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顿时觉得自己遇见心软的神了,接单平台上是不要求乘客支付返空费的,这单子价格不低,他原本想着回苍南的时候顺便再接一单赚油费来着。
不过,平台的等候页面转了又转,始终接不到单子,也对,这种鸟不拉屎,呸,非富即贵的地儿应该没人会选择打车。
“叮咚,您收到一条评价。”冰冷机械的女音吓了走神的司机一大跳,打开手机一番,居然是一条新鲜出炉的五星好评。
“司机态度很好,穿着得体,车内整洁......”虽然这都是系统分配的形容词,但他却像打了鸡血一样振奋。
中控台上的装饰物是他去寺庙附近买的财神像,瞧瞧那上面夹着的纸币,有种难以阻挡的世俗魅力。
两辆车背道而驰,迈巴赫沿着山路一路盘旋,最后停在一处古朴的宅院门前,这座宅院突兀地出现在视线里,却和四周的景恰如其分地融合在一起。
闻奈手肘抵着扶手,望着窗外的景色有些失神。
“闻奈小姐,到家了。”中年男人下车打开车门。
闻奈收敛好情绪,把手搭在他手背上借力,垂眸柔声道:“谢谢余叔。”守在门口的人立刻上前来迎接。
“闻奈小姐不用客气。”余叔笑了笑,把伞递给前来的领路人。
闻奈肩上披了件遮风的外套,温声道:“余叔不进去吗?”她的语气礼貌又疏离,好似唇角上扬的弧度都是精心算计过的,言行举止也像富贵人家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缺少在古城客栈里的松弛感。
但两个样子大的闻奈都是温柔的。
“不了。”余叔抬手看了看腕表,笑了笑,说:“还要去接人。”
“好,余叔早点回来。”闻奈转过身,一步步踏上石阶,进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影壁,下面挖了一池水塘,飘着几朵重瓣的荷花,当下的时令并不是荷花的花期,也不知花匠费了多少心思。
“早点回来”比“注意安全”之类的术语听起来要真诚许多,虽然都是很敷衍的话,但余叔的表情还是肉眼可见的柔和了,应道:“好,小姐自便。”
南城不是江南,缺少烟雨朦胧的愁绪,但这座名叫“观山澜”的宅院却将江南的四时景色都搬进来了。
走进避雨的曲折回廊,领路人才小心翼翼地离开。
廊道连接着旁门和小道,有的地方下面凿了水渠,雨还没停,不少人步履匆匆,远远地瞧见她来了,停下脚步,微微弓腰叫一声“闻奈小姐”。
从头还没走到尾,闻奈这一路“嗯”了不下几十次,她吸了口气,暂时按捺下眼底的躁郁。
小孩子不怕雨,在门洞里外跑来跑去的追闹,跟着的人追着打伞,很不碰巧,有个齐腰高的小萝卜头子一边呵呵地笑,一边撞了上来,闻奈避之不及,弯腰把小萝卜提了起来。
小萝卜头被掐着痒痒肉,笑个不停,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漂酿姐姐,痒......”
后面的人追上来,叉着腰气喘吁吁,赶忙纠正,“哎,不是姐姐,是小姑姑。”
“哇,小姑姑。”小萝卜头扑上来吧唧亲了闻奈一口。
闻奈感受着脸颊的湿润,额角隐隐抽动,把小孩儿放下来,敷衍地点点头,“长这么大了。”实际上,她和这个名义上的侄儿应该素未谋面。
“是呢,小孩子长得快,闻奈多久回来的。”
“刚到不久。”
“下了好几天的雨,真是愁死人了。”
“嗯。”
“回来碰见你哥哥没有?差不多时候呢。”
“还没呢。”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十几分钟,闻奈眉眼弯弯,教人挑不出错处,实际上站得小腿酸软,心思已经不在此处了。
小萝卜头被人拘着,开始还憋着声儿,眼看就要憋不住了,珍珠般大的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小孩子的哭声如同魔音入耳,闻奈边拍着他的背哄,边无奈地抿了抿唇。
“闻奈小姐。”远远的有人叫,如同天籁之音,闻奈转过头去瞧,是余叔去而复返。
余叔抖了抖雨伞上的水,交给旁边的人拿着,走过来说:“您怎么在这儿?前厅找呢。”
闻奈松了口气,眉眼间攒了点轻松的笑意,温声道:“好,我马上过去。”
余叔点点头,把闻奈引到了前厅,远远扑过来一阵花香气,前厅放了十几张藤木椅,坐着些穿旗袍的贵妇人,三三两两地围着闲聊,见她来了,安静了一瞬,又聊各自的趣事儿去了。
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个鸡皮鹤发的老者,石桌前摆了盘旗,黑棋略胜一筹,把白旗逼进死胡同。
闻奈走过来,淡然道:“爷爷,大伯。”
林潮海手执黑棋,偏过头瞧了她几秒,落子,慢吞吞道:“回来了。”
闻奈轻轻地“嗯”一声。
她的大伯林钦是个瘦削的中年男人,眼神沉郁,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褶子很重,“我听你妈妈说,你去了不少地方。”
这样无聊的谈话,她几乎每年都会经历一次。
闻奈眸光沉了沉,下意识去摩挲手腕上的佛珠,摸到刻珠的时候思绪清朗了些许,温柔地说:“算不得多。”
林潮海点了点头,说:“你去见过你父亲了吗?”
