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乐不喜欢这种感觉,他跟孔令榆不该是这样的,可他却对这种氛围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孔令榆已经好久没起早去给米乐挤羊奶,这晚却因为睡得不踏实早早起床,拿着个盆再次出现在楚大夫家门口。
“快快快锁门,好大孙儿又来了。”楚大夫原本坐在院子里抽老旱,看到孔令榆的头隔着栅栏门望进来,连忙起身要去堵门.
可是已经晚了,孔令榆已经很自觉地推门进院。
“五爷,秦老师,我来挤点儿羊奶。”孔令榆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地打了招呼。
楚大夫看他反常,欠欠儿地凑过来拽走他手里的盆,“不着急,羊还没醒,你先坐会儿。”
孔令榆就听话地坐在石凳上。
楚大夫更觉惊奇,孔令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好像在外面多呆一分钟,家里孩子就得被人偷走似的,今天居然这么听话?
“大孙儿啊,你又咋了?跟五爷说说。”楚大夫语气很关心,表情很八卦。
“没,”孔令榆似乎对跟五爷谈心并不感兴趣,头看向另一边,“秦老师,有个话叫凡事什么预怎么废的,那话怎么说来着?”
秦老师想了想,“预则立,不预则废?”
“对,就是这个,这话什么意思?”孔令榆虚心求教。
“哦,这句话的意思是,不管做什么事,事先有准备就会成功,不然就会失败。”
他解释完乐了,“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米知青跟你说的?”
孔令榆默默把那句话记在心里,心想他乐乐真有学问,只是这学问在村里用不上,没准去了城里,乐乐能比现在还厉害。
但是他不想让乐乐去城里。
他知道乐乐的意思是将来他们一起去城里,可是他不想去。
他所有的自信都是这片大山给的,离开小兴安岭,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让米乐过上小丁村最好的生活,可如果他其实不能呢?
如果有一天,米乐发现自己并没他以为的那么强,如果他成为米乐生活里可有可无的存在,甚至成为他的累赘,乐乐还会像现在这么爱他吗?
他不敢想,更不敢在最爱的人面前承认自己的不自信。
说到底,他最怕的就是有一天米乐会因为失望离开他,可是昨天他好像已经对他失望了。
他不想离开小丁村,还有一个更让他羞于启齿的原因,那是他从小到大的虚妄幻想,无数次出现在他童年的梦里,可能到死都不会实现,却真真切切将他困在原地,让他一边鄙视自己的软弱,一边又不得不怀揣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原地等待着。
“秦老师,您是城里来的大学生,跟我五爷这个村里老汉儿有话说吗?”他忍不住好奇地问。
“谁?谁是村里老汉儿?你特么挑拨谁呢?”楚大夫立马从凳子上弹了起来,“眠眠,咱不听他瞎说,走咱进屋,不理这小精神病了。”
秦老师笑着没动地方,嘴上却反驳道:
“你五爷可不是普通的村里老汉儿,他是建国前就得到政府支助,靠全额奖学金从国家一流大学毕业的村里老汉儿,他又不是没文化,我们怎么会没话聊?”
哦,所以是不是村里老汉儿不重要,重要的还是得有文化。
“秦老师,那个,您家里有适合我看的书吗?”孔令榆红着脸问。
“大孙儿啊,你咋了?”楚大夫奇道:“你不最不爱看书么?小时候你爷拿小棍儿打着你都不学,怎么这会儿要看书了?”
孔令榆不理他。
“有,你五爷给我藏地窖里了,要看什么你自己去翻。”秦老师说。
孔令榆还没去过楚大夫家的地窖,跟着楚大夫进屋一看,他家地窖的入口居然是小屋的假灶台,得把大铁锅拿下来才能下去。
“嚯,地道战啊?整这么神秘?”孔令榆很震惊。
第150章 敲山震虎
“这里面都是你秦老师从上海家里带出来的书,好不容易留下来的,你出去可别乱说。”楚大夫嘱咐。
“嗯,不说。”
地窖里的空间差不多有三四十平,四壁是水泥墙,孔令榆刚一下来,就被这满屋的书架惊了,“这么多书,放在这里不受潮吗?”
“没看到处都绑了石灰袋嘛,我们定期换,这年头留下点书不容易,这条件算不错了。”楚大夫帮他把灯打开,“想看什么你自己挑。”
孔令榆看到这屋里不光有书,还有一张长沙发和台灯,奇怪地问:“怎么这里还能呆人吗?不憋闷吗?”
