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可能的,奴隶无所谓忠诚,谁都可以是他的主人。”
“所以,只有属于你的、并受你和这个国家保护着的合法臣民,才会真心实意地愿意为你、为这个国家而战。”
莱奥尼沉思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狡猾的老头。
他非常怀疑对方在授课过程中夹带了不少私货,但碍于自身年龄,一时还想不出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只好暂时放下思考:“也许你是对的,老师。但我暂时仍然想不出解放奴隶对我有什么好处……”
“而且,你真觉得给予自由是好事吗?”
“王城已经算是这个国家最为繁华的城市了,可街道上依旧没少见干坏事的人。”
“你曾经质疑我对生命的轻忽,但我敢再次同您打赌……”
莱奥尼用肯定的语气说:“倘若随便找十个人出来,赋予其所谓的自由,你会看到,这些人对生命的轻忽,绝对更甚于我。”
“承认吧,老师。人同野兽并无区别,用再多好听的修辞和话术,也难以掩盖他们受制于肚子和下半身的事实。”
“人类从始至终需要的都不该是什么自由,而是一个强大的、可以管理他们的统治者。”
“殿下,那谁又为那个统治者负责呢?”
帕特尔老师连续地提问着:“如果统治者胡作非为,该由谁来负责?”
莱奥尼疑惑地扬起了眉毛,没有立刻回答。
但他突然反问了一句:“我似乎从没问过您,老师,您信奉的是哪位神明?”
帕特尔老师的神色变了。
他注视着这位年幼的黑夜之子,缓缓而沉重地回答:“我信奉正义,殿下。”
“正义,公平,用天平两端来进行称量……哈哈,原来如此。所以,你才认为统治者也应该被管理……”
莱奥尼的微笑变得既尖刻又傲慢:“但你应该知道,老师。正义女神的神像已经碎裂,甚至她在王城的神庙,最近也已经被商议着要拆除了。”
帕特尔老师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神色平静地说:“殿下,正义从来不在神庙内,正义在人的心中。”
——正义从来不在神庙内,正义在人的心中。
西奥多放声大笑:“这老头还真会讲一些冠冕堂皇的P话!”
这孩子在这么说的时候,人还闲不住地在庭院里跑来跑去。
也许是受纵欲狂欢之神的影响,他永远没办法如莱奥尼那般安安静静地坐着,无时无刻地都在寻找各种各样的乐子。
尽管他自己有时候也不喜欢这样。
想想吧,每时每刻都处在亢奋的状态。
这并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感受。
但体内躁动的血脉,却让他没办法停下。
事实上,莱奥尼也有一点儿类似的问题。
只不过和西奥多恰恰相反,他的情感波动极少,必须受到刺激,才能稍稍感受一二,所以,他才总是喜欢不断地探索人类、研究人类,看着人类被逼爆发出强烈到极点的情感。
“你应该不会信了那老头的鬼话吧?”
西奥多怀疑地看了过去:“你不会每天被他洗脑洗得脑子坏掉了吧?”
莱奥尼的脸上闪过一抹怒火。
他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同伴,私底下认为西奥多“毫无自控能力、情绪不稳定、而且凡事只凭直觉,从不用脑”。但目前身边只有这么一个“同类”,也只好勉强忍受。
可对方频繁质疑自己的选择,还公然口出妄言,依旧让莱奥尼心生不满。
他于是给出了冷淡的回答:“我相不相信他的话,都同你没什么关系,西奥多。而且,你口中的老头,是我现在的老师,请放尊重一点儿。”
西奥多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明明被呵斥,他也没有生气,反而高高兴兴地拍起了手,还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用一种说不出是赞赏还是嘲笑的天真语气,大声地喊着:“有趣!有趣!莱奥尼,好有趣啊!你刚刚冲着我生气和说话的样子,有点儿像人了呢!”
莱奥尼微微一怔,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这算是好话,还是坏话。
但不等他好好反思一下这件事……
西奥多就又心血来潮地嚷嚷起来:“莱奥尼,等正义女神的神庙被拆除的那一天,我们约上帕特尔老师去看拆神庙怎么样?”
他说着、说着就把自己说兴奋了,简直恨不得立刻行动起来,情绪亢奋到了极点:“哈哈哈,太有趣了!”
“让正义女神的信徒,眼睁睁看着正义女神的神庙被一点点儿地拆掉,这不是超级好玩的事情吗?”
——来吧,莱奥尼!
——来吧,我们一起去!
