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时卿和柳泽元的声音明明一模一样,陆遥川却偏偏就能分辨出他二人的声音。闻声,他转过身望去,正好和时卿的视线相对上。
“我已被逐出昆仑门,不必再叫我师兄。”
陆遥川想说的话太多太多,绞尽脑汁却只能说出这句话。时卿脚步一顿,随后加快脚步走到了他身侧。
“你来……他知道吗?”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时卿点点头,“他知道的。”
陆遥川有些局促,半晌后才讪讪应了一声。时卿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又开口道:“不是你的错。”
“他只是有些偏执,有些别扭,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陆遥川垂下眼,声音苦涩无比:“我也不是完全没错。”
“若是……若是我再变强一点,那件事就不会发生。”
青团子闻声,凶巴巴骂道:“你老是这样,不责怪自己会死吗!”
时卿将手覆在他的肩膀上,一字一句道:“不是的。”
“不是你的错。”
“你已经在尽全力保护我们了。”
陆遥川有些无措,只感觉鼻头一酸,下一秒竟是要掉下泪来。他赶忙将头一偏,却正好和柳泽元的视线相对上。
四目相对,陆遥川似是怕柳泽元看到自己不悦,低下头来,道:“我、我先走了。”
柳泽元拳头攥了又松,直到陆遥川的身影逐渐远去,他才像是想通了一般,道:“等等。”
声音在四周回荡,陆遥川停住脚步,柳泽元攥紧拳头,道:“师兄,是我错了。”
陆遥川僵在了原地。
柳泽元松开手心,一步一步走到了陆遥川面前。
是他错了。
是他太过偏执,因为陆遥川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而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陆遥川身上。
都道长兄如父,年少之时,他便一直依赖陆遥川,在陆遥川的庇护下长大。正因为如此,他几乎都快想不起来,原来他这位师兄,也才只比他大七八岁。
没用的其实是他自己,只是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现实,才会把他们的关系越闹越僵。
他的责怪,对于陆遥川来说,其实是一种莫须有的枷锁。
陆遥川有些迟钝地转过身去,哑声道:“你愿意原谅我了吗?”
柳泽元眼眶发红,摇了摇头,“不……不是的,是我的错,你没有错,是我一叶障目,将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你身上……是我不肯面对现实,是我魔怔了。”
如果他当时再强一点,就能发现陆遥川的异样,就能将他救下。
可没有如果。
相同的、包含着自责与愧疚的情绪几乎同步传到了柳泽元身上,陆遥川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一时间有些恍惚。
炸毛的青团子骂骂咧咧道:“现在知道道歉了,之前干什么去了?川川,你听我的,别原谅他!”
陆遥川回过神来,轻轻拍了拍青团子。青团子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闭了嘴,陆遥川这才将目光移到柳泽元身上。
不知不觉中,小师弟长那么大了。
两人的身高相差无几,陆遥川静静盯着他看了半晌,举起食指,用指节轻轻敲了敲他的头。
柳泽元怔怔看着他,陆遥川脸上终于又挂起那种温柔的笑,“好了,翻篇了。”
“师兄……”
柳泽元终于反应过来,鼻头一酸,眼中泪光闪闪。陆遥川叹了口气,“还以为你长大了些,没想到还是这么爱哭。”
“师兄,我可没哭。”
时卿走到柳泽元身旁,得意洋洋地看着他。柳泽元拭去眼泪,故作凶狠道:“我才没哭呢。”
陆遥川哭笑不得,却只觉心中一片柔软。
他心中的隐痛,在此刻彻底消散。
一笔勾销。
真好啊。
“对了,师兄,你在昆仑门发生了什么,怎么被……”
时卿斟酌了大半晌的词句,陆遥川闻声,柔声回道:
“我自愿的,和师父无关。”
时卿点了点头,低头沉吟片刻,用肩膀撞了撞柳泽元,“不能叫师兄,那叫哥哥怎么样?”
