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张兰突然打断沈良庭,“在各位投票前我还有些话想说,”她站起来,首先面向沈良庭的方向,用一种克制而悲愤的语气指责道:“文鸿刚刚病倒,现在生死未卜,利星集团就迫不及待地要抢夺搏浪的控制权,是不是过于冷血了?这样趁火打劫,利星难道就是这样对待兄弟企业的吗?!”
随后她面向所有董事,眼中蕴含热泪,“二十年前,文鸿白手起家,在座几位都是跟他一同创业打拼起来的,文鸿对搏浪的贡献有目共睹,他对搏浪有感情有理想,也带出了一批精英团队,创造过辉煌的成绩。而利星作为一家互联网公司,两年前才入股搏浪,对传媒业务并不熟悉,由他们接手,不见得情况就比现在更好。我希望大家能尊重创始人的心血,尊重文鸿的意愿,让搏浪留在打造它的人手上,保证公司理念的纯粹性,我代表文鸿谢谢大家了。”说完,张兰面向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张兰的话引起了在场人的附和,不少董事都有了犹豫的神色。
现场局势陡然逆转。
面对这种情况,沈良庭在一片骚动中站起来,首先面无表情地对张兰说,“对于沈董的意外,我也很遗憾,我们都希望沈董能早日康复。”
说是这样说,可他的姿态一点都没有体现遗憾,硬邦邦得想一块钢板。
随后沈良庭抬眼扫视了在场人一眼,眉眼冷厉,手上拿了一份文件,“但在商言商,我们不能因为同情就置公司利益于不顾,毕竟这关系着上千人的饭碗和无数家庭。我手上这份材料是在这三年里,沈文鸿利用公司资产违规做贷的证据,以及利星与搏浪谈判期间搏浪部分股票的购买记录,购买者是张董的司机。这表明在这几年中沈文鸿及其妻子张兰一直有侵吞公司财产和靠内幕交易获利的情况。”
全场哗然,在场董事的脸色瞬间变了。
在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后,沈良庭又缓缓说,“搏浪以广告业务起家,我很喜欢沈董创立搏浪时的理念,他说要成为中国第一家服务创业的公司,帮助中国的初创企业找准定位,打响知名度。但很遗憾,随着这几年的发展,搏浪已渐渐偏离了初心,赛道过多,博而不精,这几年对资本市场的过度投资,恶化了搏浪的资金状况。利星进驻,也是希望能够帮搏浪重归美股上市时的辉煌,成为中国第一的传媒公司,而不是眼睁睁看着搏浪走下坡路。”
说完沈良庭停下,观察了在场诸位的脸色,看出他们对自己言辞的信服,这才满意地说,“如果张总没其他想说的了,现在开始投票吧。”
最后七位董事投票表决,过半数通过。
沈文鸿一手创立起来的搏浪传媒,在他重病后不过半月,公司就落到了别人手上。
人走茶凉,十分令人唏嘘。
会议结束,董事们相继退场。
张兰颓然地跌坐在椅内,空洞的目光扫过偌大的会议室和墙上搏浪传媒醒目的logo,最后停留在收拾东西的沈良庭身上,在他准备离开时,张兰森然道,“你终于等来这一天了,这就是你的报复吗?”
沈良庭低头拉上公文包的拉链,神情冷肃,“张总说笑了,今后我们还要共事很长一段时间。”
张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还是没忍住,太阳穴因情绪激烈一鼓一鼓地跳动。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人可以这样居高临下、趾高气扬地跟自己说话,操控局势,而自己竟没有反口之力。
她从眼前人的脸下移目光到沈良庭垂落的手,那只手奇怪得在九月天的室内还戴着一双黑色露指皮手套。
露出的半截手指纤瘦苍白,在与指套相接的地方,隐约露出丑陋的狰狞暗红疤痕。
张兰心缩了一下。
她突然回忆起一些久远的声色画面。那些不重要的已经被丢入角落的往事,此刻却翻腾而上,清晰异常。
眼前这个人变得很小很小,小到走路都跟不上大人的脚步,要跌跌撞撞地小跑。圆脑袋支在细棱棱的脖子上,眼睛乌溜溜的,说话说不利索,个头不过自己膝盖高。
瘦的皮包骨头,总是缩在屋子角落,眼巴巴看着来去匆匆的大人,会在人走后,跑到餐桌下捡掉下的饼干碎屑狼吞虎咽地吃。
去厨房偷吃被自己抓住,炸藕盒的热油浇在手上,小孩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烫伤后没有得到照顾治疗,他对如何保护自己一无所知,在高温的夏天反复发炎溃烂流脓,散发出恶心的臭味。
即使最后伤口愈合了,还是留下了终身的疤痕,手部神经受损,动作不便,不能吹风受凉。
从皮肤到记忆,都布满了刻骨铭心的狰狞裂纹。
无论如何修复,被时间洗涤,已经抽筋拔骨地长大,都无法平整如新。
--------------------
