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微动,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同样有些沉浸在悲伤之中。
——就好像被送走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于是就听见小姑娘说:
“那一刻,我觉得他就是我的神,我唯一的神。”
西宫月昳:……
呼吸机!呼吸机在哪里!
sos,他不应该在这里,他应该在火葬场里,再这样听下去,他真的会把自己送走的。
小姑娘断断续续地说完,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是被西宫月昳和西宫鹤影极为相似的容貌所触动,她再也忍不住,“哇”得一声大哭起来,在崩溃之中被人搀扶下去的时候,不忘给西宫月昳送来一些富含怜悯、爱屋及乌、快看这真是一个好代餐、我要守护西宫鹤影留下来的一切的情感。
女粉被抬下去了,下一个又紧接着来,大部分人仍旧说着西宫月昳不记得的小事。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
这里的一切都只是生者的自我满足罢了,他可以作证,安然去世的死者不在意这个,甚至都不记得这些。
在不知道听了多少悼念之后,一位罕见的男性走了上来——在数量庞大的女粉中算是罕见的。
并且语出惊人:“一开始关注鹤影君,只是想要学习一些花哨的魔术技巧去撩妹……”
他说了一些中途被西宫鹤影不知道从哪来的人格魅力所征服,并加入粉丝后援会,最终成为了分会会长的事情。这一段相当正常,在西宫月昳听了许多粉丝的奋斗史之后,已经差不多麻木了。
最后,他一个一米八的男性,肩膀忽然塌下去,一耸一耸地哭起来:“男友粉再也没有希望了啊呜呜呜呜呜呜——”
西宫月昳用尽全力,让自己站在原地,没有拔腿就跑。
大哥——你是我唯一的大哥——如果西宫鹤影还活着,听见这种暴言,肯定会垂死病中惊坐起原地掀开棺材板跑路的啊!
半天下来,西宫月昳肉眼可见的萎靡了。
他受到了好多精神攻击……
甚至见到了一个把自己哭晕过去,率先把自己送进医院的可怜人。
本着大家不能自己先把自己送走的心思,追悼会的中间强制安排了休息时间,让所有人的悲伤能缓一缓,伤了身体就不好了。
他也能喘口气,躲到没有人发现的角落,试图抖落掉身上沾染的黑泥。
今天接触的负面情绪和怜爱目光是他有生以来最多的一次,如果他现在出现在被情绪支配的粉丝面前,说不准直接就被人抓住手,嗷嗷呜呜地大哭一场——方才的追悼会,他已经用拥抱安慰了不少人。
仿佛已经变成了那种谁都可以用一下的拥抱熊,站在那里,无情地提供一些安抚情绪的作用。就算他平常就很喜欢当别人的充电宝,总是提供安慰的作用,但今天一下子被使用过度,直接亏空了。
而且粉丝看他的眼神,如胶似漆,黏黏腻腻,深情款款,泪水涟涟,偏偏这样深情的目光都不是给他的,他们只是在透过他的眉眼,看向某个已经躺平的人。
总有一种自己成为了自己代餐的感觉。
“你怎么在这里。”太宰治无声地溜进来,找到了他休息的小房间。
才进门,就看见了杂物堆里小凳子上,一脸憔悴的某人。
即使是生病的时候,太宰治都没有见过西宫月昳憔悴的模样,他仿佛已经被不知名的东西一点点挖空了,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躯壳,蜷缩在杂物间最角落的小凳子上抱着膝盖,和蹲着差不多。像一只收到了打击,独自跑到无人之处自闭的小动物。
这个房间本来就是用来堆放一些工具的,天花板很低,大概只有一米七,太宰治完全站到里面的时候得弯腰,感受到了一种不适的压抑感。一盏苍白的圆形日光灯悬在中央,投射下来的灯光落到杂物上,一片影影绰绰。
西宫月昳就坐在有影子的地方,只有小半张脸落在光线里。本就容易染上颜色的肌肤,没好好休息,眼下已经积了一抹乌青色,清透的眼睛也没有那么明亮了,透着一股虚弱的疲惫感。
看一眼,太宰治的心就揪起来一点。
他弯着腰摸索过去,蹲在西宫月昳面前,两人的视线保持一样的高度。
“月月,别把自己一个人关在这里。”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西宫月昳小声回答。