“还没来得及。”闻奈咬唇轻声道。
“去吧,待客有你大伯在。”林潮海说罢忽然笑起来,伸手去拈刚吃下的白子,朗声道:“老大,你还差点火候。”
林钦赔笑道:“爸,姜还是老的辣。”
闻奈没听他们絮絮叨叨,穿过了几道垂花门,推开了祠堂的木门,湿冷的空气一股脑地往室内钻,涤荡着潮润的霉味儿,两侧的架子上点了白烛,火星子忽闪了几下。
灵牌上刻着逝去的林家人姓名,其中就有闻奈的父亲——林言。
林言排行在几个儿子中排行第二,资质一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向来中间者起得都是承上启下的作用,是以最不受待见,听说林家祖上是皇商,富可敌国,打仗的时候捐了大半身家换得平安,后来又学着搞实业,耕耘于各个行业,只是如今早过了辉煌的时期。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林家也算是勋贵家族了。
只是林言是个异类,崇尚自由的婚姻,骨子里就是叛逆不堪的,净身出户求得自由之身,中年得女,耳根也软,让闻奈随了母姓。
林言去世的那年,寻不着尸骨,林潮海亲自上闻奈家要人,没人知道那天两家都约定了些什么,结果是闻奈至少每年回祖宅祭拜一次。
而林言的忌日与林潮海的寿诞只相差几日,是以整个林家都对这件事缄默其口,不过是死了个无足轻重的儿子罢了,林家有的是成器的孩子。
闻奈终究是姓闻,不姓林。
第28章
顾十鸢说要带宋卿去个能寻欢作乐的地方。
宋卿垂眸审查着实验数据,不经意瞥见顾十鸢不怀好意的笑容,眉头微微蹙起,说:“我没空。”抬起手腕在超标数据上画了个圈儿以示重点。
“哎呀,好地方,走啦。”顾十鸢拽着她的胳膊往外拉,边走边说:“好么么,你再信我一次。”
宋卿听见小名就脸黑,抿了抿薄唇,低声道:“你工作任务不够重是不是?”
顾十鸢偏过头去,悄悄翻了个白眼,回眸的时候正好对上宋卿淡漠的眼神,浑身的毛差点炸起来,短促地“啊”了声,惊魂甫定地拍了拍胸脯,“你们女同就喜欢一惊一乍的。”
宋卿顿时无语。
实验室路过两个实习生,其中有个经常往集团送资料,在各个事业群里混了个脸熟,所以宋卿对她也有点印象。
女生胳膊下面夹着蓝色活页夹路过,走过玻璃大门又退回来打了声招呼,眸子亮晶晶的,“宋老师。”然后猛然惊醒似的,讪讪道:“顾主任。”
宋卿没什么表情,淡淡地点了点头
对比冷若雕塑般的她,顾十鸢就显得有人情味儿多了,压了下扬起的耳发,问:“你这是加完班了?”
“还没有呢。”女生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目光不经意间瞥向了昂贵器械,而器械旁边站着身姿颀长的宋卿。
醉翁之意不在酒,顾十鸢敷衍地应付了两三句,把人顺利打发走了。
等人影刚刚没过转角,顾十鸢清清冷冷的气质一下子烟消云散,趴桌子上枕着手臂,念叨着:“工伤,工伤。”
宋卿勾了下唇角,极快地压下去,视线未曾有一刻从报告上移开,淡道:“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顾十鸢撇了下嘴角,重重地叹了口气,“要不是你磨磨唧唧不肯走,我遇得着你这破桃花吗?”
说罢,她灌下去一口纯净水,“宋大工程师,工作永远是做不完的,你看看傍晚的天,路边的花,哪一样不比你手上这几张破纸强。”
“这几张破纸。”宋卿泰然自若地阖上文件,抬眼道:“关乎到你这个月的绩效,下个月的包包和香水,我不签字的话,你接下来喝西北风?”
