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各个宿舍的鲜花一年四季都在其中生长、开放,而在校园里最为常见的玫瑰,甚至也会被播种在玻璃墙外,学生做的陶泥花盆里。
钟情在后来的漫长年月里始终记得当晚的风与雪,灯火与树影。他记得秦思意拽着自己渐渐跑了起来,从斯特兰德的坡道上,沿着看不见月亮的小路一直朝山脚下跑。
他的斗篷在冬夜里猎猎作响,翻飞着投出奇异的影子,落在秦思意不断向前的脚下,像是努力尝试要将对方留住。
他们在经过河岸时看见了堆满积雪的长椅,路灯将它照得像一大块蓬松的面包,秦思意特地在上面抓了一把,末了恶劣地拽着钟情,将那一小团雪塞进了后者的衣领。
“学长!”
钟情把秦思意按进雪地里的时候后者还在小声地笑,眉眼映着昏黄的光,从呼吸间飘出一小团白色的雾气。
“不玩了,快点让开。”秦思意将手腕在钟情的虎口下转了转,见挣不开,于是曲起膝盖又歪着撞了撞对方的大腿。
他看见钟情过分认真地注视着自己,愈发明朗锐利的五官凝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深沉,因此他收敛了先前过于放肆的笑意,格外温柔地轻问:“不高兴了?”
秦思意的眉目间缀着寂静的平和,没有攫人眼光的锋芒,是薄雾般愈渐弥漫的慵懒靡丽。
他没有因为钟情的沉默而恼怒,只是顺从地躺在那一片冰凉的积雪里,专注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欺霜胜雪得清贵。
钟情就是在那一秒俯了下去,贴着对方的脸颊,重重撞在了秦思意的颧骨上。
他注意到对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可不知怎么,其中却并没有鄙夷与厌恶。
钟情抓准了这个时机起身,刻意摆出了一副烦恼的姿态,耿耿于怀地抱怨道:“是你先撞到我的,不然我就亏了。”
秦思意哑然看着钟情,数秒后才撑着胳膊从地上坐起来,他慢半拍地抬手摸了摸被碰到的地方,然后迟钝又缓慢地眨了下眼:“哦……那现在扯平了。”
两人最后抱着一束玫瑰回到了斯特兰德,花房的门一早便落了锁,只有玻璃墙外的花架上还摆着几簇被雪冻得发蔫的玫瑰。
这是一个不知从何时开始的传统,那些被包装好的花束,可以由学生们任意带走,插在寝室里,又或送给想送的人。
秦思意随手揽起了一束,捧在怀里掸了掸压在花瓣上的雪,又拉着钟情在周围转了一圈,这才顺着来时的脚印,开始一步步往回走。
果然如秦思意所说,门禁卡顺利地从外面刷开了上锁的大门。
他们蹑手蹑脚扶着门边推开一小条缝,不曾想却看见有光隐约从休息室投过来。
见到舍长时,对方显然没有像秦思意和钟情那样错愕,他坐在沙发里朝两人看了一眼,继而无视了钟情,只对着秦思意说到:“监督员不会和我们一样在熄灯后就睡觉。”
秦思意抱着那束花,满脸窘迫地站在原地接受审视,有融化的水珠顺着他的指尖落在地上,‘嗒’的一声,在安静的休息室里砸出巨响。
“你会告诉布莱尔先生吗?”他看见对方仍旧坐在那里。
暖色的灯光透过布艺灯罩打在对方脸上,柔和地将那双冷色的眼睛映得透亮。
“可以不要告诉布莱尔先生吗?萨沙。”秦思意捧着玫瑰走过去,懊恼又忐忑地站到了舍长的面前。
钟情看着对方走进了同一片光里,周围的阴影切出一圈模糊的昏黄,而那两人就像一张极度和谐的老相片,突然就让他意识到,原来也会有人以一种更高一等的姿态去对待秦思意。
“条件呢?”舍长的视线越过了挡在两人之间的花束,不做停顿地落到了秦思意的身上。
“什么?”
