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皆因赈灾款项被层层贪污,没有银两买不到粮食,若从根源解决百姓喝水吃粮的问题,哪儿会爆发这般严重的瘟疫。
皇帝夜召太子进御书房商议国事,一同被召来的还有大皇子秦皓,国公殷稽山,户部尚书章祐宗。
当晚皇帝连下三道圣旨,命任工部侍郎殷甫带朝廷赈灾的银两和粮食前往永安赈灾,太医院院首同三位太医随行,两千禁军护卫北上。
出了御书房的秦煊松口气,上一世北上救灾的是监察院左督御史曾广,这人唯利是图又胆大包天,当年瞒报灾情贪污灾款,令永安民不聊生。
虽说后被抄家斩首,但永安已然成为死城,再把他斩首千万次也无济于事。
这一世御前太子与国公立荐工部侍郎,去的人换成了殷甫,殷甫虽不是能为民赴汤蹈火的好官,但也犯不了瞒报贪污这种大罪。
加之秦煊事先说过要留意疫病爆发,皇帝又指了太医院院首随行,此次应不会像上回那样死伤惨重。
而他,自然是有别的事要做。
“冯青。”
“殿下。”
秦煊将画像给冯青:“你带些人,在大晋往秦的官道上寻这女子,寻到了暗中护送,务必年前赶到京城,勿让旁人知晓。”
第4章 投奔
秦煊这两日有些心不在焉,话也不多了,时常盯着窗口发呆,他平时性子跳脱,遇到宋郁总喋喋不休说个不停,最近实在反常。
“秦无修。”见秦煊又在出神,宋郁便将书放下,只当他是因为永安灾情担心,于是便出言宽慰道:“这次灾情虽突然,好在抢救及时,伤亡不多,侍郎大人也与众位太医北上,你不必太过担忧。”
秦煊闻言看着宋郁,道:“舅舅定会处理好永安之事,我不是在想这个,先生,我前几日在书中看到一则故事,有些疑虑,想请先生解惑。”
宋郁坐下喝了口茶:“你说。”
“这则故事讲的是从前有一世家,有天突然被一个怀着身孕的姑娘找上门,说她是世家的远方表亲,家中遇难,千里迢迢来投奔世家,而这世家真正的表亲却早已不在人世,世家的公子见着姑娘发现这姑娘曾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便想留下姑娘,只是若留下这姑娘就得诓骗母亲,自古百善孝为先,先生觉得,公子是该报恩,还是该尽孝呢?”
宋郁也不晓得他从哪里看来的这种戏本子,居然让他问出这种问题。
“何至于诓骗,将事实告知母亲,母亲若开明同意,便让那恩人以表亲身份过活,如此既全了孝心也救了恩人,如若不然,异有千万种法子可解,这种问题竟也能让你这般心不在焉?你这是从哪里看来的戏本?这种不正经的东西打发时间罢了,切莫沉溺其中,你若有时间,不如多写几篇策论给我看。”
秦煊本也不是真心实意问宋郁这种问题,不过想让他听个大概而已,没想到宋郁会让他写策论!
两世加起来活了也有四十年,秦煊最怕的便是这写策论,从百姓家的斗米油盐该花几钱,到田征赋税多少,又到天灾人祸,战事参谋,又或是如何制衡朝堂,不论是那一种,秦煊这么多年写过一篇又一篇。
上一世他一心只想笼权,野心勃勃的人又怎么会写出好东西,宋郁问他要怎么制衡官员,他说把那些奸佞杀了不就好了,狂妄又自大。
那时宋郁总会被气的说不出话,拂袖而走,隔日又会出现在东宫,继续上他的课。
而这一世,秦煊听了话,他知道宋郁为人清正廉明,宋郁喜欢什么他便做什么,宋郁让他往东,他眼神都不会往西看一下。
“先生~策论已经写过好多啦!明日我寻了母后,您带我出宫好不好呀?”
