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是一片盔甲触碰地面的声音,想来又跪了一圈人,此起彼伏的“多谢公主”响起,闻人棋跨步上马,向曲游递出一只手, “上来吧。”
曲游颇有些狼狈地爬了上去,坐在前面稍稍躬身攥着缰绳,以免挡住闻人棋的视线,这才道: “他那样说你爹,你都不生气吗?”
“他不也说了你爹?”
枣红色的骏马跑了起来,第六感说明闻人棋的心情好像不太好,曲游默默抿唇,道: “我毕竟刚穿来没多久,对我爹感情也不深,而且如果他真的如此迷信,以少女作为祭祀品,哪怕他是我爹也不能原谅。”
“这也是我的想法,无论父皇对我多好,他终究是一国之君,池青那番话,我无法反驳,对百姓不仁的皇帝,本就该受尽千夫所指。”
三人又赶了一夜路回到宣州,到达城门时正好天亮,守卫见她们神情疲惫,立马打开了城门,问: “公主,您怎么风尘仆仆的?”
闻人棋姿态利落地翻身下马,接过了守卫递来的水壶,道: “连夜去了一趟池州,你可知池州封城一事?”
守卫让下属将马匹牵去吃草休息,这才躬身回答, “知道,因为疫病突发,池州害怕扩散,这才封了城门,禁止出入。”
说辞一致,看来可信。
点了点头,在给了小久一个眼神后,闻人棋自腰间拿出一根竹筒,冲着高处打开后就射出一只利箭,破空声响彻云霄,引来了许多百姓的注目。
小久让守卫牵来一匹休憩好的马匹,扭头看向闻人棋, “公主,我去领大队进城,您在此处稍等。”
随后她就驾马离开了,曲游看了看小久的背影,又看向闻人棋, “那我们今日便进池州吗?”
“嗯,先领着军医进去治病,再在城中摆摊分发粮食。”
又从守卫那拿了个水壶递给曲游,闻人棋擦擦嘴角,关心道: “一会儿你就坐马车吧,不常骑马的人怕是受不了这么高强度的奔波,大腿是不是很难受?”
马车的速度自然赶不上单骑,所以闻人棋打算她先和小久带着粮食赶往池州,后方的大队就由曲游领着晚她们半日到达。
但是曲游摇了摇头, “我还好,不用坐马车,不过池州城内疫病流行,这里也没有口罩,若是我们进去了也被感染,这该如何?”
这个点是不得不考虑的,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能夺人性命,更何况是疫病?
海面上伏尸遍野的场景骇人可怖,但是如果不做好防护,或许她们也会成为其中一员,曲游并不害怕在这里死去,只是不愿死在疏忽大意中。
闻人棋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该怎么防护,她暂时也不知道办法,只能等大队来了之后问问军医,看看他们有没有方法能隔绝病毒。
半时辰后大队就赶来了,曲游拗不过闻人棋,最终还是坐在了马车里,她掀开帘子看向高高马背上扭头与一旁的裴栩小将军聊天的红衣少女,对自己这弱了吧唧的身体叹了口气。
因为事到如今也急不得了,毕竟如果没有类似于口罩的对象,他们暂时是无法进入池州的,所以大队用了一天时间,这才在宣州与池州的边界处安营扎寨,他们看见海上的浮尸时也吓了一跳,可是了解缘由后只能深深叹息。
池青是在他们安顿好后开城门出来的,仍然是那一身盔甲,整个人没有一处肌肤露在外面,他让下属搬来了两个木箱,取下头盔道: “公主,这是特制的面具,一般用在战场上以防敌军投毒的,您若是要进城,便让大家都带上吧。”
他说着,下属就把木箱打开了,里面整整齐齐放着近二十个面具,闻人棋看了一眼军医,后者很是自然地上前去检查,这看看那看看确保没问题后才说: “公主,确实可以隔绝病毒。”
“好,那你们戴上随我进城吧。”
曲游去拿了个面具戴在脸上,金属质感触碰上皮肤时有些凉,隔绝外界后只能通过两个小孔来观察周围,呼吸也变得困难了些,但好在能起防护作用,难受些也无所谓了。
大队仍然驻守在城外,裴栩带领着队伍打捞浮尸,将他们入土安葬,闻人棋则是带着曲游,小久和军医进了城内。
在进来之前,曲游从未想过古代的灾患会如此惨烈,病重的人们倚在路边,面色憔悴,身形枯瘦,脚下踩着的地面湿冷泥泞,可他们毫无所觉似的,看见她们进来也只是一片麻木之色。
池青叹了口气,道: “都是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房屋被洪水冲垮了,无处可去才会这样。”
同样有些不是滋味,闻人棋扫了眼满是无家可归的人们的街道,问: “那平日里……他们吃些什么呢?”