——这肯定会是一出绝妙好戏!
莱奥尼的眼睛不由亮了一下。
尽管他刚刚维护了帕特尔,但那仅仅是因为西奥多对他自身的冒犯。
至于说,对老师的情感,可能有,但不多,起码不足够让他放弃看一出这样的好戏。
——当信仰被摧毁和践踏的时候,人类又会做出什么样子的反应呢?
想到这里,莱奥尼那双深邃的眼睛中就浮现出了强烈的好奇,唇角也勾起了一抹饶有兴趣的微笑:“你总算提了点儿有意思的建议,西奥多。”
另一头,刚刚才在营造部门任职营造官的阿托斯也在为此事发愁。
他不敢在外头露怯,一直装得很胸有成竹,可一进家门就呜呜呜地扑倒在老婆的怀里:“阿西丽亚亲爱的,怎么办啊!大家都说要把正义女神的神庙拆掉……”
阿西丽亚无言地搂着(没用的)丈夫,耐着性子帮忙分析:“呃,倒是能够理解,正义女神的神庙占地范围极广,可女神据说已经……已经陨落多年。神庙勉强维持到现在,也是极限了。如果没什么人有异议,拆掉也未尝不可。”
“就是有人有异议啊!”
阿托斯哭哭啼啼地说:“有人给我写恐吓信,威胁如果我敢拆神庙,就要来暗杀我。”
阿西丽亚是个普通的女人,和她的丈夫一样,对政治毫无敏感,听到居然有暗杀威胁,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立刻改口说:“那要不然你反对拆除?”
“可我反对没用啊,大家都说要拆。”
阿托斯无力地说:“而且,黑夜女神的大祭司和秩序之神的祭司还都想要那块地,想在那块地上再建个神庙……我哪里敢反对他们的意见。”
“啊,那怎么办呀!”
阿西丽亚对此也傻眼了。
这时候,阿托斯搂着妻子的腰,脑袋拱啊拱地拱到了肩膀处,在妻子耳边,小小声、不太好意思地说:“那个……阿西丽亚,你的好朋友……那个……格雷夫斯什么时候到呀?等他到了……到了,你说……呃,我把拆神庙的活儿交给他去办……你觉得,怎么样呢?”
阿西丽亚不禁露出了迟疑的表情:“也许……也许可以。我听说,格雷夫斯是个好人。”
同一时间,前往王城的马车上……
昔日的治安官夫妇也在聊着天。
“多亏你这个朋友。”
格雷夫斯微笑着:“否则,我兴许要熬上七八年,才有机会调回王城。而且,我已经提前打听了,阿托斯虽然纨绔了点儿,但大家都说他人不坏,是个好人,一起共事,应该问题不大。”
“没错,阿西丽亚也是好人呢。”
艾莲娜也露出了愉悦的微笑:“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就是她了。”
第40章
透过马车的车窗, 海伦娜遥望着曾经以为此生都不会见到,如今却近在咫尺的王城。
远远看过去,那并不算是一座非常美丽的城市。
由于建造技术一般, 加上时日已久,尽管已经反复修缮过多次,可依旧像一个人到中年的可怜男人,虽能隐约看出它也曾有过青春飞扬、朝气蓬勃的风光时代,可此时,却只剩疲惫和沉重。
它高高的城墙依旧结实、雄伟。
可惜色泽已经变得灰突突, 还多处沾有不知是什么的斑斑点点污渍, 阳光下显得十分暗淡无光;
它的城门也许在过去的岁月中,也算是高大、气派又宽广的。
可现在,当那些被驱赶着的咩咩叫的山羊、绵羊、大鹅和鸭子们从中穿行而过的时候, 那拥挤又纷乱的场面, 却只显出了它的窘迫和无奈;
它的条条街道或许在初建的时候,也曾被规划的井然有序。
可随着常驻人口越来越多, 已经有多处遭到了严重的损坏和侵占,以至于现在的街道,显得既狭窄又凌乱,而且七拐八弯地朝着蜘蛛网方向进化起来。
城门口附近还聚集着几个拿着武器的懒懒散散卫兵, 和一批赶早进城做工的农民。
卫兵们虽则有点儿困倦的样子。
可偶尔对话交谈的时候,还能看出他们都挺精神的。
与之相反的就是那些农民们了。
他们为了赶在城门刚开的时候, 早早进城, 多数根本来不及在家里好好收拾和吃饭。
此时, 这些人随意地蹲在街道两侧, 灰尘满面,破衣烂衫、举止粗俗, 啃着生硬的饼子或面包,间或彼此随口闲聊几句,丝毫不在乎空气中弥漫着的厕所和牲畜粪便的臭气。
虽说这个城市整体比格兰特小镇热闹、繁华了百倍、千倍都不止……
可才刚刚进城,海伦娜就已然开始怀念起安宁又平静的格兰特小镇了。
