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了皱眉,缓了几秒,再去看屏幕时才发现,原来已经接近下午六点。
“钟情。”
秦思意对着靠墙的方向喊了一声,见没有反应,于是走过去轻轻往被子上拍了一下。
“钟情?”
被褥里空荡荡的,甚至枕头上都已经没了明显褶皱。
秦思意换上一副带着些惊讶的表情,像是从没预料到钟情有一天也会自己跑出去。
【秦思意】:你去哪里了?
【钟情】:休息室。
秦思意下楼时,钟情正坐在先前那个角落里画他的美术作业。
和上午起形时留下的线稿截然不同,他几乎就是拿着那一盘丙烯颜料,随心所欲地往画面上刮。
秦思意盯着那张混沌的画纸看了一阵,末了疑惑地问到:“你这样会被扣分的吧?”
钟情的动作在对方出声的同一瞬间顿在了原处。
他僵硬地举着手臂,好半天才想起要回头去看。
秦思意又戴上了眼镜,见钟情转头,他便跟着垂下眼,笑盈盈地揉了揉对方碎发。
“去吃饭了,回来再画吧。”
有朝露似的气息从他的袖口飘了出来,像是还沾着伶仃的花香,又薄又凉。
钟情的目光一刻不停地追着秦思意,以至于就连对方低头时,镜架上映出的色彩都通通记进了脑海。
那两扇睫毛会在垂眼时落下郁丽的阴影,将将衬在鼻梁两侧,让仍在灯光下的鼻尖更显得精致可爱。
钟情木讷地描绘着对方的轮廓,比如线条流畅的下颌,平直舒展的眉弓,还有灿亮光影里微微勾起的饱满又昳丽的唇瓣。
他在梦里吻过对方。
应当是甜丝丝的,带着股不算太过炽热的温度,或许可以被形容为春日的清晨,尚且无人踏足的玻璃花房。
“钟情。”秦思意无奈地叫了对方一声。
“别发呆了,去吃饭吗?”
他把手放到了钟情的肩上,后者坐在椅子上的高度不算太合适,因此秦思意便又往下弯了些腰,几乎像是趴在了对方脸侧。
钟情的心跳又开始慌乱起来,秦思意的温度仿佛隔着那一小点距离蛮横地贴在了他的皮肤上,说不清是冷还是烫,咄咄逼人地就往他的四肢百骸里钻。
他小心翼翼吸了口气,又接着稍稍将脸往对方的方向转了些。
钟情近得甚至就要碰到秦思意的鼻尖,他看见后者的眼睛正奕奕注视着自己,棕黑的眼眸清明澄澈,将他的忐忑与惶恐映得无所遁形。
对方眼中的少年应当怀着无比隐秘的欲念,他是迷茫的,与此同时,又似乎藏着更为低劣的愿望。
好想咬一口。
如果此刻的秦思意能够知道钟情正在想些什么,那么他一定会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与鄙夷,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
可惜,他却只觉得钟情傻愣愣的还有些麻烦。
“吃饭,我说第三遍了。”这次说完,秦思意倒是再没和对方有任何接触。
他按着钟情的肩,从容起身,也不等对方整理画具,兀自就朝宿舍门外走去。
趴在窗台上的莉莉骨碌碌转了转眼睛,好像看穿了什么似的望向钟情,它在后者离开前撑着爪子伸了个懒腰,末了吐出一小节舌头,轻轻在自己的圆滚滚肚皮上舔了舔。
虽说早餐和午餐可以卡着林嘉时的训练时间避过去,可到了晚餐,钟情就只能眼看着秦思意将餐盘放在对方边上,理所当然地靠近了,聊一些他不曾接触或听闻过的内容。
林嘉时的训练量大,吃完了最开始的那份,又准备再去拿些别的。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出去得先经过秦思意。后者却视而不见地继续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隔了几秒才笑着抬头说:“不让。”
“让一下。”
“求我啊。”
或许是钟情尚未出现的两年间,二人早就玩惯了这样无聊的游戏,总之林嘉时并没有为此感到烦扰,而是干脆又坐了下来,用餐刀指了指秦思意的餐盘,接着笑道:“那我吃你的了?”
“不行。”秦思意玩笑着将剩下半块鱼排都叉了起来,护着餐盘一起挪到桌边,好像那该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
钟情脸上始终无甚表情,他似乎对两人的互动并不感兴趣,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的晚餐,仿佛此刻他才是要比两人高上几届的学长。
“不给我吃?”
