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那紫衣女子缓缓转身。时卿见状,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朝那女子看去。
那女子眉眼精致,皮肤白皙。发间只随意梳着一个低矮的发髻,其上别着一只银蝶,四周散出白光,像是有生命一般,径直朝着她颈间披散的头发而去。
她身上的紫衣绣着奇异的纹样,腰间挂着几颗银铃,被风吹响,发出一阵悦耳的声音。
时卿收回目光,有些疑惑问道:
“不知前辈是……?”
女子闻声,表情有些错愕,随后不过片刻,她便收回那错愕,缓缓走向时卿,玉手抚上他侧脸,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
时卿微微一怔,却并不抵触这感觉,反而更多的是贪恋。
那紫衣女子的手心温暖异常,时卿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
是温暖,但又掺杂着其他的东西。
时卿绞尽脑汁,才想到一个能形容这个感觉的词。
温软。
他眼中不自觉布上湿润,却并没有任由那泪水淌下来。那女子见状,手指轻轻覆在他侧脸,说话的声音轻柔哝哝:
“阿卿。”
时卿吸了吸鼻子,眼眶发红,他双手抓住了那女子纤细的手腕,生怕她突然消失在原地,有些急切地问道:
“你……你是母亲吗?”
紫衣女子没有急着承认,她先是从袖间拿出一张白净手帕,给时卿将嘴角的鲜血擦干后,才又用柔和的目光注视着他,微微点头到:
“我是。”
时卿闻声,心中倏地多出了许多质问的话语。
但他不知从何问起。
他心中的疑惑太多太多,堆得太久太久。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座难以翻越的高山。他有攀爬的心思,但却没有下山的能力。
始终只能有头无尾。
时卿怔怔地盯着她看了半晌,脑中蓦地浮现出柳泽元的面容。他猛地反应过来,松开楼初月的手腕,有些慌乱地朝四周看去,试图寻到柳泽元的身影。
然而一无所获。
回应他的,只有一阵卷着黄沙的呼啸风声。
“放我出去!”
时卿本就受魔气影响不轻,寻不见柳泽元身影,终是压不住心中焦躁,朝着楼初月露出了凶狠的神色。他双眸泛红,额间魔印若隐若现,青丝也覆上如雪般的洁白。他指尖溢出灵力,周身漫出骇人的杀意。楼初月见状,却没有要伸出手接招的意思。
她只是抬眼淡淡看了时卿一眼,随后开口道:
“阿卿,你要杀了母亲吗?”
时卿眸中闪过一瞬间的茫然。
一个是久未逢面的母亲,一个是千疮百孔的自己。
应该选谁。
不过片刻,时卿便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他手掐上楼初月的脖颈,眸中满是杀意:
“放我出去。”
他选柳泽元。
楼初月被时卿掐得面色发红,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她冷笑几声,猛地朝时卿击去,见他吐出一口鲜血,才冷声开口道:
“果然和你爹一模一样。”
话罢,楼初月缓缓行至时卿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见他眸中满是恨意,楼初月像是被激怒了一般,揪起时卿的衣领,丝毫不顾他的伤口,将他猛地从原地拽了起来,面容扭曲道:
“你在恨什么?恨我吗?!你有什么资格恨我!”
“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被关在这里这么多年!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吗!!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凭什么!你凭什么能安稳活过这么多年!”
楼初月歇斯底里地发泄着自己的怨念,望着这张与自己有四五分相像的脸,她心中没有怜爱,有的只是满腔恨意。
她恨极了这张脸。
时卿发间的发冠早就在拉扯中掉下了地,发绳上也布满了破碎的痕迹。楼初月见他满头白发,额间魔印尽显,唇角微弯,一挥袖,一汪泉水便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她抓起时卿的头发,将他粗暴地按在泉水前,强迫他睁开眼睛看着他最讨厌的模样,语气亲昵又狠厉:
“你看看你这副模样,人不人鬼不鬼,谁会愿意爱你?”
时卿痛得双眼发红,他手暗暗攥紧,抓了两捧沙,猛地挣开了楼初月的束缚。楼初月被激怒,使出狠劲在他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随后脚用力踩上了他的胸膛,将他狠狠踩在脚底。
时卿吐出一口血,不怒反笑,他眯着眼看向楼初月,即使身居下位,也依旧摆着上位者的姿态吗,话语轻快,似是嘲讽:
“你错了。”
“有人爱我。”
时卿说完,楼初月怒气更甚,加大了脚上的力气,将他肋骨踩断了几根。时卿忍着痛,眼中嘲意更甚。
“谁会爱你!谁会爱你这个孽种!!”
