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后的存在虽然还维持人类的形体,脸皮却已经完全撕扯开来,里头冒出许多根短而粗的红黑色触手,此刻正混乱地挥动,围着她的后脑不断游动逡巡。
像是无数只海葵,正在审视它们的猎物。
其中一根触手,尖端还是人类手指的模样,后方却是带着吸盘的粗糙血肉,此刻正沿着向饵的咽喉,轻轻滑过,像是不经意地按压着颈动脉。
阿赫不能接受拒绝,无论任何拒绝,祂都不会接受。
今天清晨,她让祂走,虽然她内心里并不那样想,可阿赫不理解她思想和行为上的激烈反差从何而来。思想就应该反映在行为上不是吗?她为什么完全相反?
她在拒绝祂。
祂想要她死。
祂想要她死,至少还能得到一具躯体。
可这脆弱可怜的人类呵!她那奇怪难以摸索的灵魂,却更令祂沉迷!
灵魂依托于脆弱的□□,依托于这条颈动脉,依托于那会产生奇思妙想和神秘欲望的肉、体,这令祂烦扰。
“好了吗?我快迟到了……”
那脆弱的喉咙中,声带以奇妙的韵律摩擦,经由咽部和那双柔软香甜的唇,发出这些奇特有规律的声音,人类将这称之为语言。
据说语言是沟通的工具,邪神为她披上人皮,学习人类的语言,阅读人类的知识,以人类的方式试图交流,可为何她的心思越发成谜?距离越发遥远?
“嗯,马上。”
触手们拥挤着,模拟出沈遇鹤的声线,说着话。向饵丝毫无法察觉到异常,她脸颊甚至浮起羞涩的红晕。
这不是更奇怪了吗?
珍珠项链披挂在脆弱纤细的脖颈上,只需一下,她便会终结于此,可这样,距离将永恒地无法弥补。
哪怕她死,哪怕她的肉、体融入邪神本体,哪怕她成为傀儡或是玩具,距离也是永恒的遥远,不再有分毫缩短。
阿赫不喜欢距离。阿赫不能杀死她,至少现在还不能。
触手将项链后面小巧的机关轻轻卡上。
“咔”声之后,触手们蜂拥回到脸皮之内,将脸皮像关门似的轻轻关上,世界重归正常,向饵收回脖颈,伸手摸上那些珍珠。
向饵回过头,身后是沈遇鹤温柔微笑的脸,对方说:
“很好。”
“有了这个,你就不能离开我了。”
*
向饵一踏入公司就觉得氛围奇怪,忍不住脚步踌躇。
为了搭配那条项链,她不得不穿上一条小裙子,外面套着大衣。一路上沈遇鹤都要她把项链露出来,直到刚才在楼下分开,她才悄悄把项链塞进衣服里。
已经快上班了,公司人很多,她踏进大门之前,大家都在叽叽喳喳、鬼鬼祟祟地聊天,但她一出现,所有人的谈话都瞬间停了。
所有人视线都看向她,眼神出奇一致,都是惊恐中又带着惶惑和害怕。
向饵小心地往自己座位上走去,白色长裙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擦过谁的裤腿,那人立刻像触了电似的,飞速把腿缩进桌子底下。
屋内鸦雀无声,有些人移开视线,有些人装作不经意地戳一戳旁边人的手臂,和对方耳语着什么。
向饵绕过所有人,坐进自己的工位上。
这个时候,祝敏敏悄悄走过来,凑到向饵身边,轻声问她:
“你知道昨天你走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向饵正缺乏这些信息,立刻看过去:
“怎么了?”
祝敏敏朝她眨眼睛:
“程总他疯了!冲出来在公司里大喊大叫,说你是妖怪,说什么你给他下了咒,让他根本动不了,反正挺玄乎的,一直说到救护车把他拉走。今天也不知道他还来不来了。”
向饵想了想,慢慢地说:
“其实他昨天想要骚扰我,提出让我做他女朋友,还想摸我来着,我拒绝了,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就突然说他手不能动了,跟我真的没关系。”
祝敏敏震惊了:
“天啊!程总他看起来一表人才,没想到居然这么狗!那他真是活该骨折!不过这些先放一边,我想问一下……”
她忽然表情猥琐了起来,冲着向饵挤挤眼,轻声问道:
“你和楼下美女总裁,也太甜太好磕了吧!这么说的话,昨天她是专门过来英雄救美的呀!说真的,你俩到底到什么程度了?”