柳泽元狼狈地拭去还在落下的眼泪,带着鼻音“嗯”了一声。时卿又将目光移到陆遥川身上,弯眸道:“哥。”
陆遥川有些意外,但还是应了一声。柳泽元擦掉眼泪,道:
“哥。”
陆遥川又应了一声。
寒风阵阵,陆遥川捡起自己的剑,拍了拍时卿和柳泽元的肩膀,“太冷了,都回去,别着凉了。”
“好。”
*
浮山宗。
明曦抱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缩在墙角的陆遥川,挑眉道:“穿不上?”
陆遥川没说话,实际上他也说不了话。明曦的目光又移到胡乱摆在地面的衣服上,摩挲下巴思索半晌,喃喃道:“是得给你弄个人模人样啊……”
他将椅子拉来,顺势坐下,翘起二郎腿盯着陆遥川看了半晌,才收回目光。他指尖漫出漆黑的雾气,源源不断朝着陆遥川奔去。
惨叫声不断传来,明曦靠在椅背上,眯眼道:“既然穿不上,那就砍掉吧。”
陆遥川多出来的手纷纷被黑色雾气侵蚀了个干净,他面色因为痛苦变得无比扭曲,明曦不满地“啧”了一声,“才这么一点程度就受不了了吗?”
“不过……山海的力量确实好用,你说是不是啊,胡长老?”
明曦的目光又移到桌下,那里正蜷缩着一名老者。他头发和胡子都染上花白,在听到明曦的声音后,他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惊恐起来,身体颤抖无比。
明曦几乎快笑得喘不过气来,他缓缓起身,走到胡长老身旁,一脚踢开了桌子,“你在怕什么啊?”
胡长老抱着头,恐惧道:“不要过来……”
明曦低下头看他,揪着他的头发将他拽了起来,“当初提议把我做成炉鼎,你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胡长老的面色变得无比扭曲,明曦仍是笑眯眯的,“乖,别怕,怕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一股难闻的气味在空中蔓延,竟是胡长老被吓尿了裤子。明曦面色一沉,松开了他的头发,胡长老瞬间跌落在地。
“脏兮兮的玩意儿就别留着了。”
明曦幻出匕首,阴森森开口道:“我替你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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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干活呢!
鲜血瞬间喷溅而出。
胡长老发出厉声尖叫,明曦拽着他的头发,将他扔到了门外。
“吵死了。”
窗外大雪纷飞,几乎在被丢出去的一瞬间,胡长老身上的血液便瞬间凝固了。明曦嫌恶地看了他一眼,便毫不留情地关上了房门。
*
黑夜之中,魔宫中的灯光若隐若现。程常樂小心翼翼地躲在柱子后,等到巡视的魔兵走过,才以最快的速度钻入了宫中。
大抵是过久没有被打扫过的缘故,宫中已然布上灰尘。程常樂捂住自己的口鼻,从袖中拿出地图看了半晌,将其收好后,才又朝着前方走去。
他掀开纱帘,跪在床上,凑到床头微微扭了扭木头。下一秒,一阵细微的声音响起,程常樂还没反应过来,便猛地坠下,随后那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恢复了原样。
*
程常樂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被摔的屁股,撑着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四周一片黑暗,程常樂摸着墙走了好一会儿,突然踩到了一块凸起。
他停下脚步,双手扶着墙,试探性将脚又往下踩了踩。黑暗瞬间被亮光吞噬,突如其来的明光险些闪瞎了他的双眼。他捂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双眼。结果刚一睁眼,就被吓了一跳。
“时卿”正站在他面前,抱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程常樂惊魂未定,问道:“你你你你不是走了吗?”
“时卿”应了一声,“分了点神识在这儿。”
“……哦。”
程常樂盯着他看了半晌,小声道:“我爹死了。”
“时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节哀。”
程常樂手忙脚乱地擦了擦摇摇欲坠的眼泪,但眼眶仍是红得厉害,“我……我都按你说的做了,没让他们发现,你能不能帮帮我,给我爹报仇?”