时卿没信。他想。
他是有人爱的。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自己,最爱他。
楼初月只觉他这副模样刺眼得紧。于是她伸出利爪,狠狠地在时卿面上划了一道伤口。时卿平日里最怕痛,此刻却是硬生生咬牙压住了那呼之欲出的痛呼。
直到那鲜血淌到唇边,他眸中嘲意依旧是不减反增。楼初月被他这模样气笑了,猛地将他踹倒在地,随后双手死死掐住了时卿的脖子。
“只要你死了……只要你死了我就能出去了!!!”
时卿面色发红,双手艰难地抓住楼初月的手腕,试图将其拽离,却始终是徒劳无功。他呼吸逐渐变得困难起来,手上也渐渐失了力气。楼初月疯癫地看着他窒息的模样,手上动作更是发了狠。
时卿双眸涣散,眼前的景物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被一片黑暗吞没。
眼皮越来越沉重,时卿眼角滑下一滴泪水,心中是止不住的仓皇。
柳泽元。
我好像撑不到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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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父亲
楼初月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狰狞,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狂风。那狂风卷起了遍地的风沙,直直朝着楼初月而去,迅猛狂暴。楼初月敏锐地察觉到异样,毫不犹豫地松开掐着时卿的双手,退到百米外,将时卿丢在了原地。
“谁?!”
她厉喝一声,周身散出骇人的魔气,敌意十足。然而那狂风却并未回应她,只是朝着时卿而去,将时卿卷入了风的中心。
楼初月见状,眸中闪过狠毒之色。她一个闪身便到了那狂风面前,周身的魔气源源不断地朝着那狂风而去,杀意尽显。
“你究竟是谁?!”
狂风不紧不慢地将楼初月周身漫出的魔气尽数吸入中央,注入时卿体内。楼初月只觉自己体内的魔气被那狂风强制抽出了体外,即使这样,她面上竟也无半分惊慌之色。
一阵熟悉的气息传来,她垂眼看着自己变得苍老的皮肤,随后又抬眼看了一眼晦暗的天,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冷笑一声道:
“原来是你。”
“有胆子来,没胆子见我吗?”
话罢,楼初月眸子瞬间染上了嗜血般的红色。她发了狂般,根本不顾那狂风迅猛的攻势,手心凝聚起一团浑浊的魔气便准备强闯进那中心。
一道天雷降下,堪堪在时卿和楼初月之间隔了一道屏障。片刻后,一道白光闪过,楼初月便看见原本空旷的沙漠之中出现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一袭白衣,墨发随意地披散着。他一双丹凤眼生得极好,面上表情淡淡的,周身散出一种清冷的气质来,恍若谪仙降世。
实际上他也确实是神仙。
他额间点着一道白额印,如墨般深沉的眸子中藏着教人看不清的情绪。楼初月盯着他望了半晌,毫无预兆地癫狂大笑了起来。
直到眼角笑出了几滴泪水,她才收回那副如疯子般的模样,面色阴沉,切齿道:
“十八年了。”
“时景安,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还不待时景安回答,楼初月便冷笑一声,又自顾自接道:
“又或者说,不是来见我,是来见……”
楼初月话音一顿,直到目光移到已经昏迷的时卿身上,才接道:
“他?”
时景安闻声,微微抬眸看向她。望着那双不带一丝表情的深沉黑瞳,楼初月微怔片刻,又出言讽刺道:
“你看,十八年过去了,我都快忘了。”
“你早已得道成仙,管不了人间事了。”
话罢,楼初月眸子中浮现出几丝愉悦之意。周围狂风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消停下来,楼初月往后退了几步,行至时卿面前,伸出带有凉意的指尖描过时卿尖瘦的下巴,眯眼道:
“他长得一点都不像你。”
“像我。”
“但他的性格,却和你很像。”
闻声,时景安眉眼微微一动,却仍是未说话。楼初月的指尖逐渐下滑到时卿的脖颈,在那掐痕上绕了几圈,才优雅地收回手指,开口道:
“你既已成仙,他的生死,你便管不得!”
