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唐九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又压着一旁愣愣的周白坐下,才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
小云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她努力平稳着声音:“昨夜,一头四品风骨狼闯进了曲源庄。庄里供奉的灵兽不敌,被风骨狼咬死。”
“那头风骨狼不知道在找什么,在庄子里四处查探,见人就杀……”小云声音忍不住有些哽咽:“好多人,他们就那样被风骨狼活生生撕碎吃了……”
“在中庄休息的修者,有的逃了,有的死在了风骨狼口中。”
“最后呢?风骨狼自己走的?”唐九压抑着情绪问。
“是一个老者。”小云擦了擦眼泪:“他匆匆赶到,杀死了风骨狼。”
唐九沉默下去。
“我当时在南庄。南庄因为离得远,伤亡是最小的。”小云无比悔恨:“风骨狼一闯进来,我就被阿爹阿娘关在了屋子里。”
“等我撬开窗户冲出去,风骨狼已经到了南庄。若不是那位老者,我就和阿爹阿娘一样……”她停顿一下,艰难道:“也变成了风骨狼的食物。”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姜明晏出声:“你压下了悲痛,去中庄找到幸存的飞马,一路疾行,赶到山河城报信……你做得很好。”
“是吗?我、我……”小云泪如泉涌:“我应该好好修炼的,不应该偷懒,如果我能强一点……”
“小云。”唐九沉声打断她的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哪怕是我,对上四品风骨狼,也只会成为它的口下亡魂。”他看着小云,安慰道:“你做得很好。你千里迢迢赶来,给我们带来消息,小云,你不必自责,是妖兽的错,是风骨狼的错,错的人不是你。”
小云呜咽着,难以抑制地嚎啕大哭。
姜明晏抱紧了岁岁。
他感受着怀中小孩子身上的甜软气息,阖上了眼眸。
他是一个胆小鬼,他不敢去提西庄,不敢去问陈伯的情况。
似乎只要他不去问,不去触碰,陈伯就仍然好好地待在家中。
陈伯会为他和岁岁买来灵米灵蔬,会跟他并肩站在院中,笑着看岁岁和大黑闹成一团……
他会好好的,长命百岁,无病无忧。
·
飞马疾驰,可是从山河城到曲源庄的路实在是太过漫长,恍似永远也无法走到尽头。
其实就这样一直、一直飞在天空之中,也是可以的。
岁岁被兄长抱着,黑圆眼睛睁得大大的。
小孩子静静地想,其实岁岁可以一直待在飞马车里的。
只要陈伯和大黑都还在院子里,岁岁见不到他们也可以。
只要他们不要像阿爹阿娘一样,再也没有了讯息。
方才兄长是想要捂住岁岁耳朵的,可是岁岁拒绝了。
小孩子圆圆的黑眼睛清澈而纯净,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姜明晏。
于是,姜明晏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小云姐姐说的那些话,岁岁都听到了。
岁岁不知道什么是风骨狼,也不知道什么是护庄灵兽。
可是岁岁知道,小孩子懵懂而真切地意识到了,他要失去陈伯和大黑了。
就像失去阿爹阿娘一样,失去陈伯和大黑。
·
飞马车落地。
因为一路疾行,四匹飞马筋疲力竭,踉跄一瞬,溅起飞扬的尘土。
可是此时没有人注意这些细节。
唐九率先跃下飞马车,姜明晏抱着岁岁紧跟其后,小云搀扶着周白沉默走下。
他们停在一片废墟之前。
几日之前,曲源庄还是繁荣而热闹的。可是如今,静如死寂。
连绵交叠的建筑坍塌,血迹深暗,碎肢遍地。
一只满身血迹的白色灵兽躺在干净的木板上,身上被人小心地盖上了白布。
另一侧,青灰色的巨狼头顶一道贯穿伤痕,皮毛脏污,弃若敝屣。
“白狼是我们的护庄灵兽。”周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似乎已经恢复过来,望着那白色灵兽,语气很是平和:“它当初受了伤,被老庄主救了。等它伤好了,它也没离开,而是留了下来。”
“因为它,才有了后面的曲源庄。”周白慢慢走近,垂眸看着白狼:“它护了我们好多年,它也累了,该好好休息了。”
小云别过眼,忍住泪意:“听阿爹说,老庄主走那日,白狼叫了好久,如今,它也能和老庄主团聚了。”
岁岁望着白狼看了好久,然后扭头把脸蛋埋进了兄长颈侧。
姜明晏感觉到颈侧有湿意蔓延,伸手轻轻摸了摸岁岁软软的头发:“白狼去找老庄主了,对它来说,这是最好的安排。”