没等宋郁说话,秦煊抢先又道:“我想吃醉香楼的桃花酥,还想去西郊跑马!”
秦煊一贯会向宋郁撒娇,拉着他的衣袖不松开,宋郁当他年纪小,也不大制止。
“两个时辰便要回东宫,切莫贪玩,还有,回来后练一个时辰武,不许再偷懒。”
秦煊已经摸清了宋郁的软肋,这人天生吃软不吃硬,只要他撒撒娇,耍耍混,不论多大的事宋郁都会顶着说好,若是跟他硬着来,他就能像上辈子那样自己死在府中都不肯服软。
于是小小的少年郎带着侍卫欢天喜地的跟着宋太傅出了宫门。
他以前一生都被困在宫围里,不知外头天有多蓝,地有多宽,如今一得了空就想出宫疯跑。
西郊风大,如今已将近年关,吹在脸上的风更加刺骨,宋郁自小体弱,更是受不得这风,二人坐着马车出行,一到西郊宋郁就被秦煊赶进屋子里。
“都要来跑马了,我怎可躲在屋内烤炭取暖。”
秦煊给宋郁倒了壶热茶,又往炭炉上丢了几颗花生:“先生开着窗,看我跑便好了,等往后天气暖了,我再跟先生一起跑。”
宋郁也知道自己的身子现在跑不了马,就待在屋子里看着秦煊纵马驰骋,他笑的时候眼睛像极了弯月,咧着那一口白牙看着就让人欢乐。
少年郎在宽阔的草地上策马奔腾,阳光照在身上也能抵挡住刺骨的风,徐小胖买来了醉香楼的桃花酥,两人又坐到一起谈天说地,尽兴时秦煊向宋郁讨了一口酒,算上上一世,秦煊已有将近十三年没喝过青梅酿了,这是宋郁最喜欢喝的酒,青梅味道比酒还浓,又酸又甜,喝再多也不醉人。
转眼就快到过年的日子,在秦煊的等待中,冯青回来了。
“殿下,那姑娘已入城,正往宋太傅府上去,开始出西凉关时还有几次死士围杀,她身边的随从都死了,属下不得已暗中出手相助,过了西凉关便一路安稳至京城。”
西凉关是大秦离大晋最近的一座城池,在边境一直不得安稳,各种形色的人都有,大晋的人能安排死士追到这里不意外,人没死就行。
秦煊倒也不是多大方的人,前世付荣华占了宋夫人的名头,他嫉妒的发疯,但付荣华终究也不过是想保命而已,心肠不坏,至少在他死前,她从未做过出格的事,从嫁入宋府开始整个京城好似没这个人一般,低调到极致,甚至在之后让大晋出兵支援大秦,是个懂得报恩的人,更何况,稚子无辜,上辈子宋郁有多喜欢那个孩子,所有人都知道,倘若这一世有什么变故,再做打算不迟。
秦煊坐在寝殿里,脑子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上辈子发生的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最慢就两个月,殷皇后就会查出身孕,虽说以前太医说过皇后伤了身子无法再孕,但如今有孕也是突如其来的好事,皇帝子嗣缘单薄,如今宫中就只有大皇子秦皓,二皇子秦渡,三公主秦宜,老四老五皆是出生后不久便夭折了,六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秦煊,殷皇后早年夭折的那孩子是老七,明年就会生下老八秦殊。
永安灾情刚平,恰逢年关,皇后有孕,接连而来的好事让皇帝觉得这孩子是祥瑞,是天佑大秦之兆,于是下令大赦天下,百姓减税三年。
秦煊和殷皇后的关系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两人相处的规规矩矩,后面她生了自己的儿子,总归有些隔阂生在心中,殷家想要转而辅佐一脉相承的八皇子,只是他们以前为秦煊铺好了路打下了太多助力,开弓已然没有回头箭,最后皇位还是落在了秦煊手里。
