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随之升起的,不是喜爱,而是茫然。
岁岁圆圆的小脸上带着一丝困惑:“白马,坏!欺负人!”
所以,他们为什么要乘坐坏白马的车呢?
小胖崽眼巴巴瞧着自家无所不能的兄长,水汪汪的圆眼睛里满是亲近与信任。
姜明晏微怔,旋即反应过来,岁岁是在说武安城那次遇到的姜家青年和他骑着的那匹飞马。
他有些惊讶。
姜明晏知道小家伙一向聪慧机灵,但也没想到岁岁竟然记了如此之久。
“飞马是灵兽,它本身哪里有善恶观呢?”姜明晏抱着岁岁和唐九往院中走去,缓声道:“当初武安城里那匹飞马,它跟着的主人是个坏蛋,所以才会干坏事。”
“可是岁岁你看,如今这四匹飞马是不是什么也没干?它们在城外就落了下来,乖乖走在街道上,是不是也没有去撞人毁摊?”
小胖崽歪着脑袋,若有所思地皱了皱小眉毛:“唐九似好人,所以他的飞马也似好马。”
岁岁是只好崽,所以桃桃和血血也是好灵植。
小家伙想着,骄傲挺起小胸膛。那模样,若是有一条大尾巴,必然已经高高翘起,矜持地轻摇慢晃起来。
唐九看着那突然之间头顶毛毛都染上得意色彩的小胖崽,挑了下眉。
小幼崽的思维都这么跳跃吗?
姜明晏却登时就弄明白了岁岁的想法,唇角微勾,揉了把小胖崽洋洋得意的头毛。
“就是这。”说话间,唐九已经带着他们走到了早就收拾出来的屋子前。
他推开屋门:“已经让人收拾过了,知道你不放心岁岁,特意选了间大一些的屋子,让你们兄弟俩住一起。”
说着,他朝姜明晏挤眉弄眼:“毕竟岁岁睡觉那么乖,姜公子才不会介意,是吧?”
“哥哥才不介意呢!”岁岁坐在兄长手臂上,闻言忙不迭应声:“岁岁喜翻和哥哥碎,哥哥肯定也喜翻和岁岁碎!”
“是吧?”小胖崽还不忘仰着粉雕玉琢的小脸,向自家兄长寻求认同。
姜明晏“嗯”了一声。
唐九哼笑,却没再开口。
·
时光如水流逝,很快就到了拍卖会举行那日。
飞马车停在院门前,唐九走出车厢,看着姜明晏怀中黑圆眼睛亮闪闪的奶团子,惊讶地挑了挑眉:“岁岁醒了?”
“当然了!”岁岁小表情得意:“岁岁要去拍卖行!”
“啧,我可没说不带岁岁去。”唐九下意识为自己辩驳。
“岁岁资道。”岁岁迷惑地看了眼唐九,稚声道:“岁岁昨天碎得好早好早,所以今天才起得早。”
“哦,这样啊……”唐九讪讪转了下扇子,没理会姜明晏似有些嘲讽的目光,强行挽尊道:“我这不是怕岁岁误会吗?我可重视岁岁的看法了。”
“唐九不干坏似,岁岁才不会误会唐九!”岁岁鼓起腮帮子,不高兴道:“岁岁是只明辨似非的崽!”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呢?
被自己之前发射的回旋镖打到的唐九默默闭嘴。
“我们走吧。”姜明晏等岁岁说完,往上托了托那圆乎乎的小身子,抬脚朝车厢走去。
“对,我们该走了。”唐九叹气,连忙点头。
岁岁哼哼两声。
但很快,飞马车动了起来,小家伙被外面各色各样的热闹摊铺吸引了注意力,睁着黑曜石般流光溢彩的黑眼睛探头往外瞧。
“有喜欢的吗?”唐九积极:“喜欢唐九哥哥就给岁岁买。”
岁岁奶声奶气拒绝:“岁岁和哥哥逛过啦!买了好多好多糕点,给陈伯吃,还有给大黑的大骨头!”
唐九怏怏应了一声。
岁岁察觉出不对劲,歪头瞧他。
唐九是不是不开心了?