“嗯。”岁岁闷闷道:“岁岁知道了。白狼见到老庄主,一定很开心。”
“抱歉。”脚步声传来,熟悉的女声道:“我们晚来一步。”
姜明晏抱着岁岁转身,看向一袭白衣的少女:“这不是你们的错。”
长孙莲雯抿了抿唇,看着姜明晏怀中沉默的小孩子,脸色有些苍白,解释道:“那日和你们分开后,我们一行人就在芜洲四处逛了逛。昨日,我们进了薄暮山脉,准备返回中洲。但还没进到深处,夜间休息时,三爷爷就察觉到不对劲,朝曲源庄赶去,没想到,还是晚上一步。”
“你不必自责。多亏了有你们的帮助,南庄才能还有人幸存。”姜明晏道:“若不是你们,风骨狼还会杀死更多的人。”
“你的同伴们呢?”姜明晏望了眼她身后,问。
“活着的人都已经被救出来了,他们在看护那些伤员。”长孙莲雯看了眼小云:“三爷爷知道昨夜有人牵出飞马,赶去了山河城报信。”
“方才我注意到有飞马车降落,就知道是山河城来人了。”长孙莲雯叹了口气:“没想到竟是你们。你们没事就好。”
“我和岁岁无事。”姜明晏谢过长孙莲雯的关怀,然后道:“唐家人已经知晓曲源庄的事情了,派来帮忙的人就在后面。”
不森*晚*整*理过他们几人更加急切,唐九不断催促着飞马,这才率先到达。
“我和岁岁有长辈在西庄,我想带着岁岁过去看看。”姜明晏轻声道:“现在这里的负责人是唐九,有什么事,你可以和他商量。”
唐九闻言颔首:“长孙小姐。”
看着唐九和长孙莲雯说过话,姜明晏才抱着岁岁转身朝西庄走去。
走过数次,异常熟悉的路如今竟显得有些陌生。
夕阳西斜,绚丽的金红染透天际。染上了血迹的碧绿树叶在夏日晚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碎的声响。
姜明晏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熟悉的院子院门紧闭,门上不知染上了谁的血,暗红色的。门前还有拖拽过的痕迹,异常刺目。
院墙塌陷,破碎的砖瓦散落,旁边葱郁的高树被拦腰折断,断口边有几道锋利的爪痕。
“哥哥。”岁岁轻轻喊了一句,沉默下去。
姜明晏抱紧岁岁,他感受着怀中温暖的、沉甸甸的重量,似是从中汲取到了些许力量。
那股力量支撑着他,让他艰难地抬起脚,朝那处残破的院落走去。
“吱呀——”
院门打开了。
陈伯仰面躺在院子里,脸上有四道深深的爪痕,胸口空荡荡的,身下是一大滩血。
他身上穿着一件岁岁十分熟悉的长袍。
黑色的,布料柔顺,针脚细密。
那是岁岁和兄长送给陈伯的。
陈伯那日换上时,脸上是掩不住的笑容。
岁岁挣扎起来。
姜明晏弯腰,将小孩子轻轻放下。
他看着小孩子没站稳,就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
岁岁跌坐在地,抱起陈伯冰冷僵硬的手:“伯伯……”
“伯伯你醒醒……”
岁岁上次和大黑弄坏了你的菜苗,你不是说要领着岁岁重新种吗?
你还没吃到岁岁从山河城带回来的云海糕。
云海糕甜甜的,岁岁很喜欢吃。
你也尝一尝,好不好?
可是,不论岁岁如何呼唤,陈伯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岁岁抱在怀中的那只手冰冷而僵硬,再也不复岁岁那日在陈伯怀里撒娇时感受到的温暖。
第35章
“岁岁。”
姜明晏看着跌坐在院中眼泪大滴大滴落下的小孩子, 掩去眼底痛意,僵硬地动了动唇,发出干涩的声音。
他往前迈了一步, 要上前去将小孩子拉开抱起。
虽然姜明晏不愿承认, 但终归, 还是要让陈伯入土为安。
可是,他刚刚抬起脚, 却又突兀停住。
姜明晏看到了一块糕点。
一块小巧精致的、沾上了灰尘的糕点。
它就静静地躺在不远处, 像一颗蒙尘的真心。
姜明晏愣愣地望着它, 似突然被人狠狠地从一片虚无中推出, 灵魂重重跌落在地。于是, 因过于悲痛而忽略过去的周围事物鲜明起来。
他看到了熟悉的木桌,板凳。
它们翻倒在柴房前,桌角下还压着一张油纸, 四周是散落的糕点。
柴房木门开着,里面整齐地摞着那日姜明晏劈好的柴火。
姜明晏走过去, 扶起木桌板凳。
他站在原地, 望向柴房。
在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柴房角落里,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那里有一张桌子, 上面堆满了食物。
灵米、灵蔬, 还有姜明晏和岁岁那日送来的妖兽肉、糕点。
桌子下面,是一个干净的大木盆。
里面是大黑的大骨头。
……大黑呢?
