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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没想火葬场啊[快穿]——Alohomora

时间:2024-03-08 09:35:36  作者:Alohomora
  秦照尘被他拽得踉跄,跌进一室暖光,看见桌上铺着的不少纸张。
  纸上笔墨尚新,时鹤春在写东西。
  本该手都抬不起来、路也走不动的人,是怎么忽然有了精神……秦照尘把传记写到这里,才终于醒悟,这不是件好事。
  当时的他以为时鹤春是好些了,忍不住生出些希望,心里终于稍微妥帖:“在写什么?”
  “给你的。”时鹤春扫了一眼,随口道,“你不是要整肃朝堂。”
  总不能两眼一抹黑整肃。
  大理寺要知道的所有东西,都装在时鹤春这个奸佞的肚子里,所有的秘辛,所有的隐晦暗流,时鹤春全了如指掌。
  有了这些东西,大理寺卿如虎添翼,从今往后,没人再拦得了秦照尘。
  “照尘,照尘。”
  时鹤春一副老先生派头,溜达到桌前,也低头看那些纸:“挺不错,这回这名字不枉了。”
  秦照尘抬头,盯着他,看着那双灯下柔和的黑眼睛。
  时鹤春叫他这么看,先笑了,随手将那些纸推开,拉着秦照尘:“今夜不谈这个,你坐下,陪我喝酒。”
  秦照尘坐下,陪他喝酒,不谈那些纸。
  时鹤春喝酒像喝水,酒意浸润到眼睛里,那双眼睛变得像春风,潇洒恣意。
  秦照尘想起时鹤春十七岁,十七岁的探花郎,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时鹤春不看靡靡红袖,不理阵阵香风,将花抛进街边的秦王世子怀里,眼睛亮晶晶地得意,像只振翅冲天的灵鹤。
  那是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后来时鹤春一头扎进浮华场,他们日渐分道,不是没吵过,吵得最厉害的几次,甚至差一点就割袍断义。
  这些争吵不休的日子,一晃竟也过去十年了。
  如今的时鹤春不再和他吵了,倒是仍旧很得意,抱着小酒壶,晃悠悠在躺椅里摇:“你看,我当大奸佞,是不是有好处?”
  秦照尘偷走他的杯子,把里面换成甜酒酿:“是。”
  没有时鹤春这个大奸佞,他受朝臣排挤孤立,无处下手,根本不可能摸清这片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没有时鹤春这个大奸佞,南直隶并五省灾情,无人能赈,无粮可放……今晚他才知道,时府早已将第一批钱粮运过去了。
  早运过去了,数不清的人在靠这个活命。
  在门外石阶跌坐,看着那株瘦梅时……秦照尘甚至在想,是不是时鹤春做得才是对的。
  “乱想什么。”有人拿小甜枣砸他,“秦大人,这世道逼你这么想,这世道就已经不对了。”
  秦照尘悸颤了下,抬起头,看着眼前向来荒唐放肆的奸佞。
  他看着干干净净的时鹤春。
  “我享我的福,你受你的苦,我这条路好走。”时鹤春不知是醉是醒,抱着酒壶看他,“你要慢慢熬,熬一辈子……照尘。”
  时鹤春轻声说:“你要是改了这世道,下一个我,或许就是跟你并称的清流,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我小时候想当将军的。”时鹤春说,“你别不信,我小时候身手很好,不是废人。”
  秦照尘再听不下去,咬紧了牙关,将他抱进怀里。
  时鹤春还是醉了,每天号称要花天酒地的奸佞,酒量其实不好,几杯就会醉,喝到一半换甜酒酿也来不及。
  几杯就会醉的奸佞,抱着小酒壶,靠在清正端方的大理寺卿肩上。
  时鹤春微垂着头,看自己的手,低声说:“我小时候身手很好的,心地也好。”
  “我信。”秦照尘低声说,“时鹤春,你现在的心地也好……你现在也不是废人。”
  秦照尘对他说:“你现在也是清流,你知不知道自己救了多少人,我去生死簿上给你数。”
  时鹤春没想到榆木也会讲笑话,被他哄笑了,醉着笑了一会儿,闭上眼睛。
  他不用秦照尘帮忙,摇了摇头:“我自己去数……你去忙你的事吧。”
  “你有数不清的事要忙。”时鹤春说,“别急,一件一件办,这里面复杂,不清楚的就来问我。”
  秦照尘攥着那颗松脆爽甜的干枣,揽着时鹤春,把甜枣子喂给他。
  时鹤春不吃,他一身全叫药灌满,吃不下什么东西了:“给你的,我要睡一会儿。”
  秦照尘沉默了一会儿,收起那颗枣子,抱着时鹤春,小心地将人放在榻上。