“夏天的时候你秦老师总在这儿看书,凉快,这地窖有换气口,花园里还有个出口,”楚大夫解释完,又强调了一次,“出去可千万不能乱说,这里好多书都是他祖上传下来的,看得比他自个的命还重呢。”
孔令榆这次没说话,看着他五爷重重点点头。
他先在最里面的书架上看了看,好多书都是那种线装古籍,他翻了翻,看不懂,便放了回去。
孔令榆不是没念过书,小时候他跟秦老师学过,爷爷也教过他,字还是认识的,只是他从小在山里野惯了,坐不住,看不进去书。
他挑了几本初中教材,数学语文英语新华字典,又扫了几本桌子上放着的书,刚好看到一本《俄语入门》。
“秦老师还会俄语?”孔令榆没动,眼睛却忍不住往那本书上瞟。
“啊,那是我看的,他以前学的英语,就咱这儿学校教俄语。”楚大夫看着他那有点躲闪的眼神,“你看就看嘛,躲啥?这本书挺好学的,你拿回去看看有没有兴趣,想学就来问我。”
“嗯。”孔令榆答得犹豫,也没看桌上其他几本是什么书,一股脑全扫过来。
爷俩抱着书从地窖里出来,楚大夫又给他找了个布袋子把书装上,这才兴高采烈地去挤羊奶。
揣着羊奶回到家,米乐已经醒了在煮小米粥。
“乐乐,我给你煮羊奶。”孔令榆把书放下,就去厨房忙活。
米乐看到他一大早拿回来个袋子,好奇地找开看,却是初中课本。
“孔令榆,哪来的书?”他狐疑地问。
孔令榆脸一红,支支吾吾地,“早上去秦老师家借的。”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看书了?”米乐很惊奇,但也很高兴,孔令榆明明说过自己不爱学习。
“啊?就随便看看呗。”孔令榆顾左右而言他,把羊奶放在灶上后也走进屋坐在炕沿上,“乐乐,你会俄语吗?”
米乐也看到他那本俄语书,听见他问摇了摇头,“不会,但是我会英语,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他天天说孔令榆是文盲不爱学习,其实他前世也没比孔令榆好到哪儿去,当初高考就是啥好大学也没考上,父母才会不顾他的意愿送他出国留学。
这么说起来,他唯一拿的出手的还是英语,毕竟在国外生活了那么多年。
他随手翻了翻其他课本,觉得这个年代初中学的知识比他们那时候简单多了,便说道:“数学语文我应该也能教。”
就算学习再不好,高中也是实打实学过的,辅导个初中课本应该没什么问题。
孔令榆听了很高兴,乐乐要教他学习,那他们的共同话题就又多了很多,这书算是借对了。
两人刚吃完饭,就听院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米乐觉得地都跟着抖三抖,连忙拉着孔令榆出去看,走到门口,正好看见大部队喊着响亮的口号从他们门前开过。
“我滴妈呀,这得有多少人?”
“不知道,看着跟上次工事来的人差不多。”
“这么多人一起进山,老虎早吓跑了吧?偷猎的也不敢再来了。”
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的人并不只有米乐和孔令榆,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出来看热闹。
昨天孔令松好像说过大部队今天会进山,孔令榆和米乐没敢耽搁,连忙收拾好东西上山报到。
米乐心里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万一偷猎者真被部队吓跑,咱们就再难抓到高槐的把柄了。”
孔令榆的脸色也很凝重,“不知道,先上山看看情况。”
两人先到小木屋找齐志报到,齐志说:“来得正好,咱今天先把东北虎的事解决了。”
孔令榆皱着眉问:“你想怎么解决?”