“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
治安官夫……不对,现在已经不是治安官,只能称呼为艾莲娜夫人了。
艾莲娜夫人看着外头的景象,忍不住轻轻地感叹着。
同时,她不忘扭头同海伦娜微笑着解释了一句:“别急着失望,亲爱的。”
“这座城市虽则被一些人给糟蹋得不成样子了,但住久了,你还是能发现它的一些美丽之处。”
“虽然乍看起来乱糟糟,但这里毕竟是整个国家的文明之源。这座城市极为包容,民众们受教育的程度比较高,你能在这里见识到各式各样的思想,学到很多、很多的东西。“
“不过,也正因此……”
“不同于你们格兰特小镇的居民那么容易被说服,这里的居民普遍具备强烈的个性和主见,可谓是相当难搞……”
“你瞧那边的广场,时不时就会有司法官在那边公开审理案件;偶尔也会有一群人聚集在那里展开辩论;还有人会在那里表演,以及做一些公开的演讲。”
“海伦娜,等到住久了,你也会慢慢爱上这座城的,这是一座充满了活力和思想的城市。”
海伦娜在今早就换到了这位夫人的马车上。
据说因为格雷夫斯要同手下的一些幕僚们商议正事,暂时没办法再和妻子在马车上恩恩爱爱了,所以,就请了海伦娜过来作陪。
海伦娜其实在“作陪”方面并不擅长。
她既不懂得逢迎奉承,也不怎么会溜须拍马,面对问题,只会认真思考,认真回答,并且,从不虚言欺骗。
好在艾莲娜夫人是个聪慧的女人。
她没有找一堆狗腿子的嗜好,反而很喜欢海伦娜的真诚和淳朴。
好比此时……
面对她的话,海伦娜没有像一般的侍女仆人那样顺着她的意思说一些未来对王城生活很期待的话,反而想了想,慢慢地回答着:“也许您是对的,但我应该还是更喜欢自己的家乡。”
“我不太懂什么思想和知识,格兰特小镇也确实贫穷、落后。唔,人也确实无知盲目,如您所说……呃,没什么头脑和主见。”
“可我在那里出生、长大,我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同镇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过交谈,只要在那里,它就会让我很安心。”
“安心吗?”艾莲娜夫人思考了几秒。
然后,她微笑起来:“你说得对,海伦娜。我不该让你拿格兰特小镇和王城来进行比较,对每个人来说,自己的家乡都是最让人安心的地方。”
这时候,马车突然一个急停。
车厢里坐着的两个女人哪怕及时抓住周边的东西来固定自己了,也险些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格雷夫斯大人不满的声音从车外响起。
海伦娜搀扶着艾莲娜夫人,有些不安地倾听着车外的动静。
“大人,前头的路被堵了。”
“路怎么会堵?该死,今天又有什么节日活动吗?”
“不太清楚,好多人都堵在那里了,已经派人前去打听了。”
“真见鬼,怎么刚回来就赶上……”
格雷夫斯随后似乎又在外头低低骂了几句脏话,但隔着马车隐隐约约地听不太清楚。
接着,他俩那个一岁的儿子保罗,本来已经睡着,由侍女抱去后头的车厢休息了,此时也被吵醒了,正扯着嗓子地嚎哭起来。
艾莲娜夫人顿时着急,忙喊着让把孩子抱过来。
于是,车外混乱,车内也跟着乱了,海伦娜见帮不上什么忙,又担心自己在这儿反而给人添乱,就先告退离开,也去看自己的孩子们了。
她的孩子们倒是都挺好。
在此之前,他们的长子约瑟夫看什么都稀奇,一直高高兴兴地盯着外头看;
次子斯蒂文倒是装出了稳重的样子,可惜眼神跃跃欲试,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冲下车,亲身体会一番王城的风土人情。
与他俩相比,乔恩居然显得靠谱多了。
他一直都在耐心地陪双胞胎说话,还给他们讲故事——从前,有个小孩子认为自己是大人了,不听话地偷偷溜出去玩,然后被人用布袋套走,从此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和哥哥们了。
30/156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