  “慢些写。”秦照尘说,“你的手不好。”
  时鹤春在写的……是朝堂秘辛、是隐私勾结,是数不清能掉脑袋的勾当,无数条暗线,尽头全牵扯着本朝最大的奸佞。
  时鹤春亲手写下来的东西,每一条都能索时鹤春自己的命,都能让时鹤春万劫不复,在史册上恶名昭彰。
  时鹤春并没听见他的话。
  一沾枕头,病骨支离的奸佞就力竭昏睡过去。
  秦照尘替他将被子掩好,吹熄了灯,起身离开,去忙那些“数不清的事”。
  他的身体和魂魄在这一夜分成两个。
  大理寺卿没有睡意,也没有睡觉的工夫,离开时鹤春的卧房,就回去继续片刻不停地忙碌朝中诸事。
  属于时鹤春的秦照尘……还留在那个房间里,留在时鹤春的榻边,求他别写了。
  别写了,一个字都别写了,写过的也烧掉。
  趁他一个字都没看。
  这话大理寺卿说不出,灾民靠朝堂赈济,朝堂靠大理寺整肃,世道层层叠叠压下来,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法号“照尘”的小和尚,跪在时小施主身边,怕得发抖也疼得发抖,哀求时鹤春别写了,什么都别再管,回去当花里胡哨的漂亮小仙鹤。
  照尘小和尚每次攥着笤帚,抬头看桃树上的人,都这么想。
  怎么会有人生来就清白干净得像是只鹤,时鹤春就是该被锦衣玉食好好养着、该自在该逍遥的。
  一只鹤就该这么活,不该被掰断翅膀和腿,弄得浑身是伤,再拽进泥淖里……最后孤零零死成一捧骨头。
  时鹤春的母亲过世的时候,秦照尘找他找疯了,找了三天三夜,一路找到当初那个寺庙,才从早已荒败的佛塔底下,把醉得手软脚软的佞臣抱起来
  这个奸佞居然还委屈,还理直气壮地不满意,怪他来得慢:“你不知道我走不动?”
  “我知道,怪我笨。”他把人背起来,沿着杂草丛生的路往家走,“别伤心了。”
  时鹤春趴在他背上,很不高兴,低声反驳:“我不伤心……我伤心什么。”
  “母亲都说了,我已经死了,一个死人伤心什么。”
  时鹤春趴在这个榆木疙瘩的背上,念念叨叨:“母亲说她不认得我,她儿子不是这样的……她儿子是一等一的少年郎,画凌烟,上甘泉,曾许人间第一流。”
  不是一个手脚都不听使唤的废人,不是一个只能不择手段往上爬,叫人戳着脊梁指摘的奸佞。
  被那些太过痛苦和压抑的绝望折磨了一生……在离世之前,长公主不肯再承认那场噩梦。
  长公主坚信,他的儿子和鹤家几百余口人一样,死在了那些青石板上,没再受后面的折磨。
  那噩梦太长太苦了,长公主不忍心他的儿子受那样残酷的折磨。
  于是这些折磨造就的时鹤春,就也一起没了娘亲,变成孤零零的小白鹤,奄奄一息趴在照尘小师父背上。
  “放了我吧。”时鹤春对秦照尘说,“我都死了。”
  秦照尘训他:“说什么胡话。”
  时鹤春继续说胡话:“你就放了我吧,红尘难熬,我活得不高兴。秦大人,我不陪你了,我要回天上。”
  秦大人的脊背都是僵硬的,发誓绝不准这奸佞再这么喝酒,死死攥着他的衣袖:“不行……”
  ……不行。
  他不放,他是个自私透顶的人,刚正不阿、端方尽忠的大理寺卿是个自私透顶的人,死死拖着他的小仙鹤。
  他拖着时鹤春,把时鹤春拖在红尘里,拖到无可转圜的最后一刻,拖到一切都来不及。
  ……
  有些路,要彻底走上去才知道,究竟有多煎熬。
  秦照尘把俸禄全攒下来。
  他知道他的俸禄不够,全加起来也没多少,还不够给时鹤春买点心。
  可他还是攒着,心里想要送时鹤春去江南。
  这俸禄是寒酸,但省着些花也能做路费,到时他再想办法借些……或者再变卖些东西。
  他把三魂七魄剖成两个活,站在大理寺,看倦鸟归巢,白鹤掠过山峦。
  他忍不住去找,他想那里应当会有时鹤春,他想知道哪只鹤是时鹤春,时鹤春要回哪座山。
  找不见,他也只能这么站一阵,就要回去做他的大理寺卿。
  白日里,大理寺卿用时鹤春写给他的那些东西,半点不留情地向朝中下手——执法秉公、铁面无私,午门前杀不完的除恶务尽。
  作为秦照尘的他,又夜夜翻阅律法,条条剖开,只想找到个能撕出的口子,将时鹤春流放,送去个能过安稳日子的好地方。
  这样的煎熬很快就把人熬垮,大理寺卿病倒在衙门里,高烧不退,第三碗硬灌下去的药也被吐出来,终于换了个新的郎中。
  他端着药碗,胸口吃力起伏,看清眼前的人影,就错愕睁圆了眼睛。
  “什么表情。”时鹤春也不想打扮成郎中——谁叫大理寺卿快病死了,他这个奸佞头子如今又彻底恶名昭著,叫人喊打喊杀。
  冒名顶替的郎中走过来,仔细看了看秦大人:“我看看,怎么弄成这样。”
  “没什么事。”秦照尘低声说,“你怎么出来……你身子好些了?”