后面几天被关进去培训了,这周应该周日还有一更~
第3章 我要见他
推开会议室大门走出去。
乘坐高管的独立电梯下楼,独自一人处在密闭空间内,沈良庭扯松了些领带,取下金属眼镜,用拇指和中指压了压山根。
狭长的不锈钢镜面,映出一个稍显疲惫的年轻人,眼下有层浅浅青灰。
在经过这样一场不见血的厮杀后,即使是最后赢家,早已成竹在胸,也难免有精疲力尽的感觉。
但从今天事态的整体进展来看,沈良庭的心情还不错,一切都和他设想的差不多,亲眼看到张兰那种吃瘪不可置信的表情,也比想象得要精彩几分。
沈良庭和镜中自己的影子对视一会儿,无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嘴唇上的那颗痣,从小看到大,始终觉得这张脸熟悉又陌生。
所有人都说他像母亲更多一些,沈文鸿的基因在他外表上体现的并不明显。
这也许是为什么,即使在自己是沈文鸿唯一孩子的那段时间,沈文鸿也并不喜欢自己,对自己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
沈良庭的身世并不光彩,他的母亲是一个偏僻小城的发廊妹,因为长得漂亮,身段婀娜,和来出差谈生意的沈文鸿勾搭成奸。
那个时候的沈文鸿还没有创立搏浪,但金融才子的名声早已享誉在外,时不时会在杂志报刊上发布金融评论文章,包括股评和商业评论,以激情思辨的文风引起过不少关注。
既然被誉为才子,自然口才了得,多情泛滥。
沈文鸿只当这场外遇是春风一度,却没想到发廊妹情根深种,以为遇到了真命天子,知道沈文鸿早已成家,还是不顾家人反对,义无反顾生下了自以为的“爱的结晶”,准备默默抚养。
也许是财力不济,也许是另遇良缘,也许是终于幡然醒悟,她在五年后突然现身,将这个孩子放在了沈家门口,另附一纸亲子关系鉴定,随后不知所踪。
而沈良庭这个私生子的出现,就像一枚石子投入了平静湖面,撕毁了沈文鸿专情顾家的形象,在夫妻和睦的沈家闹出了一场轩然大波。
沈良庭是外来者,是意外,是不堪的见证,理所当然被排斥,被嫌恶。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一楼。
沈良庭走出搏浪大门,门口站立值守的保安不认识他,看他从独立电梯里走出来,郑重其事地向他敬了礼。
搏浪的管理作风老牌保守,跟沈文鸿国企改制出身的背景有关,上下级关系严明,规章繁琐,充斥着不少机关弊病。
这也许是为什么搏浪会在曾做到过行业第一的情况下,仍然在互联网的大潮中被抛弃。
没能顺势而为,固守着原来的经营模式,结果被现实毒打。
刚走出大门,早就聚集在搏浪大楼下的财经杂志媒体的采访记者,瞬间蜂拥而上。
今天这场利星对搏浪的控制权争夺战,在消息爆发之初,就受到了财经媒体的广泛关注。
搏浪传媒作为一家靠电梯广告业务起家的传媒公司,成立不到三年就成功实现美股上市,其创始人沈文鸿长居中国富豪榜,数次被评为省级优秀企业家、年度十大杰出商人。
但两年前,搏浪由于战略投资失误,遭遇资金困境,股票也接连跳水,虽然在利星集团注资后有所好转,但治标不治本,之后投资的基金公司暴雷,彻底将搏浪拉入深渊微博捡糖吃吃看。
利星集团则是国内首屈一指的互联网公司,90年代时靠付费软件起家,21世纪初时遇到互联网大潮冲击,软件业务缩水,互联网业务碰壁,斥巨资打造大型网游失败,创始人吴振华也因行贿罪和操纵股价被判入狱。
在入狱前,吴振华出乎意料地任命刚刚从华尔街辞职归国的傅闻璟为首席执行官。
在外界的质疑声中,傅闻璟不负所托,花了6年时间,通过一系列的剥离并购重组,让利星集团起死回生,规模扩张数倍,成为公司资产达上千亿的巨无霸集团,傅闻璟也由此奠定了在利星中说一不二的地位。
近年来,利星集团不断扩展业务,将眼光转向了传媒行业,于两年前以每股16.1美元的价格,收购了24%的搏浪股份,成为搏浪传媒的第一大股东。
为防止创始人控制权旁落,利星跟沈文鸿签了一个协议,保证利星会在股东决策上与沈文鸿高度一致。
却没料到,沈文鸿前段时间在赴美融资路演时突发脑溢血,昏迷不醒,这纸协议也终于沦为废纸。
由此爆发了今天这场控制权争夺的董事会。
而给这场争夺战平添了不少谈资的则是,利星派出的管理人正是沈文鸿的长子——沈良庭,只是这个长子生母不明,也很少出现在大众眼中。
沈良庭在成年后几乎脱离沈家,完全独来独往,但对媒体而言这种豪门权贵的八卦秘辛,最为抓人眼球,惹人关注。
也因此,沈良庭刚一走出搏浪大楼,便被层层包裹,话筒被递到面前,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让人应接不暇。
“沈总,能否解释一下利星为什么选择你主持搏浪?”
