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铭大约体会到沈岚风的顾忌,朝李桓和秦良的方向瞟了一眼,他们两人立刻领会过来,知道要回避了。
“我去问问医生怎么才能恢复更快吧,秦先生也和我一起?”
“我……”
秦良刚想说“好的”,但是被沈岚风打断了。病床上的沈岚风穿着蓝白的宽大病号服,左臂悬在深蓝色的固定吊带上,右腿还打着石膏,他扫了一圈,这所有人里面都是值得他信任的人。
“不用,阿良可以留下,李伯你想听的话也可以留下来。”
沈铭眉一挑,朝秦良看了眼,忽然心里有些舒坦了。看来秦良也不是完全知道沈岚风的目的。
打好腹稿,沈岚风看着沈铭,直截了当地开口:“爸,你知道沈书剑有参与东南亚那边的电诈吗?他在那边做了投资,前段时间他下面的一个据点弄死了两个警察。”
这一番话像一记深水炸弹那样在病房内炸开了,几人皆是不同程度的震惊模样。沈铭自然是不信,李桓也是,沈书剑再怎么不济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会做这种事??
沈铭皱眉,对着沈岚风低声喝道:“岚,你说话要讲究证据!”
沈岚风当然知道说话做事要讲究证据,他做审计这么多年,所有的数据调整和报告后面都完整且清晰的证据支撑。
“我这次去东南亚就是为了去找证据才受的伤,”中间停顿一番,沈岚风转向秦良道,“阿良,右边柜子里面有一把钥匙,你去那边打开最上面的储物柜上拿我的电脑出来,里面有所有我整理和收集到的所有证据。”
秦良仍处在震惊之中,却也手脚利索地去拿钥匙开储物柜,里面确实有一台商务超薄笔电,外壳上还有一个很深的凹痕。
接下来在沈岚风的指示下,沈岚风让秦良一一向沈铭展示了沈书剑所有偷偷摸摸做过事的证据链条。
“……在A板块这边,他这些年以各种名义转移侵吞了不下20个亿的资金。爸,我相信你肯定也是知道才叫我回来的。还有迅影那边,因为是上市的,你也盯着,所以他有所收敛,但还是巧立名目做了很多小动作。”
“以上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我之前追查他海外资金动向时就发现了东南亚这一块。阿良,你点开倒数第二个文件夹,里面是资金链条的证据。”
笔电是触屏的,所以秦良挨着沈铭操作,用手指点开了沈岚风所说的文件资料。一个个看下来,真让人感到心惊。
“他从公司转出去的钱,都在海外的公司洗了一轮,有一部分在东南亚流进流出。那个叫艾伦科尔的,就是他在东南亚的执行人。从汇丰的流水查到,他们在东南亚的资金往来十分频繁。”
“种种证据表明,艾伦科尔参与了电诈,并以各种名义将非法赚来的钱转移出来,洗干净,再小部分流回沈书剑那几个在海外的公司。”
“这些,都是那边的军方提供给我的。”
沈岚风在追查资金链条的过程中,东南亚这一块中断了,所以他不得已才以身涉险。笔电上面那几张照片和资金流水,确实是他这一次拿命换来的。
沈铭越看越沉默,眉头越皱越深,他是真的不敢相信沈书剑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了这样违法犯罪的事。
“……这也只能说明艾伦科尔这个人有问题,我知道你和书剑不对付,但……”
然而沈铭的话还没有说话,沈岚风又让秦良点开最后一个文件夹,上面全是与沈书剑有关系的人与艾伦科尔的流水情况,都在海外,每一个人沈岚风都找了照片和信息做标注。
最后是军方那边提供的重磅资料,也是沈岚风此行的目的:许多年前的某一天,沈书剑跟着艾伦科尔一起出现在东南亚某园区的照片。照片有好几张,远的近的,正面侧面都有。是军方那边内部人员拍摄的,为的也是内部留下证据。
沈铭看到的瞬间瞳孔放大了,怔怔地盯着屏幕看。那几张照片太过清晰,虽然沈书剑不是被拍摄的主角,但也足以让人能从里面分辨出来他就是几年前的沈书剑。
“…沈书剑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至于他是主要人员还是次要人员,这个不由我们做定论了。”
沈铭从沈岚风这句话立刻解读到了另一层深意,他倏地抬头,双目眸光大盛,高声问道:“你难道……!?”