“因为粮食紧缺,我们如今只能负担一日一顿的粥食,那自然是不够的,所以,树皮,泥土,甚至人。肉,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的食物。”
难怪,他们倚靠着的树木也一副枯败模样,闻人棋领着小久去准备给灾民的晚饭,曲游则跟着军医由池青领着来到了隔离所,因为是临时改建的,所以看上去有些潦草,一间间房屋内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听上去极为虚弱乏力,命不久矣似的。
军医捂紧面具走进了一间屋子,里面是一个女人,穿着粗布麻衣,靠在墙上,面色煞白, “你们……咳咳……是谁?”
“我们是圣上派来赈灾的。”
“咳……圣上……还会管我们的死活?”
说到这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她直接晕了过去,一位军医小心翼翼地上前把脉,过了许久才道: “气血亏虚,这是饿昏了。”
曲游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紧紧敛着眉,低声道: “那疫病呢?”
“需要再看一下他们的症状才能确认。”
随后,他们又诊了近三十位感染了疫病的百姓的脉,这才得出结论,一般染疾的人们会出现咳嗽流涕的症状,之后就是高热不退,食欲下降,失去味觉与嗅觉,身子无力。
而这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中,高烧是夺人性命的罪魁祸首,不知多少人死在了昏迷不醒中,而他们如今看到的,都是在高热不退中熬了过来,如今只有咳嗽症状的人们,待他们检查完,闻人棋也领着人来发粥和馒头了,病人们用过晚饭后终于看上去好了一些,但眸中仍然黯淡,没多少求生的希望。
就这样,救灾地队伍在池州城内一连呆了七天天,结果却是毫无所获,甚至有两位军医被感染了,那高烧久久不退,不出两日时间便死了一个,这个变故也引起了其他人的畏惧与退缩,都怕下一个死的人会是自己。
闻人棋察觉到大队中沉闷的氛围,又看了看已经空了一半的帐篷,那里面放着存粮,再过七日,若是还没有找到救灾的办法,怕是他们都没有粮食吃了。
她看了眼裴栩,年轻的小将军此刻发丝凌乱,明显衣不解带地忙活了多日,闻人棋叹了口气,掷地有声道: “如今池州城内的处境,你们也看到了,疫病肆虐,粮食不足,洪灾反复,所以若是有人想要离开,便走吧,本宫绝不阻拦。”
闻言后,最为蠢蠢欲动的当属军医,毕竟他们是直接接触疫病的人,感染几率不知比他人要高出多少,可是他们奉旨前来救灾,哪怕公主允许,回京后也必定逃不过圣上的指责,更严重的,如果闻人棋在池州出了事,他们怕是十个脑袋都撑不住皇帝的盛怒。
但是,不等他们做出选择,裴栩看向远方马蹄扬起的灰尘,欣喜道: “公主,京城的援军来了!”
闻人棋皱起眉,同样看向远方,而她身旁的曲游还靠在树干上休憩,并不知道曲浅鱼已经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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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在一起,但是我现在太困了,自从得知了我喜欢的女歌手要去拍戏后我就整夜整夜睡不着,精神状态极其糟糕,等我睡醒了写她们见面,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我最近实在是太破防了TT
第56章 难抑
…………
待曲游终于休息好睁开眼时,看到的便是一位身形姣好的女子身着一袭白衫,整张脸都被面具遮挡,她正抱着双臂站在自己身前,居高临下地看来,哪怕看不到目光,好像也是在审视自己。
什么鬼?
如此纤瘦却不失窈窕的身姿其实只有一人,但曲游知道她尚在京城,如何会出现在尸横遍野的池州?
所以,原本亮起微光的眸子暗了下来,她皱着眉,问: “阁下是谁?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结果,此话一出,已经接近四月份的天气陡然冷了下来,就像空气中都凝结出冰块,女子轻嗤的笑声让曲游在下一秒得知了原因,曲,曲浅鱼怎么来了?!
“浅浅?”
几乎是一瞬间就赶紧站了起来,但是腿部还没有恢复知觉,曲游“嘶”一声,下意识往曲浅鱼身边倒去,心里在想“完蛋了”。
被一双纤细的手臂环绕住,曲浅鱼被带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比自己高了些的人难得露出脸红的模样,她藏在面具后的笑容温柔和煦,嗓音也轻软, “嗯?我是谁?”
双手下意识搂住了盈盈一握的腰肢,甚至手掌都能触碰到另一只手的手肘,可惜金属制的面具挡住了女子清冷绝艳的面颊,曲游压抑着喉咙间的干痒,道: “我不是没有认出来你,我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你会来,这里这么危险,你怎么会来?”
少女清亮透澈的桃花眼中满是欣喜,就像一只见到了主人的小狗,就差摇摇尾巴来表达心情了,曲浅鱼被这一点很好地取悦到,感觉追了千里而来的自己也不算太傻。
那日曲游走后,曲浅鱼自后山下来,貌似正常地上课授业,但夜里却无法安眠,整夜整夜的失眠令她开始每日抹起了胭脂,以免被旁人发现那青黑的眼底,可是偶有一次入梦后,她看到……
“二姐,今日我大婚,你为何哭丧着脸?”
