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就是十足健康的时候,他也没法让王司理露出这么沮丧的表情。
这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咳,好像用的不太恰当。
这时,孟昔昭也走到他旁边坐下了,他皱着眉:“到底怎么回事?”
谢原叹口气,说道:“本来一切都很好,五日前,我带人去查看城中存粮几何,一个青年在我进门以前,对我大喊,让我开仓放粮,接济吃不饱饭的百姓,我因为还不知道具体的数额,便没有回应他,只说让他再等等。”
“等我从粮仓里出来,也不知他在那究竟蹲等了多久,一棍子朝我打来,我身边的衙役也慌了,没有立刻行动,等他们把那人抓住的时候,我就变成这样了。”
孟昔昭听得眉头紧皱:“衙役?你带了哪些衙役。”
谢原脸一红,说起这个,他也觉得自己欠考虑了:“是我新招的一些衙役,都是隆兴府本地人,我原想着,带他们一起出去,也能让百姓对官府多几分好感。”
孟昔昭:“…………”
出发点是好的。
就是时机不对。
百姓们正因为南诏的余威害怕着呢,同时也因为青黄不接,正在饿肚子,这时候谁还管你身边衙役来自哪里呢,反正他们能看见的,就只有粮食,还有死活不给他们粮食的官府。
这事看起来十分合理,谢原这顿打挨的好像也不冤,但孟昔昭觉得,以防万一,他还是去审审那个青年比较好:“人还在大牢里吗?”
谢原点点头:“你没来,我便想着,先关起来,等你到了,再请你定夺。”
孟昔昭嗯了一声:“行,那这事就交给我处理。”
谢原看着他,想起他刚才是怎么怼王司理的,不禁叮嘱了一句:“大人,百姓心焦不已,难免有些冲动,你可不要下太狠的手。”
孟昔昭:“……”
他古怪的瞥了谢原一眼:“我知道。”
顿了顿,他又问:“你在这半个多月了,看出这城中如今有哪些弊病没有?”
谢原苦笑:“怕是任谁都看得出来。如今这隆兴府,一缺粮,二缺钱,三缺人,样样都致命,且百姓不信任官府,城中氛围一日比一日焦躁,我听说,今日又有胆子大的,想去抢粮食,已经被官兵扣押起来了,大人,抢官粮乃是死罪,可百姓们也属实是走投无路了……大人,我们该如何是好啊?”
孟昔昭听着,沉吟了一会儿:“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是死罪,自然要关进牢里,等待秋后问斩。”
谢原一愣,腰都忍不住的挺直了几分,他以为孟昔昭是个会替百姓考量的,怎么也跟那些尸位素餐的人一样,一点情理都不讲啊。
他急急的道:“可是,百姓们——”
孟昔昭打断他:“别急啊,你我都是为陛下效力的,不管走到哪,都一样,全是天子脚下。”
谢原呆呆的看着他,不懂他什么意思。
孟昔昭抿了抿唇,看他真的没明白,只好直白的说出来:“等过两个月,找个好时候,我给陛下上书一封,告诉他这边的情况,陛下仁慈,定会饶了这些人的死罪,届时,百姓感恩戴德,陛下龙心大悦,你我,也能高枕无忧了。”
谢原愣了好一会儿,才恍悟的点点头,然后他又问:“可是,孟知府,你真能劝动陛下吗?”
孟昔昭嗯了一声:“只要天时地利人和都凑齐了,就肯定没问题。”
谢原:“…………”
这我也知道。
问题是这天时地利人和,怎么凑啊!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谢原感叹:“也好,就先关着他们吧,关上几个月再说。”
孟昔昭却突然看他:“谁说要关他们几个月了?”
谢原:“……大人,不是你说的吗?”
孟昔昭:“我说的是关,但没说关几个月,这城里都穷成什么样了,还白养着他们啊?不可能,那么多事等着做呢,最多也就关这几天,然后,通通给我弄出去做劳力。”
谢原懵了:“大人想让他们做什么?”
孟昔昭唔了一声:“我也没想好。你之前不是去查存粮了吗?这城中存粮,还够大家吃多久的?”
