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正是午休时间,大部分同学都回了寝室,教学楼里也静悄悄的。
我出了门,发现声音是在厕所前那块空闲区域传来的,从我这个视角看过去,能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双手拿着信封,微屈着背脊向对面递去,有些拘谨,小心翼翼的模样。
看样子是表白现场,只是我这个角度看不清对面的人,一时间有些犹豫要不要走过去。
哪知下一秒我就听到了对面传来的女声。
“好。”不徐不疾,吐词清晰。
这声音对于我来说再熟悉不过,我如遭雷击般怔在原地。
那男生似乎发现了我,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下被遮挡住的何夕,脸上似乎有红晕,磕磕绊绊开口:“戴、戴......”
何夕已经走到我的视野中,她看到是我后似乎有些诧异,随即转过脸对男生说:“你走吧。”
男生紧了紧书包,又看了眼我,抿唇道:“那,那就麻烦了。”
说完他便沿着长廊跑走了。
何夕手里拿着那张信封朝我看来,她的神情有些沉重,略微垂了下头,捏紧信纸朝我走来。
我死死地盯着那封信纸,又在何夕脸上逡巡了一圈,见她露出纠结又难以抉择的神情,我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教学楼间有翠鸟穿过,而我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信封纸的白。
刺眼的白穿破眼膜,何夕那个好字就像一把重锤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我的心脏,钝痛与酸涩溢满整个胸腔。
她答应了,她接受表白了,她要谈恋爱了。
何夕已经来到我跟前,她用手挥了挥,调侃道:“看什么这么入神,眼睛都直了。”
我眨了下眼,觉得眼睛有些胀,一张嘴便是嘲弄的话:“你可真受欢迎啊,午休的空档就有人上赶着来表白。”
何夕眉峰跳了跳,刚准备反驳就被我打断。
我听到自己干涩嘶哑的嗓音响起:“离高考还有三个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谈恋爱?什么年代了还写表白信,这么老土,而且这字这么丑,也好意思写的,你答应他了?”
即便刚刚听到了何夕说好,但我仍是不死心地问。
何夕注视着我,竟然笑了起来,拉过我的手想要说话。
我顿时恼羞成怒扯开她的手,转过身冷声道:“我回去了,我成绩不好,不像你那么有空还要闲情逸致谈恋爱。”
说罢就要走,何夕连忙拉住我。
她轻轻地笑起来,略带调侃的语调道:“明月怎么妄自菲薄,上次月考数学提了十分,哪里成绩不好了。”
这是重点吗?我看着她根本没察觉到我伤心生气,还有心情调侃我,一时间十分气愤,狠狠地甩开她拉住我的手,想要走掉。
哪知我刚走出没两步就被她拉住,她看了眼四周三两经过的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又看了眼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才上课,正色道:“走,去楼下。”
我想挣脱,但无奈于她的力气实在比我大,只好被动地被她拉着走。
我们在五楼,一路往下走到底层,又穿过一众花坛,来到一处全是香樟树的小径上,幽香四溢,这里几乎没什么人经过,两人午饭后偶尔会来这儿散心聊天。
两人站在底楼实验室的门口,这里阳光不够有些湿冷。
我挣脱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何夕见我情绪稍微稳定下来,拿起那个信封递到我面前,我这才看清信封上还画了爱心跟一个弯月亮。
我扯了扯唇角,准备讥讽时,何夕开了口。
“你先别着急,打开信封看看。”
怎么,这是要给我分享情书内容,还是说想让我帮她参考参考?
我看着信封,抬眸看她,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不准备打开。
何夕叹了口气,将信封拿回,她拆开,并未看一眼内容,直接将信纸放在我面前。
我被迫扫了眼信上的内容。
To明月:
请允许我在心中默默地这样喊你,明月。
初次见你是在开学典礼,你在无精打采的众人中高扬头颅,在那个薄暮清晨中,我永远都忘不了你专注清冷的侧颜。
······
后面的话我就没再看,我有些懵,从一片规整的文字中抬眼看向何夕。
何夕没了调侃的模样,静静地注视着我。
“这封情书是给你的,只是刚刚你在睡觉,我去上厕所时看到这个男生一直在门外往里头看,他见我出来后把我拦下来,知道我与你相熟,就让我把这封信给你。”
我一时间十分尴尬,连忙将信纸折起放回信封,塞到她的手里。
何夕低头看了眼粉色信纸,又说:“你误以为这是给我的,所以才生气,你为什么生气?”