向饵一瞬间有点脸红,赶紧否认:
“其……其实没有什么啊,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祝敏敏夸张:
“普通朋友?谁和普通朋友十指相扣啊!而且我看出来了,你可喜欢她,你看她的眼神都是发光的!哎呀,超级好嗑!”
向饵干笑两声:
“没……就是普通朋友来着……我喜欢她?哈哈,怎么可能!”
她这么说着,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门口一道暗影,黑色影子里露出玉色的面容,正高高地越过玻璃,目光直视过来。
沈遇鹤不知何时,站在她公司门外,紧紧盯着她在看。
向饵:
“……”
为什么有一种她听到了的感觉?一定是错觉!
然而沈遇鹤已经拉开玻璃门,携着冰冷的白炽灯光影,大步走了进来。
第44章 蚂蚁
现在是上午九点钟, 是南方湿冷窒闷的冬天,太阳像一轮小小的圆饼干,挂在天空只有装饰作用,厚重的云层围绕着这块饼干, 将它时不时淹没其中。
没什么风, 这样的天气里没有风, 屋内只会更闷, 闷得所有人喘不过气。
头顶白炽灯的光稳定又明亮, 排风扇呼呼转动着,发出机械摩擦的声音,绿植像是蒙上一层灰, 没什么活力,同事们的眼睛里也灰暗隐秘, 并不带什么灵魂。
这个世界上有灵魂的人本就极少。
直到沈遇鹤踏入其中, 她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将这窒闷的一潭死水狠狠打碎。
你尽可以用挑剔的目光去打量她, 用贫瘠的思维去点评她,用普通的标签去定义她。可你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 也会同时知道,你加诸在她身上的所有这些东西, 对方都毫不在意。
因为无论如何, 她都绝不会注意到你, 因为对她来说, 这死水之中的一切,都大不过一只蚂蚁的挣扎和梦想。
她只看着那一只……在其他人眼中从来没有存在感的蚂蚁。
她只朝着那只蚂蚁走去, 在其他所有蚂蚁们艳羡的目光下,她朝着她坚定而直接地走过去, 不带一丝停顿或迟疑。
蚂蚁们的视线像雪片般,落在那黑色的身影上,转瞬间就消失于无形,某种奇怪的感觉席卷所有人,蚂蚁们都觉得自己的思维开始混乱,理智开始崩塌……脑袋刺痛,却找不到来源。
随着沈遇鹤像黑色的风一样踏入这里,不少人抬起手捂住脑袋,还有男人流出鼻血,他惶惑地拿纸巾摁住鼻子,起身去了卫生间。
沈遇鹤只朝向饵走来,在更多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她缓缓站定,视线一直盯着向饵在看。
向饵紧张得嗓子都干哑了:
“你……怎么来了?”
不等她说完,沈遇鹤伸出手来,玉白的手指轻柔地,抚上她的脖颈。
向饵瞳孔猛地紧缩!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自己朝夕相处了大半年的同事们眼中,被一个陌生美艳的高挑女人抚摸脖颈……意识到这个场景有多夸张的向饵,简直想要尖叫了。
她甚至能听到祝敏敏在旁边倒抽一口气的声音,她也能感受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审视又震撼的目光。
她知道所有人都会在心里评判这个场面,也知道所有人都会盯着她,会挖掘她,会将她作为从今往后三个月的谈资……她会真正成为所有人议论的焦点!