“嗯。”
“时卿”又应了一声,转身朝着前方走去,“跟我来。”
程常樂跟上了他的脚步。
走了有一会儿,“时卿”终于停下脚步,道:“我给你准备了修炼的地方,后面可能还需要你帮忙。这几个月,你便待在这里好好修炼。”
“答应你的事情我不会食言,这是解药。”
“时卿”说完,从袖中拿出一个药瓶,递给了程常樂。程常樂接过药瓶,攥紧了手心,哑声道:“多谢。”
“……不用。”
话罢,“时卿”的身形便逐渐消散了。程常樂盯着他离去的地方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坐在原地打起了坐。
*
“山下已然有了异动,看来明曦已经划开时空裂缝,将被兽化的兽人放到这边来了。”
陆遥川眉头紧皱,低头沉吟着。时卿喝了口茶,道:“我们有办法。”
柳泽元没骨头似地靠在时卿肩上,将他放下的茶杯顺手拿了过来,特意转到时卿唇贴过的方向盯着看了半晌,才学着时卿的模样,也喝了一口热茶。
时卿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陆遥川回过神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轻咳了一声。柳泽元这才放下茶杯,开口道:“蓬莱可以住人。”
陆遥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怎么将他们引进去?”
“这还不简单?那种贪财的,就告诉他们蓬莱有秘宝,到时候不用我们催他们自己就已经收拾好东西去了,至于那种不愿意的嘛……打晕就是了。”
陆遥川看了一眼时卿,时卿眨了眨眼,歪头问道:“不行吗?”
陆遥川:“……”
果然,小师弟变了。
陆遥川欲言又止,柳泽元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直起身来道:“哥,你别心软了,打晕他们一下而已,总比他们被兽化好吧?”
陆遥川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这个量有些大。”
柳泽元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又靠回了时卿的肩膀上,往他腰上捏了一把,“想想办法啊。”
时卿身体一颤,侧过头狠狠瞪了柳泽元一眼。柳泽元笑吟吟看着他,对视半晌,时卿的火气也莫名消失了。
他转过头去,轻哼了一声,“想不出来。”
“还理直气壮的。”
柳泽元挠了挠他的下巴,时卿攥住他的手腕,羞恼道:“柳泽元!”
“在呢。”
“再乱摸手给你剁了!”
陆遥川对此习以为常,由着他二人打闹半晌,突然感觉下巴传来痒意。
陆遥川往下看去,正好和青团子的视线相对上,“怎么了?”
青团子指了指身后,撒娇般道:“川川,我想和她玩儿。”
陆遥川往身后看去,念卿正在滚雪球,而他身边站着一名女孩。那女孩比念卿要稍矮一些,浑身上下穿得毛茸茸的,陆遥川盯着看了半晌,问道:“这是……?”
时卿扒开柳泽元的手,顺着陆遥川所指的方向望去,道:“是白雪,之前柳泽元捡到的兔子。”
“咦?她不是才学会化形吗?”
柳泽元顺手捉过时卿的手,在他手背上亲了一口,道:“都一两年了,你记性怎么变得这般差。”
“川川!有没有听我说话!”
青团子揪了揪陆遥川的衣领,陆遥川笑了一声,将青团子从衣领上摘下,道:“去吧。”
青团子却扒着他的手不放,扭扭捏捏道:“人家不好意思,你和人家去。”
柳泽元扫了一眼青团子,眼眸一转,将念卿叫了过来。
“念卿!过来!”
念卿正在堆雪球,听到声音,蹦蹦跶跶跑到柳泽元面前。时卿给他把围脖又往里掖了一些,道:“鼻子都冻红了。”
念卿闻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傻傻笑了一声,“嘿嘿,爹爹,你们要不要去堆雪球呀,可好玩儿了。”
柳泽元往他额头上弹了一下,“一天就知道玩,把那个青团子给我看好了,别让他接近白雪。”
念卿疑惑问道:“为什么呀?”
“没什么,你爹我单纯看他不爽,听到了没有?”
念卿点了点头,嘀咕道:“爹爹幼稚鬼。”
“臭小子,说什么呢!”
“没什么!爹爹我先过去了!”
目送念卿远去后,时卿瞥了柳泽元一眼,道:“小气鬼,人家就说了你几句坏话而已。”
“就小气。”
柳泽元轻哼一声,环住了时卿的腰。时卿面色一红,凶巴巴道:“松手,还有人呢!”
柳泽元仰头去看他,笑眼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生气的样子,一点都不凶?”
时卿没说话,柳泽元还欲再说,却感觉身后传来一阵冰凉。时卿得意洋洋地展示着还沾着雪花的双手,往后退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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