太宰治看起来都要跪坐下去了,在这狭窄逼仄的空间里,他有点生疏地开始自己没尝试过的……可能算是救赎的工作。
“织田作带了盒饭来。”他去握住西宫月昳的手,把不怎么温热的手指放在自己手心揉搓。太宰治已经不用绷带缠着脸了,两只鸢色的眼眸在注视着人的时候格外柔软,流淌着令人融化的、浓稠的祈求,“你已经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吃一点吧。”
“我可以说不想吃吗?”西宫月昳回答,“抱歉,浪费了织田君的心意……今天没有什么胃口。”
他这几天断断续续的被感冒折磨,一点食欲都没有。
“月月……”
太宰治发现自己这个时候真是太心软了,连强行把人从自闭的角落里拖出来的勇气都没有,他只能往前靠了一点,把自己塞进西宫月昳怀里。
“抱一下。”西宫月昳当然不会拒绝他的亲密接触,很熟练地把他抱住。太宰治嗅到西宫月昳身上有一点熏香、白菊花的气味,心情仍旧沉沉的,“你今天抱了很多人。”
“吃醋了吗?太宰君。”
“不……”虽然肯定是吃醋的,但是太宰治看清了那些粉丝的眼神之后,心情好了很多。
他们就是把月月当代餐而已,根本就是喜欢某个已经死去的人。只要不是冲着月月来的,他勉强还能忍一下。最好永远都只是喜欢西宫鹤影,永远不要移情别恋到他家月月身上。
“月月,你总是一直安慰别人。”太宰治也抱着西宫月昳,慢慢滑落下去,枕在对方大腿上,“明明今天,你才是最应该被安慰的人。”
“不用担心我。他们看起来更需要我的安慰。”
织田作之助看见孤单一人、满脸失落的太宰治,问:“月昳呢?你没找到他吗?”
“找到了,但是他不愿意出来。”太宰治丧气脸,如果有猫耳,一定已经彻底耷拉下来,“织田作,我劝不动。”
连太宰治这样最亲密的人,也劝不动吗……
织田作沉默了片刻,手中拿着刚加热好的饭盒,一不留神掌心就被烫红了一小片。
他把饭盒放在桌上。
“他在哪?”
太宰治报了一个位置。
织田作于是去了,太宰治缀在后面当了一条小尾巴。
他看见织田作打开杂物间的门,弯腰钻进去。
三分钟后。
他把一只蜷缩着自闭的西宫月昳抓了出来。
“!”太宰治看向西宫月昳和织田作,“月月,你肯出来了。”
“嗯。”
“哇……”太宰治小声感叹,他等着西宫月昳走远了一点,偷偷拉住织田作,“织田作、织田作,你说了什么?”
“午饭热好了,可以吃了。”
“就这样吗?”太宰治不敢相信。
“就这样。”
不带一点回绝余地,说完了,就等着西宫月昳回答——事实上西宫月昳也从不拒绝别人特别直接的要求。
太宰治还是不懂自己和织田作之间有什么区别,但这不妨碍他小小地崇拜一下织田这个神奇的人类。
他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三步并作两步,往西宫月昳的方向跑去,想要给他一个巨大的、来自背后的拥抱。
走廊的转角处,他被人揪住后领口,整个人拖住。
太宰治感到迷惑:“?”
身后抓着他的人是一位男性,似乎刚刚在追悼会上见过,没有太大的印象。
“你想对鹤影大人的弟弟做什么失礼的事?”他好凶恶地质问太宰治,“作为粉丝,不能去打扰他们的私生活,这是男友粉后援会的铁律,你难道忘了吗?!”
太宰治:“……”
宰:送走我算了!
第74章
“可我是月月男友啊……”
男友粉后援会会长一愣,看了太宰治一眼,神情古怪。有一种“我们之间出了个叛徒”“你xp真怪”的感觉。
“鹤影君的男友我可当不了,”太宰治挣脱了他,试图逃跑。
“回来。”他再次被抓住,“禁止打扰私生活。”
太宰治:……
“喜欢鹤影大人弟弟的粉丝也不少。”他叹了口气,“喜欢哥哥可以搞年上,喜欢弟弟可以搞年下,骨科cpyyds,唉。”
说是男友粉后援会,其实也有不少cp粉,还有混邪单推一体机,攻受都可。有关西宫鹤影究竟是攻是受的争吵每年都要在内部引发大战。
“过去,鹤影大人还看过我们会产出的cp粮……”他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有一种要当场泪崩的趋势。
太宰治听到了几个关键词,浑身寒毛一炸,莫名其妙的危机感漫上心头。cp粮什么的实在是太可怕了,有人在外面觊觎西宫月昳也同样恐怖。
“可我真是西宫月昳男朋友。”
“后援会哪个人不是鹤影大人的男朋友?”
