皇国的君主、人间信仰的掌控者,圣西斯廷一世。
教皇为什么会来到加莱,又为什么会被秘密追捕,这件事听起来简直荒唐无比,偏偏就在1082年8月发生了。
六月花广场附近有许多狭小的旅店,供路过的商人居住,这些建筑的混乱程度和翡冷翠造型自由狂放的贫民窟有得一拼,有些公寓一间房里就住了十几个人,房东从中收取一点微薄的利润以供生活,每个人脸上都写着被生活摧残折磨的麻木。
一家阴暗狭窄的旅店最近搬来了一对兄妹,哥哥有着高大健壮的外表,脊背笔直,带着显而易见的经受过严格训练的气质,他的脸遮掩在宽大的斗篷下,但是能看出下颌线线条利落流畅,一定是个不可多得的俊美男性,而他的妹妹——
尽管她当时被她的哥哥抱在怀里,浑身上下都用斗篷遮得严严实实,但仅凭着缝隙里露出的一点侧脸,老板娘敢用自己接待无数客人的经验发誓,那绝对一位惊天动地的漂亮小姐。
这对兄妹浑身上下都透着和柏瑟格格不入的气质,但身上的衣服却陈旧得磨出了线头,或许是没落贵族家庭出来流浪的孩子,这样的人也并不少见,老板娘好奇了一会儿就将他们抛到了脑后,她的客人里什么人都有,只要他们能够按时缴纳房租,她并不在乎他们是什么出身、干过什么事情。
身形高挑的男人将斗篷兜帽拉得低低的,三两步踏上老旧得咯吱咯吱作响的木头楼梯,被虫蛀出了青黑色的洞洞在楼梯边沿密密麻麻地连成一片,他总疑心这节楼梯会忽然断裂,这让他每次都忍不住要连迈过几个台阶,尽量快地通过这个楼梯。
二楼的走廊狭窄得几乎不能转身,地板漆成了红色,上面的油料已经脱落了许多,走廊一片古怪的红白斑驳,看起来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效果,楼梯两旁均匀分布着八个房间,他快速走到尽头右边的房间,用生了锈的铜钥匙拧开门锁——用了点力气的那种。
生锈的黄铜合页嘎吱嘎吱不情愿地叫了起来,男人闪身进入房间,反手关上门,然后看向房间内部。
房间很小,没有任何装饰和隔断,一眼就能看尽,窗户下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墙边摆着一只五斗橱,然后就是一张贴着五斗橱侧面的床。
男人摘下兜帽,露出属于圣殿骑士团团长的脸。
他向坐在床上的人行礼:“圣座,外面没有异样,他们只在城门,似乎并没有要在城市里大肆搜捕的迹象。”
坐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抬起头。
那赫然正是本该端坐在翡冷翠圣殿上的教皇圣西斯廷一世。
他没有穿戴任何符合身份的衣饰,与柏瑟所有普通人一样套了一件亚麻的束腰长袍,领口空荡荡的,露出一截锁骨,从来都是严谨整理在身后的淡金色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掩饰并柔和了脸上过分男性化的线条之后,配合着本就过分俊美的五官,他看起来颇有点难辨性别的美丽。
他正拿着一本小小的书在阅读,纤长白皙的手指、高贵优雅的气质,加上窗外投进来的阳光,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在发光,可以一旦加上周围糟糕的环境,以及他手里那本粗制滥造甚至还在掉渣的小册子,这场景就成了《落魄贵族的流亡日常》了。
等等,小册子……房间里哪里来的书?