沈岚风沉着地回望沈铭,点头承认。
“在我醒来的第一天,我就把所有的资料传回国内,让人向国安部举报了。”这件事沈岚风做得毫不犹豫,尤其是知道军方那边的内部叛乱是艾伦科尔指使的,他让沈玉飏立刻联系陈启帮他梳理资料,然后向国安检举。在他回广州前一天,国安已经对沈书剑开展秘密调查,并禁止其出境。
“胡闹——!!”沈铭听完怒不可遏,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沈岚风气得说不出别的话。要不是沈岚风现在是伤员,他指不定要上去抽两耳光。
“沈岚风你,你长能耐是了吧!啊?!这事尚无定论,你怎么那么冲动!你这样会毁了沈家你知道不知道?!就算是真的,书剑他…唉!你这是要大义灭亲是吗?!为什么就不能先和我们商量再做决定??都是一家人,非要闹得这么难堪吗!?啊??”
此时沈铭的大脑CPU已经快不够用了,他在疯狂地想着人脉关系里面有谁和国安熟的,能说上话的,要怎么做才能把这件事给平息下来。最后急得他血压也上来了,两眼发黑有些站不住。
一旁同样震惊的秦良见状立刻放下笔电,把沈铭搀扶着,让他重新坐下来。
“沈董,您慢些,喝口水。”说着秦良把李伯递过来的水杯放到他嘴边,与此同时李桓也从包里面拿出降压药给沈铭一起吃下去。
沈铭按着胸口,做了几个深呼吸,又喝水吃药,过了几分钟才慢慢平复下来。
沈岚风也跟着停了,略显担忧地看着他们,等沈铭冷静下来才又继续说道:“爸,我知道你会问我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轻笑一声,沈岚风想到沈书剑的所作所为,从未后悔过。
“你说是一家人,但他沈书剑拿我们当过一家人吗?你把公司交给他打理,他却忙着转移资金,准备掏空沈家。且不论公司的事,他也从来没有放过我。”
“几年前的事你肯定也知道,当时他明知道方泽林和我在交往,却仍旧给方泽林下药,最后还找人把视频发给我看……我也真的是蠢,前段时间才知道这件事。”
“这件事过去也就算了,节目的事是我大意了我也不想说什么,对了还有白沐晨和白家……呵,他沈书剑从来没有对我心慈手软过。”
这些事情秦良也是第一次听说,他是真的没有想过沈岚风和沈书剑的斗争能达到这种程度。怔怔地看着沈岚风,秦良终于切身理解到了沈岚风的处境。原来有人为了权势,是真的会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
沈岚风给了秦良一个安抚的眼神,继续往下说:
“原本我也不想做得这么‘绝’,也想和你们商量来着。最多就是找一个经济犯罪的罪名把他送进去,让他这些年把偷吃的给吐一些出来,往后离开沈家。是他把事情给做绝了。”
“我一直在想我一个同性恋到底哪里招惹他了,我是一个同性恋不是挺好的吗?让他捡了大便宜。结果他没感谢过我就算了,还要往人家小区家门口贴大字报,让所有人戳我脊梁骨。”
“你可以问秦良,秦良他爸被气得进医院了,现在还瘫在床上,要去国外治病。还有,原本我不用四肢不全地躺在这里的,结束后对方军营里面出现了叛变,有人对我们赶尽杀绝我才受的伤。你们猜是谁唆使的叛变?”
“爸,你该去问问沈书剑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而不是问我。”
沈岚风的一番话,让病房里面彻底没了声音。秦良也没想到那大字报的始作俑者竟是沈书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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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数
第130章
沈铭沉默不语,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们沈家是踩着时代风口,靠着政策,正儿八经发的家。他一直待沈书剑不薄,就算沈书剑不是接班人,日后也绝对温饱不愁,他为什么要去做那样的事?
他坚信玉不琢不成器,鼓励竞争,没有谁是可以一直站在顶峰,随时都会有人取代你,要时时刻刻保留危机感。沈书剑这些年在他的教导下怎么就这样了??
沈铭是真的想不明白,他的教育方式明明没有任何问题。优胜劣汰,这丛林法则是第一铁律。
全程听下来的李桓虽然没有看到资料,但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也是看着沈书剑长大的人之一,虽然对沈书剑没太多喜欢,却也是感到十分唏嘘。这人呐,还是要安分过日子才是正道。
秦良亦是无言,沈书剑的做法已经超越了道德底线,只能交由法律来判定。电诈的新闻他看了不少,部分被骗过去的人是真的惨,而被骗的人更惨,家破人亡的大有人在。况且还闹出人命,应该是不好收场了。
随着一声轻叹,所有人再度看向沈铭,只见他颤颤巍巍地起身,问了沈岚风几个问题。
“之后迅影怎么办?”
沈岚风眉眼微沉,回道:“三姨可以,她之前一直都在迅影。”沈岚风的三姨是沈烟,当初她没有外嫁,而是找了一个上门女婿。
“A板块呢?”