大红色的喜服使本就白皙的少年看上去更为清隽,如画的眉眼间透出深深不解,随后,像是看见了谁,她的目光陡然从自己身上移开,弯着的眸子如月勾人, “公主,迎客这边我来就好,你休息一会儿吧。”
同样的红衫让记忆中张扬的少女露出了比平日更加出彩的明艳,两人站在一起当真般配,曲浅鱼喉头涌上腥甜,居然呕出一口血来。
“二姐!二姐,你怎么了?”
…………
重迭在一起的,两人刺耳的声音逐渐远去,曲浅鱼自梦中醒来,这才发现居然湿透了后背,点起烛火后,铜镜内苍白虚弱的女子,她都不敢相信是自己。
什么时候,清贵矜持一世的自己如此狼狈了?
可是那日之后,不敢回想的梦境成了梦魇,魇住了本就倍感折磨的曲浅鱼,院子里明明只有她一人,她却觉得哪里都是人,每个人都在嘲笑她的爱而不得。
于是,在又一次请假下山后,她得知了裴澜疏即将与太子一起出发前往池州增援,曲浅鱼没有想过此生还有平静与裴澜疏谈话的一天,她望着上一世令自己露出阴暗面的罪魁祸首,嗓音冷凝, “少将军,您曾经说若是我有要求,必然会为我做到,如今可还奏效?”
此行是疯狂的,是不顾后果的,哪怕裴澜疏再三劝阻,从未长途跋涉过的曲浅鱼还是跟上了大队,期间不知吐过多少次,本就煞白的脸色也越发难看,她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死在路途中了,却在宣州得知京城前来救灾的队伍中死了一人后单独骑上马出发赶往了池州。
此刻,被曲游的怀抱紧紧拥住,她忍不住在面具下流出一抹泪痕,怎么办,自己真的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好不容易才将哭腔压抑住,曲浅鱼又一次口是心非,道: “池州的灾情传入京城,圣上派了太子与裴少将军来增援,但是银粮不够,我便做主用你那连环画挣的银子买了救济粮,一起协助运来,怎么,就准你当英雄,不准我也来帮忙吗?”
隔着面具的声音稍稍有些失真,而且接近半月未曾见过曲浅鱼的脸,曲游一边笑着说“当然可以”,一边伸手到了线条清晰的下颌处, “此处浮尸已经清理干净,不会有感染疫病的风险,你怎么一直带着面具?”
不料,此举像是把一直乖乖待在她怀里的曲浅鱼吓了一跳一般,女子轻巧地睁开怀抱,后退三步,纤长的指尖挡在面前,低头道: “此行奔波多日,我,我如今……不好看。”
什么意思?
第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曲浅鱼在说什么,毕竟她一向不在乎容貌,只当它是天生的条件,不悲不喜,可是此刻居然会在意起来,曲游无奈地笑着,面色真诚, “什么啊,你怎么会有不好看的时候呢?”
“真的,我自己都不敢去看铜镜里的自己。”
曲浅鱼又后退了两步,像是在害怕曲游突然摘掉自己的面具,她紧紧捂着,心底却想听见曲游的安慰,想让这人来哄哄第一次因为容貌而不安的自己。
并不是情商意识到了这一点,而是内心真的就这么想,曲游站在原地没动,道: “浅浅,你曾说过容貌都是天生的,不该以此骄傲或自卑,这一点我听进去了,也从未以貌取人,但我觉得,无论如何,你与世人在我眼中都是不一样的,无论你是什么样,都比旁人要好看,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模样,隔着一层面具总感觉有些不真实,如果你不愿这幅模样展露人前,就让我看一眼,然后再戴上,可以吗?”
桃花眼中满是真挚,话语柔和而坚定,曲浅鱼很害怕曲游这幅模样,因为这样子的她会让自己逐渐心跳失衡,思绪停滞,就好像满心满眼只能看见她。
如此失控的模样让曲浅鱼惊慌不安,却沉溺其中。
面具脱落的一瞬间,曲游温柔笑着的模样像是刻进了心间,她的声线格外明亮, “什么嘛,明明就很好看啊。”
当然,按照广义上来看,曲浅鱼确实没有一刻是不好看的,但是若是对比她自己,此刻这发丝微乱,面色煞白的模样可实在是太过狼狈,不过曲游不在乎,她只是认认真真看着面前这双闪躲的眸子,突然间,不想考虑一切了。
她问: “浅浅,这些日子,你担心我吗?”
答案显而易见,但曲浅鱼不想承认,她抬手摸上微微发烫的耳尖,嗓音糯糯, “我,我自然担心你……与大家,池州疫病的事情让大家都人心惶惶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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