莱斯赫特确信自己已经好好地将整个房间检查了一遍,并没有看到任何带有文字的读物——对于底层人民来说,书籍是昂贵而不实用的东西,依照现在的文字普及率,书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仿佛是听见了骑士长的心声,坐在床上的教皇懒洋洋地翻过了一页纸,轻描淡写地回答:“是老板娘给我送午餐的时候交给我的,她似乎认为我们有什么难言之隐,比如在经济方面……”
他说着,嘴角翘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这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在拉斐尔脸上杀伤力十足。
莱斯赫特皱着眉走过来,调整了一下角度往教皇手中的书上看去,但一只白皙的手先一步巧妙地挡住了上面的内容。
教皇微微侧过身体,笑意吟吟地朝骑士长轻轻一眨眼睛:“我想,这可能不太适合您,我的骑士长阁下。”
他的躲避令莱斯赫特感到些许紧张,独自一人带着教皇在敌国的领地上躲避追捕,这样的经历哪怕对骑士长来说也是过分刺激了,自从发现他们的恶劣处境后,肩负着保护教皇使命的骑士长就压力很大,他不得不提高警惕,对身边的一切人、一切事都抱有警戒心,这本突兀出现的书也不例外。
“请恕我冒犯,但是我必须保障您的安全,冕下。”骑士长声音紧绷,他一边说着,一边靠近了拉斐尔,单膝压在被子上,身体前倾,试图越过拉斐尔的身躯去拿那一本书。
这个姿势令本就手长脚长的骑士长轻而易举地从无法反抗的教皇手里拿过了那本书,他草草地翻看了两眼,脸腾地就红了,那红色一路火烧似的漫上了他的耳根,正直善良……且禁欲至今的骑士长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看着严肃端庄的骑士长害羞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拉斐尔被压倒在了床上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看着他身上的莱斯赫特,故作正经地说:“所以我说了,阁下,这不适合您。”
册子上没有任何的文字,只有拙劣的图画,对于从来只阅读严肃枯燥的文学、接触过的最“浪漫”的文学作品是精装爱情诗歌集的莱斯赫特来说,上面的内容简直快要劈裂他的三观。
不,这并不是说骑士长有多么的……嗯,不谙世事,他当然知道男女之间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天啊,圣主饶恕他,他就是那种,结婚之后会从一而终地使用传教士式的传统男性,并且坚持一周两次夜生活,把过多的娱乐视为动摇意志的魔鬼的那种……呃,“封建”修道士。
所以当他从教皇——不是别人,而是圣座!——手里拿到这本东西,可以想象他受到的冲击有多么强烈。
莱斯赫特有那么一段时间整个人是懵的。
以为傲的反应能力罢了工,尽管这不是他的本意,但过人的记忆力和阅读能力还是让他在第一时间看清楚了上面的图案,那些闻所未闻的姿势彻底震碎了莱斯赫特的思维,他努力让自己忘记那些东西,可是人的记忆力就是这么叛逆,越是要忘记什么,就会记得越清晰,他不得不开始默默背诵福音章节来压制自己的心跳。
“我想,您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阁下?”拉斐尔动了动腿,示意骑士长看看他们现在的状况。
他们现在的姿势实在有些过于亲密了,莱斯赫特有半个身体都压在拉斐尔身上,他甚至能感知到教皇的心跳,对方说话时呼出的气流在他脖颈上拂过,激起一阵古怪的战栗。
莱斯赫特的经文念到一半,整个人慌乱地跳起来,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个册子上的某个姿势——和他们现在的姿势很像。
这个掠过脑海的想法令莱斯赫特的腿一软,差点一头栽倒在床边。
“您您您……很抱歉,我,我不是……”骑士长整个人都快冒烟了。
过分正直的骑士长下意识地开始检讨自己,甚至忘了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明明应该是拉斐尔,身为教皇,阅读这样的书籍本身就不太合适,只不过现在的莱斯赫特明显没想到这点。
“那位老板娘显然是误会了什么,”拉斐尔才不会给莱斯赫特反应过来的机会,他轻描淡写地把锅从自己身上踢走,“她似乎觉得我们是流落到这里的落魄贵族后裔,且我们正处于山穷水尽的境地,她‘好心’地愿意给我提供一个工作。”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莱斯赫特还抓在手里的东西。
这不是什么少见的事。
很多失去了富贵生活的没落贵族堕落的速度往往会比正常人都快,过于优越的生活环境、奢侈的生活习惯,以及早年的众星捧月,让他们缺少应对磨难的勇气,骄奢淫逸的性格又让他们迫切地想要选择更为“轻松享乐”的来钱道路。
哪怕是在翡冷翠的贫民窟,就拉斐尔所知道的,玫瑰花房里也不缺乏出身贵族的女性,甚至有些贵族小姐还是被她的父兄们卖进来的,这样的女孩往往更受人的欢迎。
很显然……那位“好心”的老板娘也把他和莱斯赫特当成流落到柏瑟的落魄贵族了。
听明白了拉斐尔话中的意思后,莱斯赫特先是愣了一下,旋即脸上浮现起了怒火:“她怎么能这么做!如果真的有女孩被她引诱……”
骑士长沉着脸,他没有再说下去,森林绿的眼睛里闪过了痛惜。
拉斐尔一直在关注莱斯赫特的表情,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莱斯赫特是真的在设身处地地为那些或许被欺骗引诱了的女孩感到痛苦。
哪怕他并不认识那些女孩,哪怕他离她们的生活遥远无比,但在这一刻,他近乎悲悯地为她们而悲伤。
天啊,拉斐尔本能地动了动身体,不自然地转移了视线,他有点……不太敢靠近这样的人。
“另一件事,”拉斐尔快速地转移了话题,他觉得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至少不能再在这个话题上徘徊下去了,“弗朗索瓦还是没有动静?能联系上圣鸦吗?”