她站在我身旁,吐出的气息喷洒在我的颈侧,我的脸轰的一下就红了起来,整个人僵硬地立着,脑子里乱成一片,不知道怎么回话。
“你,你,要是你谈恋爱了,哪有时间辅导我啊,我数学那么差。”
慌乱之中随意找了个借口,我在心底夸赞自己的机智。
何夕沉默了下,手抚了抚我的头发,嗓音温润:“紧张什么,我只是关心一下,你的情书给我干嘛,别人的一片心意。”
话虽如此,但她却没把信封给我。
我看着她,觉得她这语气有些酸,回:“你接的肯定是你去还,拒绝就行了,就说我现在不谈恋爱。”
何夕笑着说好。
事情说清楚了,我心情好转,忽然凑近她问:“要是我谈恋爱了你会是什么反应?”
何夕垂着眸子看我,她的瞳仁很黑,镶嵌在深陷的眼眶里显得格外沉,如同古井无波。
纠缠在一起的气息提醒着我此刻的距离,我忽然不想听到她的回答,伸出双手挂在她的脖子上,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
肌肤滑腻温热,我轻轻蹭了蹭,这样的拥抱姿势在我们二人间虽不常见,但也偶尔会有,一般发生在我冲她撒娇时。
何夕顿了顿,抬手抚摸着我的背,半晌没说话。
外头鸟鸣声清脆,微风不燥,春光溅落到我们身旁,温馨又宁静,心跳声鼓动着我的耳膜,我只想永远停留在此刻。
“你不会谈。”
我动了动,看着她微红的耳尖,问:“你凭什么这么笃定我不会谈。”
她抬手捏着我的后劲,语气危险地警告道:“别用唇珠磨蹭我的脖子,戴明月。”
我知道她的耳垂周围是最敏感的地带,所以故意捉弄她。
“那你回答我。”
何夕又沉默,最终一板一眼道:“你要专心备考,考虑那些做什么。”
我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但也没再追着问下去,只小声地“切”了一下。
场景忽然一切,此刻我正坐在房间里,外头夜色正浓,屋内只一盏台灯亮着,摆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纯粉色的笔记本,厚厚的一叠。
这是戴明月的日记,我分辨出来,但此刻的我身体不受控制地翻开了本子。
每一页都写了字,长短不一,有的甚至还画了画,快速翻过时我都没来得及看清内容。
我拿起笔,开始记录今天的日记。
[今天真是情绪跌宕起伏的一天,但是好开心!我和她贴贴了,我感受到她颈侧大动脉的跳动,看到她耳尖的通红,我好想亲上去啊,她每次这样既正经又暗自害羞的模样我都好想亲亲她啊,但我忍住了,她已经警告我了呜呜(其实一点也不凶)。
幸好那封情书不是给她的,不然我真的会崩溃的,幸好幸好。
她是不是对我也有不一样的感情呢?但她对其他人也同样那样温和,听说她在班上跟所有同学关系都好,所以我会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吗?
她笃定我不会谈恋爱。
确实没错,我只想要她。]
一大早,外头就下起了雨,何夕从睡梦中醒来,她捂着心口,感受着戴明月的情绪。
对于接受情书这件事,何夕已经干过很多次,但被戴明月知道的也就这一次。
以往每次接到转送给戴明月的情书,她都私下收着,从没对她提及过关于情书的半句话。
戴明月在学校里除了跟她走得近外,几乎没有朋友,她性子清冷甚至略微孤僻,或许这也是那些男生不敢直接当面表白的原因,也有大胆的,但戴明月直接无视,冷着脸拒绝后就走了,一些腼腆的男生转而用情书的方式表白,得知何夕与她走得近,才想要借何夕之手让戴明月没法拒绝接受情书。
当时的何夕想,既然戴明月早就表明了态度,那自己也不用再把这些情书拿到她面前,眼不见心不烦。
后来何夕才发现,自己对戴明月的感情早在朝夕相处间变了味道,只是她当时一直没有正视过这种感情,或者说从没往那方面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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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我敏感自卑又破碎。
何夕:说这话时能别用唇珠蹭我耳垂吗?我现在比较敏感......
第13章 草鸮
那本日记,这是何夕第一次见,不管是在梦中还是现实中。
何夕也不知道戴明月有记日记的习惯,虽然昨晚的日记本前页被匆匆翻过,但何夕还是在扉页上看到一行诗: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这两段诗出自《归园田居》,是高一上册的必备诗,那时候两人还不认识,后来复习时戴明月指着这行诗,眉眼弯弯道:“我最爱这段诗。”
何夕侧目看她。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很宁静平和,还有啊,你看这两句诗里面有咱俩的名字,是不是很巧。”她像捧着宝贝似的将课本放到何夕面前。
何夕失笑,在里面看到了“夕”跟“月”字,她调侃道:“那你们班上的刘小荷、陈露,也在里头,是不是更巧了?”
