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眠锦的喘息声愈来愈大,疼痛感从心口顺着经脉蔓延至四肢百骸,一会儿像是虫蚁啃咬,一会儿又像是无数根细针狠刺骨骼经络,痛的人恨不得下一息就要死去。
这处监牢关押的囚犯只有柳眠锦一个,也算是李夜宸利用柳眠锦,施舍给对方一点好处,让人住的好一点。
毕竟也没有几日可活了。
柳眠锦面色白如纸,唇皮干裂,重重的喘口气,眸光虚无,仰头往牢房的天花板上看。
算算日子,王爷应该已经到了边关了,这场仗还不知道要打多久,柳眠锦心里面期望着,有点想撑到边关捷报传回京城的时候,想亲耳听到百姓街道边,歌舞欢呼,赞扬梁王殿下英姿神武的声音。
但这些不过是柳眠锦天真的妄想罢了,体内的毒,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大夫每天耗费大量的珍贵药材压着,才没即刻毒发,而现在他身处牢狱,哪有这么好的条件。
陛下本身就颇为忌惮王爷,就算他说了庆王的野心谋算,通敌叛国的消息,可陛下信不信还是一回事。
归根究底,柳眠锦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以勾结庆王的身份刺杀皇帝,引起陛下对庆王的疑心,于情于理,他都得死,陛下不可能放过他。
好的是,梁王出征边关,陛下顾虑庆王,定不会暗中加害王爷。
柳眠锦弯了弯染血的唇,闭上了眼睛。
这晦暗无光的天牢,应当就是他最终的结局。
在命途里,柳眠锦替梁允骁死在了冰寒蚀骨的大牢,换取了梁允骁的生。
想到了这里,柳眠锦突然明白了什么。
老天爷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让他能够改变既定的命运,但是总归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或轻或重,柳眠锦都担的起。
函尧关。
柳眠锦刺杀皇帝的消息传到梁允骁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七天后了。
边关的局势,在梁允骁来了之后,光是威名压制,胡厥人嚣张的气焰直接失了大半,加上梁允骁手底下那支善战的军队,击退胡厥仅需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主帅营帐。
梁允骁看着手里的信纸,不由得感叹柳眠锦的命足够硬,还敢去刺杀皇帝,几条命够他玩的?断了脚筋还不够?
看完了信件里面的全部内容,梁允骁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点燃,随着火焰的陡然升高,瞬间将薄薄的纸张吞噬殆尽。
明明暗暗的火焰映照着梁允骁面无表情的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提起柳眠锦这个人时,梁允骁不得不承认,他是关注的。
毕竟柳眠锦是第一个以身为他挡箭的人。
后来梁允骁是觉得柳眠锦这个人,有些呆愣,武功虽高,脑子却不甚好用,初始动机不明,随便试探几下,就暴露了,竟敢把主意打到自家主子的头上。
心悦自已?
梁允骁向来不看重这等虚幻的东西。
他不是没看过话本,那里面的男男女女为了一份嘴里说的,海枯石烂,天地可鉴的感情,拼死拼活,他只觉嗤之以鼻,全是蠢笨之举。
那柳眠锦于他的喜欢又能深刻到哪里?
是了,没过几天时间,柳眠锦就逃离了梁王府,改投了庆王麾下,甚至将华茂山的消息透露了出去。
梁允骁不得不怀疑,柳眠锦从一开始就可能是庆王放在他眼皮底下的奸细,什么心悦,或是以身挡箭救人,都是想动摇他的手段。
嘴里说着忠心,从未叛主,实则为庆王做事,甚至不惜性命刺杀皇帝。
梁允骁心中嗤笑,他都分不清这柳眠锦到底是谁的暗卫了。
第27章 他是不是还没有死?
自信如梁允骁,他不认为自已的决策有误,也不想处理过于复杂的情感。
柳眠锦是否忠心不重要了,死了,他失去的不过是一个身份存疑的暗卫,但如果留下他,日后不知道要牵连出多少问题。
就在击退胡厥,准备整队回营的时候,函尧关北部突生龙卷风,大风卷起,漫天的黄沙,地面凹陷深坑。
即便梁允骁在第一时间令所有人快速撤离,还是有小部分的土兵陷进了坑洞里。
燕国军队受灾,胡厥人见此情景吁马卷土重来,两方土兵再度刀剑交接。
由于恶劣的环境,燕国土兵损失惨重,胡厥将领无视风沙的侵袭,不退反进,也无谓麾下土兵被沙子淹没。
胡厥本就是倾倒之势,但不知从何处窜出了一支队伍,身上的衣物不似外族,是普通燕国百姓的衣服,手中却拿着锋利的兵器,前来支援胡厥。
梁允骁手持长枪,一枪刺穿冲上来的敌军,血液喷涌,神情肃冷的看向胡厥那边新加入的一批兵土。
战局的最后,梁允骁指挥得当,土兵训练有素,哪怕敌方援军已到,已方也没有颓然之势,且队伍里多了几个武功高强的人。
等彻底退敌,已经傍晚时分,风沙稍稍停歇。
梁允骁一身玄甲战袍,沾满沙土,翻身上马,带着仅存的土兵回营。
主帅营帐内,以祁连为首的五个暗卫双膝跪地,跪在梁允骁面前。
梁允骁脸上尽是干涸的血迹,身上的玄甲还未脱去,锐利的鹰眸眯起。
“赏罚分明,你们刚刚立了大功,本王自是要赏的,那现在是否有人说说,是谁允许你们跟过来的?”