“让师道远暂时代理,等我伤好后再回去。”
“……怎么和你二叔解释?”
“不用解释,你就装作不知道。如果二叔要去找关系,你反劝他。这件事归国安管,不是省厅更不是市局能说得上话的。”
沈铭听完仰头沉思了一会儿,最后摆摆手不再说什么,走了。他的步态比来的时候缓慢许多,腰背也弯曲不少。李桓见状,拉着秦良说了一两句上回那个老中医的事,后面又嘱咐沈岚风注意身体也跟了上去。
两人走后,病房内重新归于沉寂。秦良站在一旁思考良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对沈书剑自然是负面评价更多,他无太多同情,也没有更多欣喜,只觉得感慨。
沈岚风这一次以身涉险,肯定是下了决心一定要拿到证据,他不事先告诉他多半也是怕自己担心然后分心吧。换作是他,估计也不会说,甚至他也不一定有这个魄力和勇气贸然前去。
再望向沈岚风时,秦良的眼神既是叹服又是些许无奈。他或许没有办法陪着沈岚风冲锋陷阵,但是他愿意去做那个随时承接沈岚风后退的人。
接收到他眼神中包容的暖意,沈岚风对他张开了自己的左臂,笑道:“阿良,过来。”
秦良推了推眼镜,弯了弯嘴角,握住了沈岚风的手。
在广州陪了沈岚风两天的时间,第三天一大早秦良飞回了H市,他下午得去办理秦军的面谈签证。面谈过程也没有太难,该提供的材料他都提前准备好了,签证官问的问题他也都如实回答。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得到了医院的邀请函,财产证明资料也没有问题,所以面谈过程挺顺利的,签证官让他回去等消息即可。
接下来便是告知秦军本人他们即将出国治病这件事。这事秦良没有办法亲自去说,由他的大伯和堂哥去说,他们原以为秦军会答应,没想到半瘫在床上的秦军即使口齿不清也愤然拒绝了。
秦良和梁敏芝得知秦军拒绝后,陷入了低迷之中。治病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便是病人配合,如果病人不配合的话,什么都是白搭。
亲朋好友轮番劝了个遍,秦军也没有同意,甚至还说出“他就算要死也要死在中国”这样的话。几天后所有人都没辙了,眼看国外预约的看病时间一天天逼近,大家一筹莫展。
所有的手续都办齐了,连主治医生也去做了秦军的思想工作,但也无功而返。
不得已,秦良打算去试一试。距离上回他们父子二人不堪的碰面场景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说实话秦良很没有底。
所以事前他找护士给秦军打了镇静剂,以防秦军中途情绪激动,完了后他才推门进去。
他不能逃避,这是他必须面对的。
秦军依旧无法动弹,半边身子瘫着,眼斜嘴歪,说话不利索。秦良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他才能继续正视秦军。
“…爸。”秦良叫道,而秦军听到了,却是转过头不去看他。
秦良顿时眼睛泛红,看在心里极度难受。就算经历再多次这种场景,他都无法适应。
“跟我去米国治疗吧,那边治愈的概率很高,有痊愈的可能。”
秦军根本对他视而不见,让秦良对床独白。
“……你现在才65,如果治好的话,还可以享受十几年的时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最多就是维持现状,不会恶化的。爸,跟我去吧。”秦良知道人生病后会恐惧很多东西,他能理解秦军为什么会说出死也要死在国内那句话。
他只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继续劝说,可无论秦良怎么说,秦军始终没有给他一个回应。冷白的病房里面,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伫立在床边。
看着秦军留给他的后脑勺,秦良抿着唇,最终说出了他徘徊在心底但从未说出口的话。
“……爸,你考虑一下妈,你要是好不起来的话,她是不是要照顾你一辈子?每天给你端屎端尿……年轻的时候你已经对不起她了,你现在还忍心拖累她吗?”
“如果……你好不起来的话,我会劝她和你离婚,你们也早该离了,我……”
就在此时,秦军终于忍无可忍对着秦良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那声音像是暴雷一样在整个房间震荡开来。
“滚——滚,出去!!你,你不是我儿子!滚——”
他眼斜嘴歪,愤怒使得他面目更为狰狞,父子二人对视,比上次的场面更为激烈。
秦军旁边的监测仪器发出鸣叫,不一会儿医生和护士再次像上回那样冲进来,亲戚也还是用同样的眼光看着他。秦良怔怔地愣在中间,看着眼前的场景,宛若一个游魂。
夜晚他睁眼无眠,和沈岚风通了电话后也还是睡不着。
为什么亲情有时候会更伤人?明明是一家人,家人不是更应该互相扶持和帮助吗?为什么最深的伤疤总是来自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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