戴明月佯装嗔怒地看着她,抱怨她不解风情。
何夕当时觉得她用词有些怪,但也懒得纠正由着她来。
想到往事,何夕忽然觉得自己对她了解甚少,以前总觉得只要对她好就行,后来才明白,自己以为的好或许并不是戴明月想要的,两人分手时,戴明月就表示过。
她扯着唇,嘲讽道:“何夕,你是中央空调吗,还是说你是圣母,你温文尔雅,待人如沐春风,是我不好,我太贪婪占有欲太强,我们分手吧。”
何夕当时万分愕然,扪心自问,她从不认为自己是滥好人,在她这里,戴明月是等同于家人的存在。
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何夕又听到了外头的鸟叫声,夹杂在雨声里,但声音穿透力强,听起来十分凄厉。
何夕想起每次做对换视角的梦后,都有这样的鸟叫。
如果没有听错,这鸟叫声应该是来自草鸮。
草鸮是猫头鹰的一种,整体呈心脏形,也叫猴面鹰,属于二级保护动物,云苍山有草鸮活动的痕迹,何夕曾在深山中的一处长草丛中撞见过一只奄奄一息的草鸮,它受了伤,警惕地盯着何夕,何夕与它交流半晌,总算将它抱起下山,找到林业局,经过兽医救治后放归了山林。
难道是这小家伙上门来报恩了?
何夕心头想,或许是草鸮那张似人的脸,她与它对视时,竟感到十足的压迫感,来自野生猛禽的压制力。
她迅速穿好衣物出门,绕着院子逛了一圈都没看见草鸮的痕迹,树林间草丛里也没了动静。
好在院子里安装了监控,她回到房间用电脑调出,奈何摄像头拍摄的范围只有整个院子,草鸮并没有进到院子里,但何夕在监控中再次听清了叫声,肯定了这是草鸮的声音。
耽搁了这么会儿,她看了眼时间,待会儿还要赶飞机,她现在得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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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今天就到这,收工吧。”怀导皱眉看着戴明月,对她近日的表现有些不满,“明月,你这几天状态不好?”
她这两日拍戏眼神老是飘忽不定,单是这条与女二的对手文戏就卡了三四条,怀庭真认为这不是戴明月的真实水平。
戴明月揉揉太阳穴,有些疲惫道:“不好意思怀导,我这两天失眠,耽搁大家时间了,抱歉。”
怀庭真知道戴明月向来敬业,也没再多说什么,他看了眼她略显憔悴的眼神,说:“明天你休息调整一天。”
戴明月也不推辞应了下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没法拍戏,失眠是真的,但不是“病根”,这一切还要追溯到从归园农场回来的第二天,她的世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去道观祈福并没有消除镜子怪相,这些怪相就像病毒扩散一样,一开始从厕所镜子中扩散到所有的镜子中,现在竟然扩散到所有能够产生镜面反射的东西上。
现在只要戴明月注视某样有镜面反射的物体时,都能够看到何夕的一举一动。
甚至人的瞳孔,所以她在郑青岚的眼中看到了何夕,这样的变化十分影响她入戏,原本上一刻还沉浸在戏中的争吵,下一刻与演员对视时就看到何夕,她怔了下出了戏,情绪连贯不上。
这样下去不行,戴明月的生活与工作已经完全被影响。
她回到酒店中,有些烦躁地踢开鞋,抬眼便看到入户镜上显示着何夕,看样子她在参加饭局,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浅色西装,线条流畅,衬得她犹如一棵挺拔的青松,她脸上仍是得体的微笑,别人与她说话时她会微微颔首侧耳倾听。
戴明月赤脚走进房间内,从柜台里拿了瓶红酒倒上,晃动着红酒杯,一边小口酌酒一边眯着眼看何夕。
这几天她睁开眼都是她,仿佛她就在自己身边,她知道何夕这两天在出差,参加一个有关生态农业发展的论坛,所在地正是戴明月拍戏的城市。
她喝得有些微醺,半倚在吧台上,看着原本光洁透亮的玻璃面上呈现出坐在车中的何夕,车窗外城市的光影在她身上匆匆掠过,她半阖着眼,右手撑在额头上,看样子刚刚的饭局已经结束,正去酒店的路上。
虽说怪相给戴明月带来了许多困扰,但也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她日常的消遣,只要休息时她就会不由自主地观看何夕日常。
她有时候在想,要是这怪相出现在两人恋爱期间还挺不错,那样她也不会疑神疑鬼没有安全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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