“我真的是……”
西宫月昳一回头,就看见太宰治正在被人量子纠缠,并且罕见地被扯进了对方的逻辑圈。
有点好笑。
他站在那里,含着笑看了一会儿,等到太宰治已经无力反驳的时候才走近。
“太宰君,吉田君。你们在做什么?”
太宰治撇嘴:“月月,你看戏看得好快乐。”
“诶……难道你真的认识……”
还未等吉田说完,西宫月昳就已经站到太宰治面前,前倾身体,在他唇角印下一个吻:“是男朋友。”没有太大的情感,就只是为了在他人面前做一个小标记,因此一触即分。
可是眼神是不会骗人的,单看二人视线碰撞时的黏糊和柔软,就绝对不能相信他们之间没有什么。
吉田一副天打雷劈的表情。
喜欢的偶像没了。喜欢的cp,迎来一死一活的be之后,也彻底塌了。
太宰治才不在意西宫鹤影粉丝的表情,他故意伸手去牵,用的是最黏腻的十指相扣的方式。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吉田一眼,脸上的炫耀都要冲出天际了。
“走吧,我们去吃午饭。”
西宫月昳当然随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西宫月昳触碰到冰冷的墓碑时,才终于有一种结束了的实感。
他自己把自己送进了火葬场,又捡了自己的骨灰,现在看着自己的墓碑,陷入沉思。
他终于把最艰难的一部分给熬过去了。
没有人会打扰他独自站在这里,他是最有理由沉浸在悲伤中的那个。这是一片靠海的山坡,有着自由无垠的海洋、一望无际的天空以及偶尔落下的白色海鸥。
墓碑留着给活人纪念,骨灰则是在思量过后决定随轮船送入大海,海葬,以最没有束缚的方式消失在了天地间。
西宫月昳不免想到他自己,如果他自己出了意外,又会以什么样的情况离开呢……
“回家吧。”他语气平淡,“我有些头疼。”
接触太多的负面情感本就是一件压力大的事,何况他还有些感冒。这一天下来,竟感觉自己比跑了个马拉松还要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很劳累,精神上也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倦怠感。
他这时候只想回床上去躺着,抛开一切想法好好睡一觉。
他还得感谢太宰治帮忙拦着媒体,要不然在他出现在大众视野的那一刻,就已经被记者们围攻了。这些人有点像是挥不散的苍蝇,闪光灯和提问声不间断地响起,在耳边嗡啊嗡,完全就是精神攻击。
天知道明天又会有怎样的新闻报导。
太宰治替他披上外套。
回到车里,隔绝了风,西宫月昳才觉得好受一点。他接过织田作递来的热水,在后车座窝起来休息了一会儿。
“我是不是应该锻炼一下?”他躺在太宰治怀里,迷迷糊糊的,“好累啊,太宰君。”
温凉的手指穿过发丝,轻轻按揉着。太宰治学会了一点简单的按摩技术,又很会哄人,西宫月昳躺了没多久就困极了,他枕在柔软的大腿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着了。”太宰治冲着后视镜比口型,和织田作交流,“有一点发烧。”
没有好好休息加上过度劳累,让原本的感冒愈发严重了。
太宰治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一些照顾人的办法。虽然西宫月昳从未表现出要依赖他的想法,但太宰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那个可以被依赖的位置——他自己把看不见的职责放在了肩膀上,自己先把自己束缚在这个感情的牢笼里。
也许这就是负起责任吧,他以前没注意过这些事情。
说白了,他自己也才十几岁,即便才能超绝,年少就可以身居高位,但上面总有更高的人在兜着事。他可以放心地惹祸、谈点恋爱、发一点脾气。
如果没有这次的意外,他大概也会像以前那样继续维持小猫咪的身份,只需要满脑子装好甜腻腻的爱情,没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考虑。
回家的时候,西宫月昳还是没有醒过来,而且烧得越来越厉害了,额头的温度像是附着了一层火焰,烫人。太宰治都分不清他是在睡眠,还是已经烧到昏迷。
织田作之助已经把车速尽可能地提快了,用最快的办法回了家。
太宰治想把西宫月昳抱下去。
“……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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