谢原看他一眼,似乎在衡量他的心理素质如何。
想想应该不错,于是,他说了实话:“全拿出来,一天只吃两顿,也只够全城人吃二十天的。”
这还是精打细算,所有人都只吃五分饱的情况下。
南诏人是真的绝啊,他们先是把所有收获的粮食,一粒没剩的搬回南诏去了,粮仓里原本储存的,也被他们一趟趟的搬走了,剩下的,全都是地处偏远,他们又来不及搬,这才留下了。
要不是城里遭大难,死的逃的占了一半的人口,这点粮食,连二十天都撑不到了。
孟昔昭知道这边条件差,但他真没想到会这么差。
还是他想当然了啊。
上辈子生活在不愁吃穿的世界当中,国家存粮即使颗粒无收还够吃三年,应天府就更夸张了,哪怕应天府被人兵临城下,只要里面没人当二五仔,决定开门,城内的居民仅吃存粮,就能富富裕裕的生活上十年之久,还不用吃五分饱。
……
都这样了,怎么朝廷还不下发赈灾粮?!
孟昔昭下意识的就想问这句话,然后他想起来,大军年前刚刚出征,每时每刻都在消耗粮草,而今年又要跟匈奴买很多的牛羊,户部把粮食看得十分紧,就怕有人来找自己要粮食。
还有河北东路……那边也是需要赈灾的……
至于应天府的存粮,他就不要想了,除非天寿帝也被穿了,不然他是绝对不会动用应天府的粮食,去救济别的地方百姓的。
孟昔昭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如果能熬过这两个月,城中情况应该就会好很多了。”
谢原也沉默,是啊,问题就是,这两个月怎么熬?
孟昔昭叹气:“也没别的办法了,跟周边的地方买吧,让衙役们组成几个队伍,去买粮。”
谢原默默的看着他:“可是大人,衙门里没钱了。”
孟昔昭:“……一文都没了?”
谢原:“一文还是有的,但全都拢在一起,也就剩下一千多两银子,还有一些前知州留下来的古董字画,哪怕全换成粮食,也是杯水车薪啊。”
孟昔昭:“…………”
他淡定的面孔终于裂开了。
知道这里会是地狱开局。
但也不能真就这么地狱啊!
孟昔昭张着嘴,震惊的看着谢原,而谢原安静的等他反应过来。
过了好久,终于,孟昔昭把嘴闭上了。
他不再问谢原问题,而是看向一旁,皱眉思考了一会儿:“事到如今,看来也没别的办法了。”
谢原愣了愣,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突然,孟昔昭转过头,问他:“这衙门里,谁对隆兴府比较熟悉,而且特别的想升官发财?”
谢原:“…………”
他呆愣的给了孟昔昭一个名字,孟昔昭记下了,然后起身就要走,但在走之前,他对谢原说:“你好好养伤,明日,我就会命令城中所有粮仓,开仓放粮,未来的事情有点多,你可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啊。”
谢原望着孟昔昭离开的背影,想着他刚才说的“有点多”,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感到一阵寒风,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
……
而孟昔昭出去以后,马不停蹄的就去找谢原说的那个人了。
那人叫贾仁良,是这衙门里的一个主簿,由于南诏人打进来的时候,他娘病了,他回家照顾他娘,这才避开了一场灭顶之灾。
后来他娘故去,丁醇打开城门,他又回到了衙门里。
一看见孟昔昭,贾仁良就笑得十分谄媚,孟昔昭看着他,也笑了笑:“你可知我是谁?”
贾仁良:“您是知府大人啊!知府大人,小的给您请安了!”
说着,他就跪下,作势要给孟昔昭磕头。
孟昔昭:“……行了行了,本官不喜欢人下跪。”
一听这话,贾仁良又麻溜的爬起来,那叫一个听话。
孟昔昭顿时更加满意:“那你可知道,我爹是谁?”
贾仁良眨眨眼,回答的更加热情:“小的知道,是参政大人!”
孟昔昭微微一笑:“对,所以我早晚都是要回应天府去的,如今我身边正缺一个得力的人,若你能给我好好办事,到时候,我就带你一起回应天府,在那边,给你谋个一官半职。”
贾仁良呆滞的张开嘴,然后狂喜的给孟昔昭作揖:“多谢知府大人!多谢知府大人!大人您有事情尽管吩咐,我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孟昔昭点点头:“那我先问你,这城中,有哪些道观和佛寺?”
贾仁良愣了一下,“这可就多了,大人您问的是哪一种?”
孟昔昭:“很穷很破,但又意外的有人气的那种。”
贾仁良:“……”
他寻思了一会儿,说道:“还真有那么几家,只是这两年,大家都不怎么出门,那些地方的人气,也渐渐没落了。”
孟昔昭:“无所谓,底子还在就行,我再问你,这几家里,有哪家的道士或者和尚,长得特别仙风道骨,让人一看,就觉得他不是一般人的。”
贾仁良愣了:“啊?”