想到最后秦煊觉得有些头痛,他这毛病是上辈子当皇帝时留下的,不知为什么重生回来后也经常头痛,于是没有再想,躺下便睡。
不同于已经安静下的东宫,宋府灯火通明。
付荣华赶路那么久,身边带的人没留一个,到了西凉关后她就觉得暗中有人相护一样,一路畅通到大秦京城,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一路上观察,但也查不出有什么问题,到了京城后才放下心,安慰自己是想多了。
她路上听说大秦永安天灾死了不少人,宋郁的母亲崔夫人娘家父母姐姐都没了,只剩一个外甥女几年前嫁去了永安,听闻宋公子派人都派了好几拨去寻表姑娘的下落,却一直未曾寻到。
付荣华记在心里,到了宋府门口便直言自己是永安逃难来的表姑娘,门房看这姑娘虽赶路身上脏破,但也气度非凡,谈吐得体,不敢耽误立马跑进去通传。
宋郁前段时间收到的消息,远嫁的表姐早已死在永安,尸首在水里泡了几天才被发现,被捞起来时已经浮肿得差点瞧不出是谁,好在派去的人有带画像,又对照了手上的胎记才认出来,怕有疫病传染,在永安火烧完了才带来京城。x
崔夫人听到门房通报,气的摔碎了一盏茶壶:“这世道竟成这样了么!连死人都有人要冒领身份,是瞧着我宋家人好拿捏不成!”想起自己那死去的外甥女,顿时心如刀绞,泣不成声:“我那可怜的华儿死后都不得安生。”
崔家早年是并州知府,只生了两个女儿,父母亲娇养,把崔夫人养了一副不饶人的性子,后来双亲早逝,姐姐嫁人,崔夫人自己也嫁到京城,路途遥远,几年都见不得一面,最后她姐姐离世,只留了这外甥女,虽不常见,但这些年一直有书信往来,崔夫人还经常派人送银子首饰去贴补她,不可谓是疼在心上。
得知外甥女死在永安的崔夫人差点哭坏了眼睛,整日闭门不出,府中人嘴里严实,没人敢乱嚼舌根,门房只知府里有在找表姑娘,并不知表姑娘已经逝世,所以一听表姑娘来了,赶紧进门通传。
“母亲。”宋郁扶着她:“您先坐着,我出去看看。”
宋郁说罢转身要出门,这种事可大可小,得先弄清楚了才行。
崔夫人擦了眼泪叫住宋郁:“云开,仔细些,若只是穷苦百姓,给些银子让人回去,若是恶意冒领的,丢到官府去就行,切莫伤人。”
“是,儿子知晓。”
宋郁继而走出,崔夫人年轻时性子虽也泼辣,但到了年纪,如今已是沉稳了,她没什么歪脑筋,心也向善,如果来人只是听说宋府表姑娘的事来冒领身份讨个活路,便给些银子告诫一下赶回去就行,万不能伤到人。
付荣华坐在会客厅,只见迎面走来一个翩翩公子,对方锦衣华服,头上的玉冠看着都知十分贵重,脸上淡然,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宋郁走近,挥手让下人离开。
不等宋郁开口,付荣华便站起来,从身上掏出个香囊,香囊是白色的,上头绣着两条弯曲的线,像路,也像溪,又像是不懂绣花的人随便绣了两条线来做记号,不好看,却很独特。
“家逢遭难,无处可去,此为夫君之物。”付荣华手抚上小腹:“我不远万里投奔,只是想替夫君留下血脉,请公子庇佑。”
宋郁接过香囊,过了一会儿才出声问道:“姑娘可是大晋荣华长公主赵箐?”