  “没好,命在旦夕,剩下一口气来看看你。”
  时鹤春坐到他身边,摸摸他的脑袋,烫得甩了甩手:“秦大人想给我殉葬?”
  这话本是开玩笑,却又叫秦照尘气息凝滞,说不出话。
  时鹤春也觉得这玩笑开得不很妥当,替他顺了顺后背,将板正的公服解开:“我胡说的,你别当真。”
  秦照尘没办法不当真。
  案子查到这一步,再查下去,要斩的就是时鹤春了。
  他没办法再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就这么病着……他宁可这么病着。
  他浑浑噩噩躺着,隔了一会儿,发顶慢慢覆上些力道。
  时鹤春的手在揉他的头。
  这动作只在他们小时候……只那时候,时鹤春对庙里的照尘小师父做。
  小时候的时鹤春,摸着小师父光溜溜的脑袋,对即将还俗的照尘小师父说,自己要带母亲出趟远门。
  或许一年半载再回来,或许不回来。
  离开寺庙回府的马车上,秦照尘听说山里着了场火,一大片林木烧焦了……听说可能死了人。
  可能死了人,也可能没有,说不清。
  秦照尘不知道这跟时鹤春有没有关系。他想去山里看,可他并不清楚那座山在哪,他想去找时鹤春,可时鹤春并没说去什么地方。
  他不能问任何人,时鹤春的存在只有他和那棵桃树、那把笤帚知道。
  他也不能和任何人讲,连庙里的师父也不能说……秦照尘不信庙里的师父,师父说那山里罪孽深重。
  没有罪孽深重,那山里是一只无人知晓的小鹤,衔着春色飞出来玩。
  秦照尘被马车带走,一路都在看连绵的山,想知道哪一座里有一个时鹤春。
  这件似真似假的传闻,让少言寡语的秦王世子做了几个月的噩梦。
  梦见时鹤春在火里,叫他照尘小师父。
  梦见他使劲浑身解数……救不了时鹤春。
  ……
  但这噩梦不久,不久,时鹤春就回来了。
  神秘兮兮,一支金黄的桂花探进窗户,接着就钻进来一个人影:“照尘小师父?”
  他从梦魇中惊醒,看见活着的时鹤春,一把将人用力拖住:“你去什么地方了?还走吗,能不能留下来?”
  “不走了,我现在是良家子,就住你家后街。”
  回来的人不急着走,反握住他发着抖的手,笑吟吟回答:“以后你就能跟人说,你认识时鹤春了。”
  时鹤春瘦了很多,但眼睛很亮,很不见外地盘着腿,坐在他的暖榻上:“快,让我摸摸脑袋。”
  小师父的脑瓜不锃光瓦亮了,秦王世子重新蓄了发,已经还俗。
  时鹤春倒是不在乎这些,尽情摸了一会儿,一头倒在他的榻上,舒舒服服伸直双腿:“你这床榻舒服。”
  他被挤得险些掉下去,不敢乱动,看了一会儿逍遥躺着的人,把棉被替时鹤春小心盖上:“天凉了……你穿多些。”
  八月桂花开,京城的秋短冬长,夜里已经下霜了。
  时鹤春本来就单薄,这次回来连衣服都打晃,借着熹微月色,秦照尘看见他领口掩着新鲜伤痕。
  时鹤春身上的伤没断过,是他母亲下的手,没个深浅轻重……照尘小师父慢慢习惯了替他上药,有极少的时候,枕着胳膊的时鹤春会轻声念叨,倘见玉皇先跪奏。
  这是句临死前的绝命词,不是四书五经、诗书礼易,学堂里不教,是他们偷跑出去听戏,在戏班子练嗓的时候听见的。
  千金良药何须购,一笑凌云便返真,倘见玉皇先跪奏……
  那时候的秦照尘听不懂,后来听懂了,又想不通。
  现在想通了,秦照尘想不通的是这世道。
  这世道为什么逼着他杀时鹤春。
  秦照尘是这世上最不想时鹤春死的人。
  这些念头时鹤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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