“请问利星对搏浪的下一步战略是什么?”
“接下来利星会不会对搏浪进行裁员或者拆分?”
……
沈良庭被淹没在人海中,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破开重重阻隔把他从记者包围中拉出来。
沈良庭被带到一辆黑车前,拉他的人伸手拉开后车门,请他进去,待他坐稳后,黑车便绝尘而去,把一干人等抛在身后。
沈良庭在车厢内喘息稍定,这才察觉到车内充斥着一股熟悉的气息和淡雅的古龙水香。
沈良庭后脊不由一僵。
车窗两侧贴了防窥膜,车内光影昏暗,后车座除了沈良庭以外,还坐着一个人。自带强大气场,并不容易让人忽视。
沈良庭转过头,只能看清车内男人的大致轮廓。
男人双腿交叠,正垂首看着手中平板,垂落的睫毛就显得格外浓长,脸上明暗交错,侧颜线条堪称完美。
密闭的空间内缭绕着淡淡古龙水的香味。乌木沉香,深邃内敛,不会出错的经典款。
沈良庭呼吸一下,随后低声问,“前两天看新闻还说你在日内瓦开会,怎么突然回来了?”
虽然坐在同一排位置,两人中间却隔了不小的距离。
男人闻声放下平板,转头看向沈良庭,声音醇厚,“今天你不是上董事会嘛,我来看看你。”
双眼漆黑专注。
这话里隐喻,好像是专为他回来的一样。
沈良庭盯着他的眼睛,傅闻璟的眼睛很特别,双眼皮很深,眼睫浓密,眼尾飞翘,深陷于眉骨下,盯着看久了就容易失神陷进去。
自小时候那一面之后,傅闻璟并没真像说的那样只偶尔来看看他,但也没有带走他,想想就不切实际,毕竟傅家和沈家还有生意来往,带个孩子回去,算什么事?
傅闻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竟然成功劝服沈文鸿点头让沈良庭去上了寄宿制学校,只要沈良庭愿意,周末也可以待在学校,只在寒暑假的时候回家里去。而在假期里,傅闻璟偶尔会挑时间来接他离开一段时间。
沈良庭就像挣破牢笼的鸟,终于能看到真正的天地。因了这一点,他心里很感谢傅闻璟。
只是他的生活转好了,傅家没过几年却遭遇了很大的变故,傅家突然破产,傅闻璟的父亲傅远山跳楼自杀,他妈妈在卖尽一切资产,偿还债务后,就带着傅闻璟去了美国,随后音讯全无。
直到八年后傅闻璟才回国,接手利星集团。
而沈良庭是在傅闻璟回国后的第四年再次碰上他的。
那时候沈良庭还在读大学,学的计算机,用课余时间研发出了一个IT营销平台,主做二次营销。
那时互联网广告还处于广撒网阶段,沈良庭看准了精准营销的市场,攒措同校的富二代投资,一块儿开了一家公司。虽然说是合作,但技术沈良庭搞,市场沈良庭拓,几乎是他一个人弄起来的。
公司主要做企业的生意,通过关系买来一批客户资料,再进行精准推送,从成交单里赚分成,很快就几倍地赚回了投资。
刚刚打出点名气,就被利星华东区负责人找上来了,说有意向收购他们公司,要他们开个价。
此时沈良庭即将大学毕业,已经拿到了几个大厂offer,想不好何去何从。
见利星找上门来,便提出想去利星华东区的公司看看。那位负责人恰好是个爱惜人才的,很看好沈良庭的能力,有意吸纳入自己麾下,便允许了。
也是这么一看,看出了差池。沈良庭才知道,利星收购公司,不是看中了发展前景,而是利星也在搞定向推送技术,想要在上线前保持神秘性和创新性,毕竟财大气粗,索性将市场上有类似特点的全都收购。
也就是说,沈良庭的公司在被收购后,这款程序会立刻被打入冷宫,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沈良庭当即翻脸,他说除非利星能证明它的程序比自己的好,他才会同意被收购。而这事关企业机密,岂是能随意泄露的?
原本生意买卖价格合适就行,可沈良庭不仅要钱,还要名,要物尽其用,要让自己的心血得到应有的尊重。
彼时,傅闻璟恰好在华东区考察,在当晚招待饭局上,他就知道了这场风波始末。
有人给他点烟,傅闻璟夹了一根烟在手,又问了一遍,“你说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姓沈,叫沈良庭。还是个大学生,不知道天高地厚,心气太高,现在不卖出来,今后就没人敢要了。至于生意,”那位负责人毫不留情地下了断言,“起码在这里是做不下去了。”
傅闻璟后靠在椅子上,仰头,呼出一口笔直的烟气,青烟袅袅而上。
2/88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