祁连正想回话,却又听梁允骁说道。
“都跟柳眠锦学的是吗?擅自违反本王的命令?”
“他的下场,你们是看不到吗?”
梁允骁摁住受伤发疼的胸口,粗喘了几下。
于理,这些暗卫立了功,可他想不明白,自从柳眠锦开了先河,他养的这些暗卫都学会了擅自做主。
若非刚才立下大功,梁允骁定是要狠狠处置的。
兆阑两手握拳,低垂的脑袋抬起来,隐隐泛红的眸光沉定下来。
“回王爷,可能听属下一言。”
梁允骁摆手,坐到后方的宽椅上,示意兆阑讲。
“我们从不敢擅自做主,更是牢牢的将暗卫的规矩记在心里,但属下现在所做,只是因为故人以命相托,属下想请王爷看一样东西,他说,王爷看了,就不会再责备属下目无规矩的过错了。”
兆阑声音平缓,神色如常,就像是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事情。
“什么?”梁允骁眉心微拧,问道。
祁连,罗岳,谢蔺之,狄书菱,四人跪在地上,低着脑袋不说话。
兆阑拿起身旁放置的包袱,从中取出了一封信,两手高举,跪着移到梁允骁跟前。
“王爷。”
梁允骁用布巾擦拭脸上的血迹,伸手接过那封薄薄的信纸,然后打开。
一开始,一目十行的浏览一遍,却在捕捉到某些字眼时,梁允骁正了脸色,仔细的查看,看着看着,捏信的手指控制不住的微微抖着。
信中所述,庆王与胡厥勾结已久,王爷此去平乱务必当心,陛下对您心有疑虑,若是朝廷断了粮草补给,不派兵增援,请王爷一定要保证自已的安全,亦可求助邻邦小国,并及时以书信告知陛下,庆王或已通敌,且私下屯兵,数量不少,甚至会起兵反叛,您这般上报,陛下心生顾虑,定须您回京牵制庆王,圣旨不到,您莫要回京。
“这是谁给你的?”梁允骁抬起眼睛,眸色幽深。
兆阑对上王爷的视线,无所畏惧。
“属下知王爷不信,但这封信,确确实实是暗十九,柳眠锦亲手书写,在场的暗卫,皆是因柳眠锦死前的恳求,才跟您来了边关,他说您会有危险。”
梁允骁闭了闭眼,心神乱的厉害,声线不稳,犹疑的问。
“所以,柳眠锦这半年所为,是因为他知道了庆王早与胡厥有所勾结?”
兆阑摇了摇头。
“回王爷,十九没说,他只是要我们亲手将这封信交于您,也希望我们跟随您,保护您。”
梁允骁深吸一口气,手指抖动间,信纸掉落在地。
兆阑的视线跟随着信纸而去,眸光怅然。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跟本王说,这般曲折,求什么?”
梁允骁思绪混乱,有些被错认的东西在这封信面前全部被推翻。
柳眠锦没有叛主,一切都是有缘由的。
以身为他挡箭是真,背叛自已,转投梁王是假。
“回王爷,属下不知道信中写了什么,但属下以为,信中写出来的东西,十九就算早跟您说了,您也不会信。”
是了,兆阑说的对,如果一开始,十九告诉他,庆王与外敌有所勾结,他不会信。
但今天眼睁睁的看着,帮助胡厥人的那批身着燕国百姓衣物的土兵,让梁允骁不得不信。
“他有没有什么话,留给你?”
梁允骁竭力忽视心口的异样,眼眸垂下去。
兆阑抿唇,回想了一番,犹豫了许久,才道。
“王爷,属下斗胆想问您,您知道十九他心悦您吗?”
此言一出,不仅是梁允骁,在场的其他四个暗卫,面上也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梁允骁嘴唇张合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
兆阑看着王爷面上的表情,就明白了。
“属下明白,暗卫之流,奴籍,地位低下,这些都不过是十九的痴想罢了,他没跟属下说过什么,只是在王爷废了十九全部武功后,请求属下,在埋葬他时,选的地方能离王府近一点,可是属下没能寻到十九的尸身。”兆阑语气里难掩的悲伤。
梁允骁猝然抬眸。
线报中有说,柳眠锦是被庆王带走了,不知他是如何近了陛下的身,还能操着一具残躯行刺陛下,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算算时间,他还没到边关时,柳眠锦就该毒发身亡,可他能活这么长时间,定是有人帮助,那他是不是还没死?