小家伙迟疑。
“唐九!”岁岁喊他。
“怎么了?”唐九摇了摇扇子。
“只要唐九不再让哥哥和岁岁分开,唐九就是岁岁的好朋友。”小家伙认真道。
唐九一愣,看着那小小一团的奶娃娃,眼中溢出一丝愕然。
“我们是挚友!”岁岁神色严肃,软乎乎的小脸上看不出一丝玩笑之意。
“你真是……”唐九叹息,起身朝岁岁伸出了手臂。
岁岁眨巴眨巴圆眼睛,小短手也张开了。
“诶呦,我们岁岁真乖。”唐九满足地抱起小胖崽,语气夸张而真诚。
岁岁被他逗笑,蹭了下唐九的脸颊。
第一次被小家伙如此亲近的唐九很快就晕乎乎了,抱着岁岁舍不得撒手。
姜明晏坐在长椅上,看着笑闹成一团的一人一崽,心中有些欣慰,但薄唇却不由自主地抿紧,失落之情悄悄在心底冒出来。
“哥哥!”可还没等姜明晏被那细密的情绪包围,小家伙欢喜的小奶音就响了起来。
他只觉腿上一重,就多了个圆乎乎奶团子。
奶团子仰起圆圆小脸,乌亮亮的大眼睛中只映出他一人:“哥哥,你也要开心!”
小家伙扒拉着兄长的衣服爬进兄长怀中,伸出小短手搂住了兄长脖子,凑到兄长耳边,稚气而认真地说:“哥哥是最最最重要的。”
姜明晏心尖一软,那些灰暗的情绪被明暖的光芒照亮,尽数化作欢喜。
“小机灵鬼。”
他轻声感慨,唇畔生笑。
·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嗒嗒轻响。
伴着这清脆而规律的声响,一座五层小楼渐渐显出轮廓。
“那就似拍卖行吗?”岁岁坐在兄长腿上,好奇询问道。
“是拍卖行。”唐九摇着扇子,解释道:“放心吧,唐氏拍卖行不搞那些幺蛾子,做正经生意的,一向风评很好。”
“什么是不正经?”岁岁歪头。
唐九一噎,转移话题道:“一年多之前,彩宝堂得了一株墨篱草,很快就卖出去了。”
“前些日子,正巧又得了一株,本来也是要放进彩宝堂的,但是我堂兄觉得那太浪费了,正好如今他管着拍卖行,就灵机一动,把墨篱草塞进了最近这场拍卖会里。”
姜明晏若有所思。
“没事,你有三株辰岁草,墨篱草必然是你的了。”唐九拍了拍姜明晏肩膀,安慰道。
姜明晏垂眸,顺了顺小胖崽的小脊背。
等飞马车停下,他们刚刚走出车厢,一个中年男人就小跑着迎了上来:“九少爷。”
“我和朋友来看看。”唐九道:“我要的雅间留下了吗?”
“留下了留下了。”中年男人笑着道:“九少爷,还有这两位公子,请跟我来。”
因为唐九的缘故,他们一行人的进度比旁人要快上几分。他们坐到氤氲着淡雅香气的雅间里时,下面还有些闹哄哄的。
拍卖会开始时,岁岁已经过了兴奋劲儿,窝在兄长怀中,专注地啃着灵果。
不知过了多久,岁岁被兄长抱着换了个位置,那位置就在窗前,可以望见下面大厅里的场景。
然后,岁岁听见兄长扬声道:“两株辰岁草。”
下面就没了声音,过了会儿,那个一直说着些岁岁听不懂的名字的声音说:“无人出更高价了吗?那这株墨篱草就归三号雅间的公子所得。”
岁岁歪歪头,感受到兄长微乱一瞬的呼吸,扭头用胖脸蛋贴了贴兄长的脸颊,然后,就把小脸上的果汁全部蹭到兄长脸上去了。
姜明晏失笑,纵容地揉了揉小家伙的圆脑袋。
他先是拿出帕子给岁岁擦了擦小脸,然后才把自己脸上的果汁擦干净。
“恭喜。”唐九看着兄弟俩的互动,笑道:“岁岁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贴贴?”
岁岁瞧他,似有意动。
姜明晏不动声色地抱稳小家伙。
先前唐九失落,那便罢了,如今还想再来?
他抬眸看向唐九,淡淡开口问道:“山河城里有你信得过的丹修吗?”
“找丹修做什么?”唐九挑眉:“你要炼丹?”
