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合上资料:“我先离开一下,待会儿细说。”
平藏低头:“你随意。”
房间没了回音,平藏等了一会儿,回头,房间空无一人——钟离离开的脚步声根本没响起啊,这么一想,平藏一身恶寒。
钟离是动用神力离开的。
他要去找一个人。
除了历史,他需要更直接的一手信息。
天守阁。
雷电将军对面而坐。
雷电将军的姿容凛冽冷傲,一袭藤紫色衣裳,强势威严。两人端坐着,互相收敛气息,钟离也能感受到雷电将军的强大威压。
“想不到,岩王帝君亲临天守阁,请问有何贵干?”雷电将军有些疑惑。
“想向您求证一件事。”钟离努力装作冷静。
在这条时间线上。
摩拉克斯和雷电将军影不太熟悉,数百年前共饮过。
所幸魔神之间靠气息辨认,钟离是货真价实的摩拉克斯,能骗过雷电将军。更好在,雷电将军是个没得感情的公务处理器,没有寒暄,有事说事。
钟离努力拿起腔调,装模作样地品了一下茶。
“什么事?”雷电将军问。
“六百多年前,您出手处理了海傀儡。”钟离进入正题,“那么,在此之前,您应该先接触过海雾神「溾」吧——或者说,您处理了「溾」,对吧?”
雷电将军倒很直率:“不错,我斩杀了「溾」。”
「雾岛」,有魔物名「溾」,即当地人信仰的海雾神。
数千年来还算平静。
然而八百多年前,「溾」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兴风作浪到了鸣神岛。武德充沛的雷电将军可没惯着它,一刀斩下把「溾」给灭了。
如此重大的事却没有史料记载。
原因很简单:
这是魔神之战,又在漫漫大海,岛屿孤立消息闭塞,沉入海底的历史更是哑巴。而雷电将军斩杀的魔物太多,这段插曲没有被大肆宣扬。
「溾」死后。
雾岛附近依然海雾缭绕,幸存的岛屿上岛民不知真相,仍以为「溾」还游荡在海域上。
雷电将军强调重点:“我并非一刀,而是很多刀。”
钟离抓住重点:“很多刀?”
「溾」可以分化出许多灵魂,因此雷电将军多刀并下,湮灭「溾」的灵魂。钟离听到这里,真是无比佩服,无怪这位姐姐的战绩遍布整个稻妻,武力值拉满了。
说回正事,「溾」死后两百年。
也就是六百年前,豢养「海傀儡」悄然出现了。
海傀儡,是「溾」的一缕灵魂。细究起来,「溾」是被斩杀了,可灵魂这东西谁又能说清楚呢,也许某一缕灵魂就是顽固地残存了下来,然后机缘巧合被带到岸上,滋生出肉|体。
「海傀儡」长什么样儿呢。
泷姓家族曾出现过一名能与海傀儡通灵的男子,因被族人欺凌,激怒之下放出了海傀儡,后人形容:「那东西源源不断地从坛子里滚出来,像肉球一样一个接一个地连着,赤红中白,带着巨大的腐烂腥臭味,吸螺蛳一样吞噬了在场所有人。」
而林毐村形容自家村的那物:是臃肿庞大,黑色大肉块。
古市皑则说:像海蛇一样能无限延伸。
雷电将军一拂衣袖:“没错,它们都是海傀儡,您应该能想象出来吧。”
等发现时。
海傀儡就已分化出几十只了。
个体模样不同,共同点是:海傀儡是巨大的带着腐烂腥臭味的肉质物体,能缩小,至小可缩进罐子或坛子里。攻击力强,不出坛则以,一出坛则死伤无数,当然不排除有些人是被恶心死的。
岛民为什么会豢养这东西。
并非信仰,而是贪念。
统治岛屿的大人物们争相豢养海傀儡作为统治工具,令海岛人恐惧臣服——最开始是这样的。果不其然,失控了。海傀儡长到一定程度竟开始吃人,除了不吃豢养它的人,别的都吃。
那段时间,海岛血腥一片。
照这么下去雾岛得灭,终于有有志之士,跑到鸣神岛,请实力强悍的雷电将军救场。这一幕惨剧,又是以雷电将军的几刀而终结了。不过,这事并未影响岛民的信仰,大多数岛民并不承认「海傀儡」是「溾」的灵魂,认为那是邪术巫蛊。
之后雾岛有了禁令:禁止豢养海傀儡,禁止谈论海傀儡,否则格杀勿论。
渐渐的,只剩不可说的传说了。
钟离若有所思,总结说:“海傀儡作为其灵魂,被人类豢养后,有了形体。”
“对。”
“它们会化形吗,比如化成声音。”
“不能,海傀儡是经过人类豢养的灵魂,本质上是污染了。”雷电将军对「溾」很清楚,挥刀前可是做足了功课,“但未被污染的「溾」的灵魂,是意念,是没有形体的。”
——因此,绫人脑里的声音,就是「溾」的未经污染的一缕灵魂。
钟离心里有底了:“「溾」有什么致命缺点吗?”