林嘉时抓着秦思意的手腕下了最后的通牒,钟情抬眼看过去,后者细白的手腕被前者死死攥住,在鲜明的肤色差里,透露出一种极易掌控的脆弱感。
“你求我,求我就给你。”他说着在林嘉时的桎梏下挣了挣,眉眼间仍旧流潋着笑意,泠泠轻摇,耀人心目。
钟情沉默着将手中的餐刀放下,目光缓缓移向窗外,他把手放到了膝上,藏在看不见的桌下,努力压抑住内心逐渐躁动的暴戾。
他能看见秦思意和林嘉时的身影仍映在玻璃上,和着耳畔清晰的对话,霎时便有种在看廉价短剧的错觉。
“噫——”秦思意拖长的嗓音出现在林嘉时抢走那半块鱼排之后。
出乎钟情的意料,对方似乎确实是下意识地接上了一个有些抗拒的表情。
即便很快就又换上了先前的笑脸,可钟情却捕捉到了,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秦思意真真切切地皱起了眉头。
“我都吃过了。”
秦思意拍开了林嘉时的手,稍往桌边靠了些,不算抱怨地轻声说了一句,终于感到无趣了似的收起了方才那股莫名其妙的兴奋。
“谁叫你不让我的。”
“你怎么不去吃钟情的。”秦思意一句话便将林嘉时和钟情的注意力都拉回了桌上。
两人难得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继而又一起将视线移向了别的地方。
“谁像你,天天欺负学弟。”话是抛给林嘉时的,自然便要由他来接,他故作严肃地放沉了语气,不想却让秦思意误以为这就真的是在数落自己。
“我哪里欺负他了?我就差手把手喂饭给他吃了。”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秦思意终于说出了这顿晚餐里和钟情的第一句话。
他用食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等目光一交汇便开口问到:“钟情,你说我对你好不好?”
这样的秦思意是极少见的,带着笼统的幼稚,不温吞也不傲慢,只是一味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钟情错愕地盯了他一阵,等到那双眼睛里因为犹疑而愈发少了笃定,这才点点头,含糊地表达了肯定。
“你看人家被你吓得都不敢说实话。”林嘉时不依不饶地曲解着钟情的回应。
他挑衅似的朝秦思意扬了扬下巴,果不其然,后者就被引着继续接了下去。
“那从现在开始,钟情你说什么我做什么,明天你告诉他,我有没有听你的话!”
秦思意不服气地将脸转向钟情,又接着说:“你想做什么都行。”
事实上,钟情当然知道对方所表达的不可能包含自己所期待的,但他的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躁乱起来,‘怦怦’在胸腔里撞出震天的巨响,恨不得让整个餐厅的人都听见。
他在过分克制的呼吸间努力装出一副温驯的样子,终于在某次压抑的吞咽之后平静地回道:“我没什么想做的,学长你对我很好。”
或许是下午睡了太久,钟情这一晚翻来覆去,直到凌晨也没能睡着。
他先是在床上躺了一阵,又起身坐在桌前发了会儿呆,最后战战兢兢来到秦思意的床边,靠着床沿,小狗似的蹲了下去。
对方的表情不像是睡得有多安稳,浅浅蹙着眉,嘴唇也紧抿着。
奇怪的是,秦思意的左手十分戒备地挡在胸前,反倒压着床单的右手却舒展地垂在床边,优雅地曲着手腕,似乎抬指就要抓住些什么。
钟情把自己的食指伸过去,轻柔地勾住了对方。
秦思意的体温总比钟情低一些,指腹抵着后者的皮肤,凉凉的,好像幻觉似的一点。
他大概是梦见了什么,顺着这个动作就将钟情的手攥紧了,可也只是抓着指尖,惶惶就又将眉头皱深了些。
——你想做什么都行。
钟情又想起了秦思意在餐厅时的玩笑话。
他静静任秦思意攥了许久,末了终于凑近了对方的耳朵。
“学长,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他将小指勾上了秦思意的指弯,透过皮肤感受到与那日黄昏在湖畔时相似的温度。
清冷的香气于同一秒丝丝缕缕绕进鼻腔,恍惚间,钟情觉得,自己几乎就要爱上秦思意了。
第22章 雪色
『“下雪了,你看。”』
进入12月以后,时间仿佛走得愈发快了起来。
几天前下了一场小雪,洋洋洒洒从厚重的云层间落下来,引得秦思意这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整整兴奋了一夜。
气象预报早早就挂上了雪花的图标,饶是已经在B国待了两年,秦思意也还是满脸期待地等在了窗前。