活页夹关上时扇起来一阵徐徐的风,顾十鸢额前的碎发被扬起又软趴趴地搭下来,她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那随便你咯。”
她轻啧了声,拍了下桌子,拉了下滑落肩头的衣服,指尖怼着宋卿挺翘的鼻尖儿,调笑道:“宋总,你不会是想搞职场潜规则吧,我好害怕哦。”
宋卿淡淡地瞥她一眼,唰唰地翻页,冷声说:“走廊有摄像头,夜光红外线的,有个角度能看见实验室。”
顾十鸢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正好,既然你拿绩效来威胁我,那我就把你想职场潜规则的龌龊事发到集团八卦群里去。”
宋卿挑了下眉头,用那种很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淡淡道:“谁会信?”
顾十鸢被她这不屑一顾的眼神给惹炸毛了,俯下身去扯她的脸,“么么,我知道你是在羡慕我36D的罩杯。”
“别发骚。”宋卿面无表情道。
“砰!”实验室玻璃大门闹出很大动静,门框狠狠地颤抖了两下,顾十鸢还坐在桌子上,转过头去看,笑了笑,“是你啊。”
宋卿波澜不惊地收回了目光。
去而复返的是刚才寒暄过几句的实习生,女生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捏着骤缩成一团的面包,慌张地垂了下眸子,“顾主任,我有个地方弄不懂,想、想问问你。”
顾十鸢低头隐晦地和宋卿对视一眼,扫了眼手腕上的表,笑着说:“真不好意思,我刚刚下班,接下来的时间都是宋总的,我怕她等太久着急呢。”
宋卿脸上是被顾十鸢揪出来的红印,远距离来看,就像是害羞得脸红。
实习生怯怯地叫了声“宋老师”。
宋卿嗯声,沉吟道:“十鸳说得对。”
顾十鸢虽是笑着,但内心:“呕,妈的,我不干净了。”
“好,我明天再来找顾主任。”女生眼眶倏地红了,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唇角,匆匆忙忙地转身就走。
顾十鸢眼尖儿,瞧见她玩垃圾桶里塞了根塑料口袋,于是用手肘捅了捅宋卿的肩膀,嬉笑道:“么么啊么么,你好狠的心啊,人还给你买奶茶了呢。”
宋卿语气漫不经心,淡淡道:“小孩儿都还没毕业呢。”
顾十鸢嗤笑一声,“二十二了还小孩儿呢,况且没毕业就不能谈恋爱了?”
“能,但是学业为重。”宋卿摇头道。
顾十鸢翻了个白眼儿,“老古董。”又想到以前帮忙挡的桃花,不禁好奇问:“你原来说自己是直女,我信了,后来你说梦见和女人做...唔,我也信了,这样水灵灵的姑娘都不喜欢,你到底喜欢啥样的?”
当然,她自动把古城艳遇排除在外了,毕竟,成年人,一夜情嘛,动情才教人笑话不是。
她说这话的时候,宋卿自然而言地想起了闻奈,倏地垂下眸子,抿唇道:“我性冷淡。”
性冷淡本尊最后还是被顾十鸢拖上了车,但到底不是以“职场潜规则”为借口。
顾十鸢新拿的驾照,握着方向盘还有点心虚,扣好安全带就找话说,“喂,我刚才演技怎么样?”
宋卿敷衍地点点头,“嗯嗯嗯,比肩奥斯卡。”
——
林家,观山澜。
林潮海宴请的宾客陆陆续续地到齐了,来人算不得多,但都是财经杂志上的熟悉面孔,他们依次上前来和老爷子寒暄,并送上精心挑选好的寿诞礼物。
林家的下人忙活了一整天,才把食材处理干净,听说这次的主厨是从国外请回来的,名气非常大,以前从不接家宴。
闻奈向来对这些安排不感兴趣,她与林家不过是名义上的关系罢了,懒得与这些自恃清高的贵人们虚与委蛇。
祠堂厚重的木门像是一堵墙,把室外的喧嚣隔绝开来,独独留了这一处清静。
约莫六点整,有人扣响了门,怕扰了魂灵的安宁,刻意压低了声音,“闻奈小姐,前厅准备开宴了。”
闻奈缓缓睁开眼,跪在蒲团上的身形略显孱弱,她双手合十俯身叩首,寥寥的檀香衬得她面容沉静神圣。
她不信鬼神,不拜神佛,倒不是对这些素未谋面的先人有多尊敬,而是借祠堂躲了整日的清静,以此表达谢意罢了。
开了门,外面雨早停了,屋檐往下滴水,门外站在黑长袍的余叔,闻奈笑了笑,温声细语道:“稍等。”反手扣好祠堂的门锁,“走吧。”
穿过垂花门和走廊,两侧都是争艳夺目的花卉。
闻奈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她以前不常出现在老宅子,有许多客人不认识她,但又见她身后跟着的人是林潮海的得力干将余叔,不免又多了些闲言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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