“嗯?”
“虽然对您来说都是一刀的事,总有弱点吧。”
雷电将军沉吟片刻,冷峻的面容愈发威严:“认真说起来,对于您而言,不也就是一岩枪的事吗?”
话是这么说,绫人可承受不起一枪。
钟离支吾两句:“我说的不是斩灭「溾」的本体,而是对付它的灵魂,但又不是海傀儡。”
雷电将军:……
钟离:……
雷电将军凝视片刻,轻轻一笑,放下杯子,袖子一拂双手迭起:“「溾」的意念,会影响对手的意志,但以您的武力就是十个「溾」也撼动不了。”
钟离:真不好说。
雷电将军接着说重点:“「溾」的意念可以滋长蔓生,那么,应该也能被分割。我未曾试过,猜测可行。”
钟离恍然大悟,随即夸赞道谢告辞一条龙。
道别前,雷电将军淡淡地说:“神里家主绫人乃是社奉行之首,社稷之臣,上呈神社下启群贤,稻妻之脊梁,期望您不要过于捉弄。”
钟离差点摔一跤:“诶?”
回到资料室。
钟离跟平藏简叙了雷电将军出手斩杀「溾」、及之后海傀儡祸乱的事。
平藏恍然大悟:“原来这么回事,我就不问你怎么知道了。那么,雾岛的雾一直没散,说明「溾」的灵魂还在,也就是说海傀儡一直存在……我有些眉目了,钟离,明天一起去渔村看一看。”
“行。”
钟离正有此意,他要尽可能多的搜集到「溾」或「还傀儡」残留的痕迹。痕迹越多,了解越多,入手处理时就越顺利彻底。
钟离道别,回了山寺。
受人形所限,不能频频利用神力,他便月下漫步。
岛屿上的山都不高峻。
林木也不茂密。
将士们轻易不走出军事辖地,而渔民大多散落海边。两头不沾的山林,格外寥落。崎岖的山路长满芜草,无灯无亮光,两侧矮木森森,景色亦寡淡乏味。
走到一截儿山路,无名指忽的一动。
钟离凝神,金丝缭绕,细细沙沙的声音由远及近:「好累」、「月亮出来了,好困」、「要是能听见你说话就好了」、「唔,我先睡啦~」。
钟离循着声音走了几十步,见到山路中站着的人:
神里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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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稻妻站14
【第三八】
神里绫人披着单衣,闲雅伫立,衣摆随轻风扬起,残月下浮光点点。
钟离咯噔一声:“绫人你在这里做什么?”
“散步。”
“你这样会吓死人知道吗,也就是我胆子大。”
“托马说你离开了。”绫人答非所问,往树林里挪了几步,有意地拉开距离。
钟离看在眼里,驻足,还是别绕弯子了——绕弯子是绕不过绫人的:“那个声音,什么时候开始的?”
绫人站立不稳,扶住松树:“什么声音?”
“你就装吧。”
“呵,不懂你说什么。”
看吧就知道,钟离直截了当挑破了说:“你误会了,那个声音不是幻境,也不是你想象出来的,而是,真实存在的。”
“你说什么?”
“一直缠着你的那个声音,是真实的精怪,不是臆想。”钟离加重了语气。
“你、你确定?”绫人语气发颤。
“确定!”