她慌张地抬起手来,试图推开沈遇鹤的手,却被沈遇鹤另一只手强硬地抓住。
沈遇鹤动作非常敏捷,她几乎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出手的,自己的手腕就已经被抓紧了。
而她另一只手卡在桌缝里,抬不起来。
只能微抬着脖颈,任由沈遇鹤动作。
无数人灼烧一样的视线里,沈遇鹤美丽优雅的手指,从向饵脸颊滑过,直接滑落进她衣服领口。
冰凉的触感掠过脖颈,在锁骨处突然出现,向饵差点儿没忍住自己的低吟,脑袋向后躲去。
沈遇鹤手指勾住她领口,不让她躲开,带着霸道和不满的意味,开口像是审判:
“你,没露出来。”
向饵没理解她的意思,眨着眼睛看她,眼睛里几乎带上哀求的水雾,她轻声说:
“别……”
别在这里让我难堪……别让同事都看到……别过分……
沈遇鹤却勾着衣领,将她一把拉到自己面前。
向饵在椅子上坐着,这样一拉,整个旋转座椅都发出和地毯摩擦的沉闷声音,完全刹不住车,向饵连带着椅子一起往前飞,最终,她脑袋一下撞在沈遇鹤腹部。
平坦结实,非常细瘦,却依旧有些柔软的腹部,和她自己绵软无力的腰腹根本不是一个感觉。
沈遇鹤不管她在哪里,一只手伸进她脖子里,将那项链不容置疑地拉出来,珍珠错落有致地前后晃动着。
向饵这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这条项链,她介意自己没把项链露出来!
真是……很沈遇鹤的风格啊。
向饵赶紧往后退,拉开自己和沈遇鹤的距离,视线稍稍往旁边一瞥,看见祝敏敏仿佛一个即将炸裂的烧水壶,满脸激动地捂着自己嘴巴,还在拼命跺脚,地毯都要被她跺出一个洞来了!
向饵知道自己脸已经烧得通红了,她整理了一下珍珠项链,把它端正地在衣服上摆好。
沈遇鹤却不满地“啧”一声,脸色依旧阴沉,忽然俯下身来,凑近向饵的耳朵,轻声说:
“记住,露出来。”
向饵迅速点头,赶紧把这尊大佛请出去才是正经!等她走了再塞回去……
沈遇鹤紧接着低沉缓慢地说:
“你要是再藏,我马上就会出现在你面前,你可以试试看。”
向饵被吓到,像一只白鸽,脑袋往后藏了藏,眼神略带惶恐:
“啊……好的。”
沈遇鹤伸手,再度整理了一下项链,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她像来时一样,充满压迫感,谁也不看,视线只盯着前方空空的楼道,美丽的脸上写着目中无人四个大字,身段窈窕姿态优雅,黑色裙摆晃过整个走廊,终于是走出了公司大门。
所有同事都莫名感觉身上压力一清,理智回归,他们视线不由得在向饵和那黑色美人身上来回看着,带着好奇和紧张,猜测着两人的关系。
一旁祝敏敏简直像是溺水的人终于脑袋露出了水面,对着向饵挤眉弄眼,声音又轻又尖,像是热水壶刚刚烧开的时候,发出一丝丝的水汽声:
“啊啊啊啊啊——你还说你们不是一对!!!她都摸你了!!!!她摸你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向饵没法回答,张口结舌,像是一台卡顿的机器,脖子上还留存着冰凉的触感,那是珍珠项链,也或许只是沈遇鹤的指尖碰触。
她的目光不能控制地去寻找沈遇鹤,追随着她走出大门的黑色背影,痴痴的。
沈遇鹤站定在公司门口,忽然回头,视线紧紧盯住向饵。
越过重重人头和电脑,越过无数乱七八糟的工位隔板,她的视线遥远地传来,带着一些捉摸不透的强烈色彩。
她对向饵做了个口型,向饵看得很清楚,那是在说:乖。
向饵心脏简直疯了一样狂跳起来!
她有点明白沈遇鹤这样做的意思了,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人,向饵是有沈遇鹤这样的朋友保护着的,其他人欺负或者非议她的时候,都要掂掂自己的斤两!
沈遇鹤转过头正要离开,忽然在走廊拐角,恰好碰上打着石膏的程总。
程总气势汹汹走出电梯,脖子上挂着石膏三角布,一根手臂横着挂在胸前,西装皱巴巴的,还是昨天那件,看起来非常惨的样子。
他满脸焦躁怒意,像是要来找谁干架。他正走着,乍一眼看到沈遇鹤站在自家公司门口,不由得一愣。
随即,他怒意更盛,喊叫起来:
“你到底是谁?昨天的事你也有份,跟我去警局,我已经报警了!”
从他身后还真走出来两个警察,打量着沈遇鹤。
程总转身对警察说:
“警察叔叔就是这个人,她也是昨天害我的一个帮手,不能放过她!”
警察公事公办道:
“请您跟我们走一趟,接受调查。”
沈遇鹤转头,目光平静阴森,看向屋内的向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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