点到结束后不久,第三次熄灯铃就响了起来。
钟情打开台灯坐在背对窗户的椅子上,带着倦意想要在圣诞节前将作业和罚抄补完。
他连打了几个哈欠,脑袋也时不时支撑不住地朝下点,不知何时彻底放弃了坚持,沉沉就睡到了自己的笔记本上。
唤醒他的还是梦里秦思意遥远的声音,空灵又清爽,朦朦胧胧传过来,好像数个世纪前遗留下的神秘咒语。
“钟情。”
“钟情。”
钟情揉着眼睛转身时,秦思意恰好也正回过头。
窗外是漫天飞散的新雪,而后者就在那一窗雪色与夜色之间朝他眨了眨眼。
“下雪了,你看。”
窗户被向上推了起来。
有雪花被卷着涌进寝室,包裹在秦思意的身边,扬起两旁摇曳的白色纱帘。
恍惚间,钟情像是听见了簌簌轻响,忽地就明白了‘雪落有声’四个字。
“你想出去玩吗?”秦思意朝他走了过去,在椅背旁停下,理所当然地牵起了钟情搭在上面的手。
“已经熄灯了。”钟情的骨节抵着对方的掌心,秦思意的手很冰,覆着层雪似的就盖在了他的手背上。
“可以从窗户翻出去。”后者指了指那扇被推上去的窗户,漂亮的眼睛里装满了钟情未曾见过的野性与狡黠。
“那我们怎么回来?”即便这么说着,钟情还是跟着站起了身,绕过椅子来到了秦思意面前。
“门禁卡可以从外面开,我试过。”他雀跃地又握住了钟情的另一只手,想要再有些什么动作时,却骤然发现对方似乎已经比他高了。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秦思意抬手在两人头顶比了比。
为了能更精准,他几乎是拽着钟情和自己贴在了一起。
钟情的唇瓣差一点就要碰到秦思意的鼻尖,他小心翼翼收了收下巴,身体却控制不住地试图再靠近一些。
“真的比我高了诶!”
秦思意在钟情即将行动的前一秒放开了他,轻笑着退后半步,顿时便又让两人回到了合适的距离。
后者看着那双眼睛,摇曳着装满了温润的光亮,随意一个动作都缀着迷蒙闪烁的星点,好像神秘浪漫的银河,就要将他困进去了。
“快点换衣服,别发呆了。”
秦思意永远都是不解风情的。
他似乎从来不明白别人在看向自己时会想些什么,也不曾知晓自己是一个多么强大的引力源。
他会回应,会拒绝,会接受从四面八方扑向他的赞美与爱慕,可偏偏他就只能察觉到那些最为得体有礼的表象。
钟情想,也许在对方看来,世上的一切都该是善意的。
趁着秦思意找门禁卡的功夫,钟情先抓了件衣服翻了出去。
他十分顺利地从窗边的枫树跳进了斯特兰德的庭院,继而抬起头,看向寝室的窗台,望着秦思意在夜雪间一跃,踏落满树的积雪,轻盈地立在了尚未完全枯败的枝干上。
好漂亮。
钟情没有避开,他就站在树下出神地凝视着对方。
秦思意的眼眸微垂,视线便也跟着一起朝树底看。他的右手扶着树干,宽大的袖口便往下滑到了肘间,堪堪露出一截小臂,仿佛和身边的枯叶一同挂上了清霜。
“让一下。”秦思意压低了嗓音对着钟情小声说到。
他不确定对方能不能听到,只看见树下的少年在那之后向他伸出了手,虔诚得像要拥抱月亮。
秦思意是带着那阵熟悉的香气扑进钟情的怀里的,比以往又多了些雪花的凌冽,却少了那种即刻便会消散的不真实感。
钟情被拥着摔进了雪地里,背后是湿哒哒的积雪,眼前却是秦思意少见的,慌乱的脸。
他看着对方坐起来,后知后觉地朝他伸出手,等钟情握紧了一拽,秦思意便彻底被困在了他的身上。
“我、我没摔到你吧!”秦思意难得有些慌乱,坐在钟情的腿上,来不及起身就先盯着对方打量起来。
“没有。”出乎意料的,这次倒是钟情主动将秦思意推到了一边,抖了抖压在地上的外套,随意又迅速地把自己裹了起来。
“要去哪里?”钟情在穿好之后才发现自己拿的其实是件长斗篷,他在朗诵会之后忘了收起来,好巧不巧,却成了最适合掩饰自己的工具。
“游泳馆。”
“游泳馆?”
“嗯,那里有一间留下来的花房。”
秦思意说罢将手抬到了身前,掌心在飞雪间摊开,很快就接住了一片雪花。
钟情没有明白他想做什么,怔怔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秦思意不耐烦地把手伸进斗篷,这才迟钝地回握住了对方。
“学长,你的手好冰。”
钟情的左臂被秦思意拽着在夜色间轻摇,他把后者的手掌攥得极紧,终于也在秦思意的掌心里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学校的温室在百年前被改成了游泳馆,只有一小间玻璃花房幸运地继续留在了树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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