这一猜想,令梁允骁无端的兴奋起来。
心中刻意被忽视的情感促使梁允骁急切的想见到柳眠锦,并且希望对方还活着。
梁允骁心知柳眠锦活着的可能性极低,几近于无,可他仍不愿相信。
第28章 不承认
曼罗花毒,出自华茂山长老之手,毒性剧烈,解药难配,就算能解毒,也是需要一定时日的。
可这毒一旦发作,便只有五天可活,时间上,根本来不及研制解药,所以说是无解之毒,不是不行。
可头一次,梁允骁希望,这毒并非不可解。
且不说,现在的他对柳眠锦是什么想法,但就柳眠锦身上有太多没弄清楚的事情来说,这人还不能死。
梁允骁眸底情绪复杂,心里面乱成一团,哪怕打了胜仗也高兴不起来。
兆阑跪在地上等着王爷说话,见殿下面色不太好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身后同样跪在地上的谢蔺之,看着兆阑的背影,神情低落。
他会来,是因为兆阑,他不想来,也是因为兆阑。
对于柳眠锦,谢蔺之想的是,他们身为暗卫,本该替王爷分担压力,柳眠锦的所做所为,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暗卫,他的结局不该如此潦草。
祁连年纪最大,总是被迫拿起捅向兄弟的屠刀,十九是年纪最小的,却是他伤害最多的,无论如何,他都会完成柳眠锦最后的夙愿。
罗岳性子喜闹,和素来不爱讲话的十九,形成了鲜明的衬托,可柳眠锦面冷心热,明明还小罗岳一岁,却在很多次执行任务时,出手帮忙,这些情义,罗岳自然记在心里。
狄书菱年纪比柳眠锦大了几个月,总爱以一个姐姐自居,实际上是喜爱逗弄经常板着脸的十九,闹着闹着,联系就密切了起来,她不愿看着十九含冤而死。
华茂山那种三人成虎的地方,他们这些受训的普通暗卫,如果再自相残杀,那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于情,他们在一起受训五年,不能说对彼此多深厚的感情,但最基本的信任还是有的,如果到最后,真的是柳眠锦信念已变,背叛了王爷,他们也认命了。
梁允骁手肘撑着书案,双眸渐渐睁开,眼底的情绪很深。
他向来不怎么在意柳眠锦的死活,几乎是任何刑罚都用上了,怀疑,斥责,冷言冷语,他不明白,一个心智健全的正常人,已经失去了主子的信任,却还是义无反顾,没有选择背叛,忠心耿耿为主子做事。
说好听点,是忠心,说难听点,就是傻,疼了就不知道跑。
梁允骁神色冷沉,手摁在扶手上,站起身来,眸光落到几人旁边的那个包袱上,里面露出的一点眼熟的布料,引起了梁允骁的注意。
“那是什么?”
兆阑闻声回眸,看到自已的包袱扯开,心慌了一瞬,很快平静下来。
十九都死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兆阑跪着移回去,跪坐在包袱面前,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两手抱着,呈到梁允骁面前。
“十九说,这是王爷您送给他的礼物,在十九房间里找到的,十九说,希望能将此物与他葬到一起,没找到十九,属下便将它一起带来了。”
当这个熟悉而又不太熟悉的物件直接呈现在眼前时,梁允骁身形微不可察的晃了晃,视线飞快移开,竟是不敢再多看一眼,锋利的薄唇张合,冷声道。
“本王从没送过他什么东西,一个不值钱的被褥,也够他珍藏的,此等行径,极为恶俗。”
祁连等人也转头看去,被褥的材质是丝绸的,肯定不是暗卫能用的起的,这是王爷起居所用之物。
若真的是从十九房间里找到的,要么如十九所言,是王爷所赐,可现在王爷否认了,那只能是十九偷来的了。
兆阑听着王爷对十九不加掩饰的贬损,心里面不太好受,语气怅然。
“回王爷,是十九做错了。”
此言一出,梁允骁沉冷的面色裂开一条缝隙,却故作无事。
“他既没有叛主,本王并非不可以给他留活路,若是能寻到尸身,便好好厚葬,若是寻不到,本王也会一直查下去,柳眠锦是梁王府的暗卫,本王不会让他受委屈,亦不会令其余暗卫心寒。”
祁连等人闻言,均躬身拱手。
“谢王爷恩典。”
“胡厥已退,边关局势算是稳定,其余的交由其他将领善后,你我即刻开拔回京。”
话音刚落,梁允骁恍若一阵风,大步走出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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