齐志爽朗一笑,“敲山震虎。”
孔令榆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种简单粗暴的捕虎方式,但是他妈有效。
齐志下令,让部队拉防护网按头一天做好的标记把整个山都围了起来,然后由武装部队地毯式搜索,一点一点缩小围剿范围。
老虎听到人声,被赶着不断向前躲避,根本无处隐藏,刚一露头,就被麻醉枪击倒。
部队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就将还活着的三只大虎两只小虎全部搜救成功。
“这就是军队的力量吗?”米乐目瞪口呆。
“要是用这种方法捕猎,一天就能清空一个山头。”
孔令榆有些消沉,乐乐说得对,就算他是最厉害的猎人,最熟悉这片山林的人,一个人的能量在国家机器面前也小得微不足道。
小兴安岭被军管的那天,就是他失业的时候。
“我们在山上没有找到偷猎者再次作案的痕迹,但是你们说得对,他们确实是尾随着小张他们到出事地点的。”
小木屋里,米乐、孔令榆、小张,革委会和部队的几个领导一起开了个小会,齐志先说了一下技术部门这几天找到的证据。
“就在离开狩猎区进入原始森林不远的地方,我们在树上找到几个鞋钉印和烟草碎渣,那几个偷猎者很可能是事先就等在进入原始森林的必经路口了。”
“那他们是从哪儿上山的呢?”肖平面露疑惑,“那里面有我国人也有那边的人,要说他们都是从边境偷渡过来的又说不过去。”
“反正不是从小丁村上山的,”孔令松说:“咱们村人少,他们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进了村全村人都没发现,而且防火期还没过,每个入山口都有卡站,我问过了,没人见到过陌生人。”
第151章 你感不感动?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肖平沉吟半晌,终于说道:
“要么是从别的村上山的,现在防火工事已经结束,两村交界的林区根本没人,如果他们从别的村上山,你们很难发现。”
“还有一种可能,村里没见过陌生人,是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陌生人。”
米乐心里一跳,看向同样惊讶的孔令榆。
“您的意思是说,那些偷猎者里有我们村的人?”孔令松问。
“这不可能,”小张激动地站起来,“如果有本村猎户我不可能看不出来,最少一开始出来那三个一定不是小丁村的人。”
孔祥耻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领导,小张说里面有几个肯定是外来的,他们也还是得有途径上山。”
“这也是我们接下来要查的重点,之前不是让你们排查发现老虎的时候都有什么人出入过小丁村吗?查得怎么样了?”肖平问。
“已经排查过了,”孔祥耻叹了口声,“那几天出村的人不少,有上县城买东西办事的妇女,也有去其他村走亲戚的,之前咱们不是下过封口令嘛,但那都是口头上的,没什么约束力。”
“那些人我们都叫来问过,都说没说出去,谁知道呢,说了咱也查不出来。”
“进村的,就一个高槐。”说到这儿,孔祥耻不说了,而是看了看孔令榆。
孔令榆像没发现老叔看他,没什么表情。
屋里的几个人都陷入了沉默,看来追查出入人口这条路也行不通。
“现在最怕的,就是他们打一枪换个地方,见部队来了就都走了。”孔祥耻忧虑道:“领导,你们能在这儿待多久?”
“咱们来是两个目的,一个是救助东北虎,再有一个,就是抓捕残忍杀害村民的偷猎者,可如果他们是流窜作案,我们在这儿也起不到任何作用。”肖平说。
小张激动得两眼通红,“领导,你们不是要这么算了吧?我爹他们不能白死啊。”
肖平叹了声气,眼下的情况,他什么也不敢保证,“咱们还是照原来的思路,先查他们是从哪里上山的,明天我让人去林场村和隔壁几个村问问,看看有没有人见过陌生人吧。”
“高槐现在还在村里吗?”这时,米乐突然问。
“现在还在,但是咱们找不到他和这件事有关系的证据,他想走随时可以走。”孔令松说。
他们之前跟肖平说高槐有嫌疑的时候小张并不在场,现在听到他们的对话,小张跳了起来,“你们说高槐有嫌疑?”
“说了没有证据,只是他出现的时间很巧合,你们上山前一天,很多人都看到他跟你爹说话。”孔祥耻看他这么激动,连忙安抚他。
小张好像想到了什么,“那天因为要照相我们都在场,他是问了我爹很多,现在想想确实很可疑。”
“他们都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米乐来了兴致。
“他那天跟很多人都说过话,问比赛的老猎人谁在小兴安岭见过老虎,以前有没有打过老虎什么的,似乎对捕虎的事很感兴趣。”小张努力回忆着那天的事。
“后来他听说我爹多少年前打过虎,就跟他聊了起来,我爹这人不禁夸,被他夸了几句就飘了,好像说了很多,高槐又问了怎么能找到老虎,我爹也没藏私,把那点经验都说了,当时旁边也有很多别的猎人,大家都听到了。”
米乐听了他的话,沉思了一会儿,“我还是觉得他很可疑,他一个城里工人,问这么多也可以说是好奇,但是是不是问得太细了?”
“还有,既然已经查明那些人是尾随猎户进原始森林的,为什么偏偏选了小张他们这队?是随便选了第一个进山的队伍,还是事先知道跟着有经验的张大哥找到老虎的可能性最高?如果是随便选了一队,他们不怕那队都是二把刀根本找不到老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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