第5章 赴宴
大晋忠勇侯府的小侯爷娶了荣华长公主这件事宋郁远在大秦也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公主会孤身一人逃难至大秦。
大晋内乱,长公主虽已出嫁,但夫君手中握有兵权,想想也知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不然她不会到异国他乡寻求活路。
宋郁已经用不着问,宋府从未与晋国有过接触,更别说晋国皇室,只是多年前宋老爷子得过小侯爷的恩,这救命恩情,他托孤来讨了。
这事宋郁能做主,但他得问过母亲的意思再做决定,带付荣华进门的路上突然想起前些日子秦煊问他的那则故事。
秦煊不是那种闲来无事喜欢看戏本的人,东宫书房的书皆是礼鉴兵书,大多都是他让秦煊读的,秦煊平日里看的什么他最是清楚,他怎么会突然问那种问题?像是刻意的一般,但宋老太爷和晋国小侯爷的事从没人知道,且晋国内乱,秦煊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怎么会知晓?不对劲,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也有可能是误打误撞,宋郁多想罢了。
若是秦煊察觉出什么……宋郁皱眉,太子有手段是好事,在这夺嫡吃人的世道里才能活得下来,但从小被自己教大的孩子心机深沉至此,谁能不改色?宋郁只愿是自己多想。
屏退下人后,崔夫人盯着来人莫不出声,付荣华先行一步向崔夫人行了个大礼:“荣华无意冒犯表姑娘,还请崔夫人担待。”继而又向崔夫人说明了来意,只说自己是永安人士,以前机缘巧合救过老太爷,如今天降大灾,家人遇难,恰巧听闻京城宋家的表姑娘也在永安,便一路打听想来讨个人情活路。
崔夫人听完后无言,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道:“你既于我家老太爷有恩,我家自然是没有不出手相助的道理,你叫什么名字?”
“姓付,名荣华。”
崔夫人见她身上有着尘土,发丝也有些散乱,将宋郁打发回去,叫来嬷嬷吩咐道:“去将落月轩收拾出来,表姑娘今后就住落月轩,通知府中下人,表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切莫怠慢了。”
“是,夫人。”
付荣华心中感激,又向崔夫人行礼:“多谢夫人相救,宋府恩情,荣华铭记于心。”
“你这月份,多大了?”当过娘的,哪儿能看不出来,付荣华走路姿态不一样,又一直似有若无地护着肚子,稍作一想便清楚。
付荣华来大秦就是为了保住这孩子,也不想隐瞒:“回崔夫人,快三月了。”
“真好。”崔夫人伸手摸摸她的肚子,继而红了眼眶说道:“前两个月我华儿刚捎了信来,说自己怀了身孕,若没这场意外,应该同你差不多大,你们名字同有华字,想来也是缘分,往后你也别叫我崔夫人了,同我家华儿一样喊我姨母,如今先暂且在落月轩住下,有什么缺的,直接同我说。赶路这么久想来也是累极了,你先回去洗漱换身干净衣裳,我让嬷嬷请了郎中给你把把平安脉,喝碗安胎药再歇着,其余的,往后再说。”
晋国皇后是继后,付荣华的母后早已去世,她自幼没有母亲疼爱,嫁进忠勇侯府也是没了婆母的,头一次有人像母亲一样同她说话,思及此不免也想落泪,她抚着小腹,一步一步走进落月轩。
时隔几日,宋郁上着课,又暗中观察着秦煊的一举一动,他和平日里并无不同,大体来说,很乖很听话,除了有些时候爱拉他衣袖撒娇。
都说小孩三岁看老,宋郁很久以前在宫里就见过秦煊,那时候他还不是太子,小小的人儿躲在水缸边上捞鱼,后来他入宫就会给他带桃花酥,那个小孩虽也笑眯眯的,但骨子里还是带着防备,不会像现在这样大胆,难道是如今身份不同心性也不同了?还是他当真心如海底针般深沉?
宋郁总觉得现在的秦煊很黏他。
是的,黏。
过于乖巧,过于听话,总是无意识地向他靠近,撒娇卖好更是手到擒来,以前还小的秦煊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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