“没有任何与加莱皇帝相关的动静,他应该并没有想到我们正在柏瑟,这里的封锁也只是保守起见的行为,”提到正事,莱斯赫特强行收敛了思绪,一五一十地汇报,“联系不上任何教皇宫的人,柏瑟这里没有圣鸦的痕迹。”
拉斐尔皱起眉,这可不妙。
一个多月前,拿到阿淑尔那份遗嘱后,他经过几天的思考,决定先前往罗曼面见桑夏,而就在返程途中,他遭到了大批刺客的袭击。
哒哒,新的一卷,轻松点开局,啊,虽然逃命这件事好像也不太轻松?但是对拉斐尔来说算是休闲活动了吧……【确信】
第85章
希望蓝钻(二)
七月初,亚述女王亚曼拉战死的消息如长了翅膀的惊鸟一样飞遍了整个世界,引起的连锁震荡难以尽述。
首先,亚述萨尔贡王朝因为君主的逝世瞬间陷入了分崩离析的边缘,因为女王没有留下明确的遗嘱,许多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证明自己具有合法的王位继承权,每个人手里都握有一份家族谱系图,试图让人相信自己是除了桑夏之外距离亚曼拉血缘最近的人。
当然,所有王位宣称者都不约而同地排除了桑夏的继承权,他们所用的理由大同小异,作为罗曼的女王,桑夏不应该获得亚述的王位,两个国家相距遥远,这样的执政只会再次走上亚述内乱的旧路。
这群人打成了一锅粥,为了萨尔贡王朝遗留的丰厚财产斗得你死我活,疯狂地瓜分着亚曼拉留下的遗产,军队、土地和财富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冠上了各种新领主的名字,在不同的城镇里,出现了六个自称“萨尔贡王朝王位继承者”的人,他们以不同的城市为据点建立了“后萨尔贡王朝”,一时间,亚述竟然出现了六个“萨尔贡王朝”并列的奇观。
就算是朝圣天盟,也一时间不知道要先打哪个“萨尔贡王朝”了。
亚述人们讽刺地自嘲,但出乎意料地,朝圣天盟并没有趁火打劫,他们选择了更为稳妥的方式:在北方圈定底盘,缓慢但稳定地向外扩张,同时巩固自己的统治。
而南方……那几位“国王们”,自己就会打成一团,相互消耗力量,等到了后期,朝圣天盟想要拿下这个胜利果实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
与此同时,拉斐尔带着那份遗嘱低调地离开了翡冷翠,准备前往罗曼面见桑夏。
这一次会面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来得惊险。
他从来不惮于猜测人性之恶,世界上没有彻底的圣人,有的只是还没有得到足够价码的普通人,而一个国家……这个价码可以说是世出无二了。
身为亚曼拉二十多年来唯一的继承人,面对这样一份遗嘱,桑夏会做出什么反应?
哪怕是和她通信多年的拉斐尔也无法确定了。
但他不得不走这一趟,假如他想要获得盟友,假如他想要去除所有后顾之忧——一切的利益都伴随着风险,只不过这一次他想要的东西太大,所以他就得把自己的命放上赌桌。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愚蠢的人,明知道前方有危险还一意孤行,他虽然轻车简从,看起来非常低调,可他带上了莱斯赫特以及圣殿骑士团中最为精锐的部分,还有费兰特及大部分善于刺杀、隐匿行踪的仲裁局成员,当然,沿途走得都是圣鸦们反复检查过的路线,确保一路的安全。
经过费兰特疯狂的扩张,前身是宗教|裁判所的仲裁局收纳的人数连拉斐尔都已经不太清楚了,他们路过的旅店、酒馆或许就有圣鸦的成员在驻守,能将这张巨大的网握在手心的只有费兰特。
七月十日,他抵达了罗曼边境,为了掩盖他的出行,桑夏以巡视边境为借口,同时到了罗曼的边境城市——他们这一次会面要谈论的事情太过于敏感,谁都不希望被人发现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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