听到如此坚定的回答,绫人缓缓蹲下。
压住胸口。
是的,分不清幻境和现实很久了。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从幻境碎片梦魇中挣扎出来,以为可以重新走入真实。
可不久那声音出现了。
最初他被吓一跳,问那个声音:「你是谁,你在哪里?」试图跟声音沟通却得不到回应。那声音只是自顾自地闹腾着说着,比如天气,比如人好多,比如绫人今天穿了三重衣服最里面是淡紫色的。
绫人能听见声音。
声音却听不见绫人说话。
没法沟通。
绫人试图堵住耳朵,也不行,声音像在脑髓中说话——这声音是我臆想出来的吗,他不禁这样怀疑起来。
——借着神社祭典的事宜巧妙地询问神子大人,却被告知并没有沾染邪秽。
——果然是心魔臆想。
绫人想无视这个声音,却做不到:
跟朋友说话时,声音会突然出现让他没法好好交流;吃饭时,声音会恶作剧地尖叫,惊得他把筷子掉进了火锅;处理公务,更是不可能,他被吵得连字都看不了两行。
生活变得混乱:
「哥哥为什么骂我?」妹妹委屈,却不知绫人骂的是那个声音。
「家主大人,咳,那我再重复一遍……呃,真的没事吗,我都重复三遍了。」托马面露困惑,却不知,每次托马一开口,那声音就开始捣乱,绫人什么都没听见光听那咯咯的笑。
此时,绫人还能勉强撑住。
可是不久以后,声音忽然开始扭扭捏捏,开始说寂寞,后来又说喜欢,再后来更不堪入耳什么昨天洗澡云云。
青天白日的在自己耳边说这些。
绫人炸裂了。
——这是心魔吗?自己为什么会臆想出这么不堪的东西,这是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吗,不,太羞耻了。
不愿在别人面前失态,也不愿自己的失态打扰到别人。
绫人只能逃开了。
能逃去哪里?
一个人隐居山林吗,不,绫人不想再变成一个人的世界,不想一切都是虚无,他要看到真实的人。于是,四处寻找少人的海岸休憩。不知不觉,找到了这个海岛,能见得着人又可以避免打交道。
唯有如此,他才能寻到真实。
他的世界破碎过,必须注视着才能深信自己也真实地活着。
只想逃避越来越过分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是白天清醒、晚上嗜睡。绫人痛改作息,白天睡觉,这样再听不到那个声音;晚上活动,人毕竟是人不能一直躺着。在忍无可忍时也会大喊,怒斥声音闭嘴。可惜声音也听不见他的话,反而会吓到偶尔路遇的路人。
他恍惚了太久,因此,当血案发生了他都无法好好判断,是自己下意识地杀了人吗?
他无意辩驳,心底已认定自己的罪恶。
——绫人一直以为,声音是自己的臆想。
——为此很羞耻。
见到钟离,绫人既愤恨又惶恐。他知道钟离权能强大,假如离得太近兴许会感知到这声音。这种羞耻令绫人不愿接近,只能用冷漠的言辞推开。
而今,钟离告诉他。这个声音并非他的心声臆想,是外来的妖怪。
这种喜极而泣的心情谁又能懂。
「原来如此,不是自己的心魔臆想,而是真实存在的啊。」许久,绫人站起来,素衣在风中飘荡荡,嘴角微微弯起,「这么久,我一直都在质疑、否认自己啊。」
这是救赎。
可跑来救赎他的人,偏偏是毁了他的世界的人。
绫人扬起脸:“我是做了什么孽吗,为什么总会遇上这种事。”
“嗯?”
“你知道我恨你吗?”
钟离惊了,第一次听到绫人不说您,而是直呼你。
这是真实情绪?
“你那么轻易捏碎了我的世界,在你看来,我们这些蜉蝣的世界不用在乎,是吗?”再也无法伪装了,绫人直视钟离,压抑的怒火与怨愤都爆发,“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那是你的幻境,也是我用心的世界啊!我战战兢兢,呵护着的世界,为什么,一句话没有,就直接毁了啊?”
“抱歉。”
“那时我应该哀求,或者撒娇,你或许会心软,是吧。”
“绫人……”
“就算幻境,为什么非得在我眼前捏碎!”那么多种唤醒的方式,却选择了最残忍的方式,绫人无法停止对这个人的怨恨,愤怒地哽咽着,“你完全可以更温柔一些啊。让我,像真正做梦一样醒来,你也是能做到的啊。”
钟离看着绫人的脸:充满了愤怒和怨恨,全是自己能看懂的表情。
终于,可以把话说明白了。
钟离轻步上前:“抱歉,当时没有别的选择。”
“不可能。”
“我没有说谎。你看不见雾瘴,那些由你精神力杂质而产生的雾瘴,最后失控了。”
“雾瘴?”
绫人记起,崩溃时,有浓稠的黑雾将自己拥住,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幻境的黑雾:“可、就算失控了,以你的权能,对待那种东西不是轻轻松松吗?”不止一次看见钟离漫不经心地做捻一捻、而后湮灭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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