这是什么要求啊。
孟昔昭却还没说完:“这位道长、或者师傅,最好呢,他还比较留恋俗世,具体的说,就是他想出名,想出名都快想疯了,这种人,有吗?”
贾仁良:“…………”
他呆若木鸡的看着孟昔昭,半晌才发现,他不是开玩笑,他是很认真的问自己这些问题。
僵硬的眨了眨眼,贾仁良按照孟昔昭说的去回想,突然,他眼睛一亮:“有!大人,还真有一个!”
第61章 痛哭
不要小看大齐人对应天府的热衷。
为了能进入应天府, 他们削尖了脑袋也在所不惜,因此,孟昔昭一吩咐贾仁良, 后者便马不停蹄的去找那位据说很想出名的道长了。
仅半个时辰,他就把人带了回来, 孟昔昭刚取走了这几年隆兴府的人丁、田地、还有税收记录, 正坐在谢原的房间里,跟他一起分析。
谢原那日受伤, 背上挨了一棍,腿上挨了两棍, 小腿还骨折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以后孟昔昭怕是会经常过来跟他一起办公。
谢原半躺着, 心里很是感动。
原以为自己受伤,孟昔昭就不会再带着他做事了,没想到, 他竟然一点都不嫌弃, 还带着公务过来找自己。
谢原很开心,孟昔昭也很开心。
幸好伤到的是腿而不是手啊, 腿断了没关系, 还能写字,就是他的好下属。
……
他俩正说着话呢, 银柳进来告诉孟昔昭,贾仁良来了,还带了一个道长, 孟昔昭挑挑眉,心想这位贾主簿动作还真快。
“叫他进来吧。”
谢原并不知道孟昔昭找贾仁良是做什么, 因此,他好奇的撑起半个身子。
贾仁良点头哈腰的走进来,顺便对后面招招手:“来来来,就是这。”
在他身后,一个穿着蓝白色道袍的男人迈过门槛。
孟昔昭打量了一番。
这位道长年纪在二三十之间,蓄了山羊胡,手中拿着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确实是道教标配的拂尘,他眼神空灵的走进室内,对坐着的孟昔昭和躺着的谢原都只是淡淡一瞥,然后,他一挥拂尘,对他俩点点头:“无量寿福。”
念了这么一句,他才说了正经的见面语:“贫道见过两位大人。”
如今佛教地位超然,道教也就差这么一丁点,凡是出家人,对待官府都用不着太尊敬,说得过去就行了。
因此贾仁良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一个劲的对孟昔昭笑。
孟昔昭看着这个道长,别的不说,至少这外形是过关的,他十分清瘦,这一点可以说是吃不饱饭,也可以说是仙人辟谷多年,当然胖不起来;五官饱经沧桑,放一般人身上,就是吃了很多苦,可放在道长身上,那就是历了很多劫。
最让孟昔昭满意的是眼神,一般人可做不出来这种空无一物、仿佛对这世间没有丝毫留恋的眼神。
孟昔昭眨了眨眼,然后问他:“道长怎么称呼?”
“贫道法号藏尘。”
哦了一声,孟昔昭笑起来:“贾主簿可有告知,我今日请道长过来,是想做什么?”
藏尘点点头:“贾主簿说,大人想为我们玉清观扬名。”
孟昔昭摇摇头:“非也非也,玉清观不过是一小小道观,天下道观几千家,我为何要给这样一个收受香火有限的道观扬名呢?我想扬的,是藏尘道长,你的名。”
谢原一头雾水的听着他俩对话,完全不明白孟昔昭这是什么意思。
同样不明白的,还有藏尘。
他狐疑的看着孟昔昭,本以为自己今天过来,能从这个新任知府这里骗点香火钱走,怎么听他的意思,这知府好像是想骗他点东西出来呢。
要不说同行是冤家呢,都是靠着忽悠人吃饭的,都不用了解,藏尘就已经发现了,这个新知府,跟他是一路人。
……
孟昔昭也没时间跟他废话了,能合伙就合,不能就算,只是听了他接下来的话以后,藏尘要是不干,那孟昔昭也不会让他继续在隆兴府待着了。
发他一笔盘缠,让他去别的州府继续当道长,要是他不愿意,那也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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