姜明晏还没开口,雅间的门就被人突然推开,小周脸色苍白地走进来:“公子……”
第34章
“出什么事了?”唐九皱眉, 安抚道:“别急,慢慢说。”
岁岁坐在兄长怀中,仰头望着平日里总是笑容满面、会耐心陪着小幼崽玩耍的小周哥哥, 目光澄澈疑惑, 带着些懵懂的担忧。
小周还穿着那套深绿色短打, 衣裳被他洗得很干净,头发端端正正地束起, 在头顶稍后方拢结, 令人一看便知, 这是个做事利落的少年郎。
可是此时, 他的眼眸中溢满了慌乱与不敢置信, 嘴唇嚅动几下,干涩的嗓子只发出沙哑而破碎的声音:“公子,曲源庄……没了。”
他的尾音轻飘飘的, 融进屋内淡雅的香气中,便似水滴落进海洋, 再无一丝踪迹。
可是, 也是这样轻的声音,却有千斤重,让人心底猛地一沉。
唐九怔住。
“周白, 你在说什么?”他难以置信地起身, 手中玉扇‘啪’的合起。
那清脆的声响似最后一根稻草, 彻底打破了小周浮于表面的虚假平静。
“公子……公子……曲源庄没了,没了, 一切都没了……”
周白的每个音节都蕴含着极致的痛苦, 一块冷硬冰寒的坚冰被人硬生生塞进他的胸膛,刺骨的冷意扩散, 浸透身体。
他踉跄着前行几步,跌倒唐九身前。
他尝试着站起,可是恐惧悔恨已经将他淹没。最后,他只得痛苦地在唐九脚边蜷缩成一团,嗓音绝望:“阿爹、阿娘、大哥、小宝、张叔……他们都死了……都没活下来……”
“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也应该和他们一起……”
“那样,至少还能一家团圆。”
周白是曲源庄东庄人,父母皆是无灵根的凡人。
在芜洲,这几乎已经昭示了他的命运。他将和他的阿爹阿娘一样,一辈子囿于小小的村庄里,春种秋收,年复一年。
可是,四年前,一次偶然,他遇到了同父母置气,跑到曲源庄誓要闯出一片天地的唐九。
唐九是他的贵人。
在唐九的帮助下,周白测了灵根,踏入道途,成为了唐氏药行的学徒。
周白的资质算不上好,可是他从未放弃过。他要努力修炼,要赚取更多的灵石。
他要为阿爹阿娘买来丹药,让他们能陪他久一点,再久一点。
大哥大嫂向来待他极好。大嫂去年刚生了小侄子,小侄子年幼可爱,周白希望小侄子也可以踏入道途,免去凡尘病苦。
他前些日子刚刚突破练气二层,手中灵石也刚刚攒够。
他早就看中了药行里那枚祛病丹,准备这次回去就买下,送给长年病痛的阿娘。
他还没等到阿娘服下那枚祛病丹,还没看到阿娘为他露出骄傲的笑容。
“为什么?”他泪流满面:“那么多年都没事,为何今日……为何就是现在呢!”
“明明今晚,我就要回去了……”
雅致考究的房间中,周白痛苦的呜咽声异常清晰。
岁岁感觉到兄长扶在他身后的手掌骤然成拳,克制着力度就要小心移开。
下一刻,小胖崽微微侧身,把兄长那只手抱进怀中。
软而暖的触感从手部传来,姜明晏垂眸,看到了目光担忧地望着他的圆圆脸小幼崽。
“岁岁……”他低声呢喃,虚悬的心脏恍若被一双小手捧住,获得了暂时的安宁。
他阖了下眼眸,勉强冷静下来。
姜明晏再次睁眼时,所有慌乱的情绪都被他强行压下,他问:“是谁和你说的?”
“周白!是谁告诉你的!”
姜明晏的喝声似一记重锤,让周白从无边的痛苦中恍然惊醒。
“是小云。”他愣愣地答:“她牵了公子留在药行的飞马,夜间飞驰,刚刚才到唐府。”
“夫人要她去休息,她死活不肯,硬是跟着管事来了拍卖行。”
“我要回去,回曲源庄。”岁岁听到兄长沉冷的嗓音。
于是,岁岁慢慢放开了兄长被他抱在怀里的手臂,伸出小手搂住了兄长脖子。
“哥哥,岁岁陪着你。”小幼崽轻轻道。
姜明晏无声地将那软软的一团抱住,手背青筋暴起,力度却是轻柔的。
“哥哥知道。”他哑声应道。
“……好。”唐九弯腰扶起周白:“飞马车还在楼下,我们现在就走。”
在姜明晏几人走出雅间前,青色衣裙的侍女送来了装在玉盒中的墨篱草。
姜明晏望着放在玉盒中的纯黑色灵植,他曾无比渴望的东西,心中是一片漠然的平静。
他收起玉盒,抱着岁岁,和唐九走出拍卖行。
外界阳光是如此刺眼,让人眼底酸涩,不敢直视。
·
在飞马车上,岁岁见到了小云。
她的脸上满是泪痕与灰尘,眉眼疲倦却坚毅。
“公子,姜公子,小公子。”她看到唐九时,眼眶一红,似有许多话要说,却强行压抑着,甚至还朝望过来的岁岁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但她避开了姜明晏的视线。
那一瞬,姜明晏便知道了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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