“交换的条件。我可以不告诉布莱尔先生,但是你能给我什么?”他将下巴抬高了些,愈发傲慢地与秦思意对视。
仿佛笃定后者拿不出等价的筹码,因此舍长又从容地往沙发里靠了靠。
事实上,他只是想要给出警告,没有想过真的能从秦思意身上得到什么,也不觉得这是多么有趣的事。
他不想让斯特兰德因为这样莫名其妙的原因被监督员扣分,仅此而已。
玫瑰被塞进怀里的时候,不止是舍长,就连黑暗中的钟情都跟着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就像那个没有任何理由就落在了自己指尖的吻一样,直到此刻,钟情才终于相信,他的那些悸动,确实只源于秦思意的无心之举。
“送给你。”
对方松开手,玫瑰就成了舍长的礼物。
第23章 小狗(倒v开始)
『“我在意向后面写了你。”』
圣诞假期前的最后两天,学校让舍监们发了意向表给各自宿舍的学生。
寝室要在新学期开始改建,增加独立卫生间。而考虑到进度和工期,最终方案便成了从顶层开始,一层层往下进行。
寝室少了,自然住在单人间的高年级也必须重新住回双人间,意向表还没拿到手,休息室里就爆发出了一阵不满的哀叹。
钟情和身边的同学一样愁眉不展,只是他担心的并非寝室的变动,而是秦思意会在表格上写下谁的名字。
他在午休结束后就没再见过对方,甚至布莱尔先生点到时,他也只看见,Linus Q. 这串已然写在了上方空格里的字母。
周围有人说,也许会有学生被分到其他宿舍。钟情听了便朝那个方向看过去,是几个临近毕业的学长。
“现在人最少的应该是塔尔顿。”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句,于是心也跟着最后的名词沉了沉。
和大部分斯特兰德的学生一样,秦思意也会在下午的课结束后前往琴房。
钟情找到那里时并没有看见对方,昏暗的长廊两侧只有一间空余。顶灯把琴盖上的门禁卡照得有些反光,他从门外看进去,边上放着的,似乎正是秦思意的眼镜。
钟情试探着将把手往下压了些,有些意外地就这么推门走了进去。
谱架上有一份斯特兰德为圣诞募捐准备的合奏曲,另一边则摆着本超技练习曲。
他坐下来,拿着后者随手翻了几页,末了凭借有限的乐理知识,伸出食指,在琴键上敲出了一个音。
“你怎么来了?”
余音还在狭小的琴房里回荡,秦思意站在先前钟情站过的位置,同样扶着门把,露出了一个仿佛从没想过会在这栋楼里看见对方的表情。
“壁球馆今天提前关了。”钟情撒了个谎,顺便也把摊在腿上的曲集合了起来。
秦思意垂下目光瞥了一眼,继而说到:“这个太难了,寒假我找点简单的教你。”
他的话接得太快,说完了才想起自己今年要回国去陪母亲,于是那双眼睛又带着歉意看向钟情,顿时便将后者才刚萌芽的喜悦掐灭了。
“差点忘了,今年我要回去。”秦思意往琴房里走了一步,反手关上门,坐到了钟情身边。
“圣诞节你要回国吗?”他笑盈盈地转头去问,干净修长的手指自然地落在膝上,恰好就贴着钟情的腿侧。
“不回去。”
“家里人要来L市?”
钟情在这个问题之后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坦率说到:“我爸不会来的。”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回答,问句里用的分明是‘家里人’,而钟情则仅仅将它理解成了父亲。
秦思意并不会去多嘴问些什么,他只在这样莫名尴尬的氛围里停顿了几秒,很快就又说到:“那你可以去找嘉时玩,我等会儿把地址给你。”
对于林嘉时不打算回国这件事,钟情其实多少有些惊讶。
学校并不会在假期结束前开放,这也就意味着,对方需要在圣诞节这个档口,于L市另寻住处。
钟情起初以为林嘉时会去租一间市郊的小公寓,又或找一家廉价旅馆,他甚至已经开始产生了怜悯,纠结着是否该邀请对方去自己家住。
可下一秒,秦思意便将复制好的地址发到了钟情的手机里。
他靠过来,手肘搭在钟情的肩上,支着下巴就说到:“你无聊的话去这里找嘉时玩就行,是我爸爸的房子。”
秦思意没有将那里称作‘家’,只说是他爸爸的的房子。
钟情当然知道这样的‘房子’应该还有许多,大抵就连房产经理都要比秦思意更清楚它们在哪里。
可后者给了林嘉时自由出入的权利,甚至纵容到愿意让对方像主人一样,在他不在的时间里招待其他客人。
钟情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他按下锁屏,又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恹恹将曲集还给秦思意,起身就要朝门外走。
“等我一下。”秦思意叫住了他。
温热的指尖蹭着皮肤拽住了钟情的袖口,很快却又松开,腾出手整理起了放在琴盖上的东西。
许是想起了什么,秦思意在拿门禁卡的同时朝钟情看了一眼。
他抱着一叠课本和谱子,临出门才恍然问到:“对了,你来这里干什么啊?”
钟情此刻才记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他倒是仍旧不安,可心情却早已为先前的对话披上了一层挥不去的阴翳。
“布莱尔先生发了意向表。”他闷着声嘟囔了一句,神情低落地将目光挪向了一旁,稍等了一阵才继续问到:“你会搬走吗?”