姜明晏迟钝地想。
大黑在哪里?
柴房前空荡荡的, 那只毛发乌黑, 威风凛凛的黑色大狗呢?
姜明晏心中涌起一股急迫。
他必须要找到大黑。
姜明晏抬脚就要走进柴房。
大黑一定还在这里。
院子就这么大,他一定能找到大黑的。
“哥哥。”岁岁小小的、沙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打断了姜明晏的动作:“大黑在这里。”
姜明晏怔忡转身。
小孩子不知何时轻轻地放下了陈伯冰冷的手臂。
他听到了微弱的呜咽声。
——是大黑。
于是,小孩子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吱——”小孩子推开了堂屋紧闭的屋门。
堂屋的屋门是朝里打开的,明明看起来关的那么紧,可是,小孩子不过轻轻一推,它就自然而然地打开了。
是不是陈伯也希望岁岁打开这扇门?
岁岁不知道。
屋内,靠墙的大柜子里,不断传来细碎的声音。
小孩子用力拉开柜门。
里面卧着一只黑犬,它的两只后爪和两只前爪分别被布条紧紧地捆住,嘴巴也被布条缠住。
它挣扎着,可是身上的束缚将它的挣扎吼叫尽数吞没。
岁岁伸出小手,尝试去解开黑犬身上的布条。
可是,布条系得很紧,岁岁解不开。
“岁岁去叫哥哥来。”小孩子摸了摸黑犬的脑袋,转身跑向院子。
“哥哥,帮大黑解开吧。”扯着兄长的衣角走回柜子前,岁岁带着哭腔央求道。
“……好。”姜明晏哑声应下,弯腰解开了黑犬身上的布条。
“汪汪!”黑犬朝他们叫了两声,踉跄地跑向院子。
它扑到陈伯身边,用脑袋去拱陈伯僵硬的身体,用舌头去舔陈伯青白的脸颊。
“呜汪……”不知过了多久,黑犬停下了动作,它似乎认清了残酷的事实,蜷缩在陈伯身边,喉间发出痛苦的低叫。
“呜汪……”
姜明晏抱起岁岁,站在堂屋前,望着悲鸣的黑犬,恍惚间似看到了昨日的情景。
陈伯穿上了他和岁岁送的长袍。
白日,陈伯穿着这一件长袍,在庄子里四处走动,逢人便问:“我这袍子好看吧?”
“嘿,是家中子侄给买的,都说了,我又不需要,还非得给我买,净花这冤枉钱!”
人家嫌他炫耀,不搭理他,他也不恼,笑吟吟地继续往前走,遇到下一个人,再问:“你看看,我这袍子好看吧?”
……
到了晚上,夜色已深,陈伯却没进屋休息,而是撑起桌子,打开一包糕点放在桌上,坐在了大黑旁边。
“大黑你说,小姜和岁岁什么时候回来?都走了好几天了。”
他看着柴房里的灵米灵蔬:“幸好这些里面都有那什么……灵气!坏得慢,不然这大夏天的,还怎么吃啊?”
一包糕点还没吃完,远处空中传来凶狠的咆哮声。
陈伯皱眉起身,抬头看着青灰色巨狼和白色灵兽在空中战成一团。
他刚想去柴房取出他的斧子,却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青灰色巨狼锋利的獠牙紧紧咬在了白色灵兽的脖子上,用力一甩,白色灵兽就轰然坠落,砸塌了数间房屋。
陈伯脸色沉了下去,大步走到黑犬身前,解开了黑犬的链子:“大黑,你进屋,躲好。”
黑犬不肯,挣扎着,不断吠叫。
“大黑!听话!要是我真出了什么事,你就跟着小姜和岁岁,你们都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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