话罢,楼初月的手迅速缠上时卿的脖颈,她眸中布满了狠毒,手中的力气也用了十成。但时景安见状,竟没有要出手阻拦的意思,表情竟也没有半分变化。他只是站在原地,像是平静的一池湖水,始终激不起波澜。
楼初月看着时卿死在自己手中,面上满是快意。她拂过时卿已经被她划烂了的脸,弯唇道:
“时景安,你看见了吗?”
“我把他掐死了。”
话罢,楼初月缓缓转过身去,对上了时景安的目光。她笑了一声,假模假样地叹道:
“可怜呐。”
“这个祸害,从一出生,就不受待见。”
“我不爱他,你也不爱他。”
“但他到底还是安安稳稳活了十八年。”
楼初月未得到时景安的回应,倒也不介意。她缓缓抬起自己的手,又将目光移向自己的手心。
那处皮肤早已变得干枯无比,她却没有半分反应。一阵风吹过,将她姣好的面容割出了一道裂缝,她只是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掌,面上突然生出些怅然的情绪,喃喃道:
“死了……死了好……”
她面上溅出的鲜血流到脖颈上,随后她身影以一种极其恐怖的速度在原地消散。时景安见状,指尖幻出一丝灵力,径直朝着楼初月而去。
楼初月猛地瞪大眼睛,见自己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随后反应过来,怒道:
“你在渡我?”
“你凭什么渡我!”
“时景安!你欠我的!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还不清!”
“你以为你渡了我,我们就两清了吗?不可能!便是我化成灰,只要执念未消,我便会一直纠缠你!!”
闻声,时景安叹了口气,语气终于失了几分冷静。他轻声道道:
“我没想一下子还清。”
楼初月眼眶倏地变红,她恶狠狠地盯着时景安,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不知是看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说话的语气也开始变得颤抖起来。
“你手上……”
“……”
时景安目光缓缓下移,他看着自己手腕上挂着的红绳,抿了抿唇,随后一言不发地背过了身去,任楼初月再怎么叫他,他都不肯再回头。
“时景安!你为何不敢看我!”
“时景安!”
“时景安……”
楼初月的声音逐渐带上泣声,随后便消失在了天地之间。良久,直到身后传来一阵狂风呼啸的声音,时景安才缓缓转过身去,轻叹了一口气。
在风沙的揭露下,躺在沙漠中的时卿无所遁形。时景安终于将目光移到他身上,随后不急不缓地行至他身前,细细地打量着他的面容,半晌后,眸中一片复杂。
他想。楼初月说得一点都不错。
时卿和他一点都不像,反而是和楼初月很像很像。
他盯着时卿看了半晌,随后才缓缓弯下腰,将时卿抱了起来。指尖掐诀,不过片刻,两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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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
柳泽元拖着残破的身躯到了沙漠,他身上布满了伤口,而他却像是不知痛般,用已经破皮的手心唤出噬血剑,又循着气息消失处而去。
他离开了大漠,然而他的鲜血却被狂风卷着,奔走于大漠之间,将他以另一种形式永远困在了大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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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入魔
时卿再醒来时,屋外暮色已至。他往四周环顾一圈,不禁皱起了眉头。
屋内陈设简陋,墙面斑驳。半掩着的窗子被风一吹,摇摇欲坠,发出刺耳的声音。屋外不时传来蝉鸣声,时卿凝神听了一会儿,确定没听到异样的声音后,才撑着床板下了床。
身上的伤不知怎地,尽数消失了,连衣服上的血迹也被清除得一干二净。时卿眉心紧皱,试图从脑海中的记忆搜寻出些什么,却一无所获。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时卿瞬间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警惕地找了个位置躲了起来。片刻后,门被打开,来人往四周环顾一眼,精确地找到了时卿躲藏的位置,径直朝他走去。
“出来吧。”
那声音清冷意味十足,时卿见被发现,索性也不再躲藏,起身直面那人。
那人一袭白衣,神色淡淡,正是时景安。
时卿盯着他看了半晌,却是什么也没问。时景安上下打量他一眼,率先开了口问道:
“伤可好全了?”
时卿没回答这个问题。
他往后退了一步,随后一言不发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便准备离开原地。时景安见状,眉头紧蹙,伸出手拦住了时卿,道:
“你要去哪儿?”
“与你无关。”
他声音冷冷的,早已失了往日的柔和。时景安闻声,朝他眼眸望去,却不见澄澈。那双原本如湖水一般清澈的双眼像是被浊墨污染了一般,变得幽深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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