“嗯?”秦思意没太明白他的意思,迟钝地发出一声疑问。
那双眼睛茫然地与钟情对上,甚至还明晃晃含着疏朗与坦率。
他将视线仰起一些,在没有窗的长廊里专注地看着钟情,良久终于再度开口:“我在意向后面写了你。”
——我在意向后面写了你。
钟情在这天晚上失眠了,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这句话,和说这句话时秦思意那双映在灯光下的眼睛。
他想,为什么要放假呢?在学校里就很好,他不想让秦思意回去,这会让他错失整整一个月与对方相处的时间,而一年就只有十二个月。
钟情开始后悔自己为了避开与父亲的相处而做下的决定,同时也抓心挠肺地嫉妒起了林嘉时。
他把自己埋在被窝里生闷气,胸口沉沉的始终堵着无处发泄。
突然,他似乎听见了窗边有压低了音量的细碎声响。
钟情将被子掀开一角,侧着脑袋仔细去听,是秦思意那种和哄自己时相似的语气。
他说:“妈妈,我把航班发给你了。”
“我会回来的,和你保证,好不好?”
钟情觉得好奇怪,为什么要对一个长辈这样说话?
他只见过纪录片里那些家属对精神康复中心的病人用上这样的词句,可他并不认为秦思意会有一位发疯的母亲。
“学长……”钟情把尾音拖长了些,装出一副被吵醒的样子。
他揉了揉眼睛,稍等了几秒,将脑袋从被窝里探了出去。
“吵到你了吗?”秦思意的态度更温柔了,带着些歉意,似乎那几个字都是乘着云朵飘进钟情耳朵里的。
他盯着对方看了一小会儿,掀开被子,小狗一样跑到秦思意的床边蹲下了。
“学长,你在和谁打电话啊?”
“和我妈妈。”
秦思意说着把手机放到了床边,按下免提,温声向电话那头说:“妈妈,我室友也知道我要回去了。”
说罢,他朝钟情眨了眨眼。
后者会意,朝亮起的屏幕接到:“阿姨,学长早就订好机票了。”
他听见有悉悉索索的奇怪声响先从那头传来,又等了一阵,才有一个十分温厚知性的女声回应了自己。
“是吗,那阿姨就放心了。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呀?”
“没有,我本来就睡得浅。”
“这样啊,阿姨下次让思意带点助眠的香薰过去。”
电话那头的声音太柔和了,含着些南方口音的儒雅,以至于钟情觉得也许对面是临时换了个人。
他在某个恍惚里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也是一样斯斯文文的语调,怀里还总带着温暖的香气。
于是钟情在大脑里逐渐刻画出了秦思意母亲的形象,那应当是一位极优雅美丽的女性,她的身上会笼着柏木的气息,淡而沉静,像下雪的冬夜里在室内弥漫开的热气,格外令人安心。
他不再将对方和疯子之类的词汇联系在一起,甚至差点就要剔除最初那通电话里对方声嘶力竭的咒骂。
钟情猜不透对方有过些什么样的经历,也不敢就这么向秦思意发出问询。因此,他只是主动地选择了忽略某些已知的细节,强行将一切美化成了自己认为的样子。
电话挂断后,秦思意伸手拍了拍钟情的脑袋。
他没有为那通电话作出任何多余的解释,反而清浅地笑了起来。
“你这样好像小狗。”他将五指穿进钟情的发间,舒徐地一下下揉着,仿佛床边的少年真的就是他最乖巧的宠物,逗一逗便能替他挥散这一整夜的压抑。
“钟情。”
“嗯?”
“你开心吗?”
“开心。”
钟情的回答接得快且直白,甚至秦思意的话音都没落下,他就盯着对方的眼睛给出了答案。
他隐约可以感受到秦思意的情绪有些低落,于是就顺着两人的对话将脑袋靠过去,温驯地贴上对方的掌心,而后仰起脸,笑着说到:“学长要养狗吗?”
“还在考虑,学校不让学生养宠物。”秦思意好脾气地接上了钟情的话,指尖也一道向下,划过脸颊,挑起了对方的下巴。
“我很乖的。”
钟情说着握住了秦思意的手,低下头,用脸颊轻轻在上面贴了贴。
“学长,养我吧。”
两人的视线再度交汇在一起,隔着皎白的月光,像是在空气里掺入了迷幻的试剂。
秦思意俯下身,一点点朝钟情靠近,那双眼睛静谧又郁丽,将他的小狗迷得神魂颠倒。
他在即将触到对方鼻尖的前一秒停了下来,睫毛倏忽一扇,摇晃着在钟情的鼻梁上落下一片迷蒙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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