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在速写本上写下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指尖一动,调转方向递到了秦思意的面前。
后者的反应和钟情预想的有些不一样。
那双手先是拿起笔盖套好,又在读完纸上的文字后稍稍用力,‘哒’的一声将它拔开了。
对方的骨骼藏在皮肤下,随着这一连串的动作,展现出了少年独有的清瘦与有力。
钟情仔细记住了它们弯折的弧度,施力时的突起,甚至指尖贴着笔帽时肤色的细微变化。
【专心预习,不然明天的课又听不懂。】
笔尖沙沙在书页上划出声响,秦思意在停笔后将本子推回去,清浅地朝钟情看了看。
很难说几天前的那场对谈过后,他对前者的感情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但至少,钟情可以察觉到,对方的态度似乎要比以往都更纵容。
他试探着去抓秦思意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掌心压着对方的手背,食指勾住对方的骨节。
暮色在两人的手边投下一道暧昧的昏黄,挨着窗框隔出的阴影,恍若电影海报上,恋人交握的双手即将分开之际。
钟情又开始试探起秦思意的底线。
他看见那两颗深棕色的眼仁带着惊讶望向自己,在抬眸的瞬间撒入窗外最后的一点残照。
对方乖乖等待着他的下一步行动,明亮湿润的眼珠变成蜂蜜一样的淡色,像一只过于温驯的猫。
钟情将拇指挤进了桌面与秦思意手腕间的缝隙,紧贴着,清晰地探知到了对方的脉搏。
他狡黠地笑起来,仿佛这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趣事。等到后者隐约有了想要抽离的举动,这才慢条斯理地松开桎梏,无声地朝秦思意说出了一句话。
‘舍长在看我们。’
钟情很早就注意到了来自靠近书架处的视线,极难形容,是一种不包含任何负面情绪的探究。
可与此同时,舍长的眼神里也并没有任何一点好奇,他似乎仅仅是在观察,并试图分析出什么他需要的线索。
跟着钟情的举动,秦思意在稍作理解后回头望了过去。
舍长没有将视线避开,而是由着它们交汇,越过弥散在夕阳里的尘埃,短暂地停滞了几秒。
他仿佛看出了秦思意的不解,指尖点点手边的资料书,提示一般,将目光压得更沉了些。
秦思意戴着眼镜,但仍对着那本书眯了眯眼。
书脊上的烫金早已剥落许多,只能从剩下的字母间依稀辨别出,这是一本与心理学有关的书籍。
意外的,秦思意没有再去细看书名,只微微抿起唇角,似笑非笑地转身回看钟情。
窗外的最后一束光,在他回眸一霎没入了夜色。
它极快地从秦思意眼前划过,流星似的,在钟情脑海中,留下了曾闪烁过的虚假印象。
那双眼睛随之隐入阴影里,变得晦暗不明。
幽深且清冶的色彩流溢而出,盯得钟情久违地感到了慌乱。
秦思意大概是对他说了些什么的。
对方红润饱满的嘴唇在台灯的光晕下翕动,将一切的纯真都变成了令人神魂颠倒的奇异魔法。
钟情骤然回忆起初见的一眼。
也是同样的心跳如擂,进退失据。
他战战兢兢地呼吸,生怕惊扰对方,几乎就要窒息。
而秦思意永远都像现在一样轻慢地笑。
恰到好处地勾起些唇角,不动声色地在优雅中添上几分惹人注目的引诱。
——
图书馆里的光照设施不算太完善,吊灯正悬在秦思意的头顶,只是稍微向书本凑近的动作,由自身所产生的影子就会遮挡住眼前的文字。
他不适地向一侧挪了点,手肘斜放上桌面,将原本板正的外套撑出了突兀的折角。
钟情被对方的动作吸引了注意,无所事事地转了几下笔,打量起了对方难得不显得合身的着装。
秦思意其实并没有扣上扣子,他在落座时将其解开了,钟情甚至还记得对方的十指当时是怎样活动的。
他想,秦思意或许正放松地将双腿交叠着。
衣摆堆在西裤上,刚好就能折出同样的褶皱。
钟情的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催促着他低头看看,去验证自己的猜想。
但理智与受到的教育告诉他,在这样的环境里是不该做出他所设想的行为的。
那应当只出现在私密的场合,仅限于情人或爱侣间的调情。
钟情不算秦思意的情人,也尚且未能成为爱侣。
因此,他能做的,就只有维护好自己道貌岸然的表象。
想到这里,钟情不太高兴地将自己的领带扯松了些。
他顺道解开了最顶端的纽扣,在这所守旧且纪律严明的学校里,大胆地表现出了被约束好的放纵。
秦思意又盯着他笑了。
钟情没能发觉对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观察自己的,两人的目光相触时,秦思意便已然托着下巴,将视线聚在了他的脸上。
幻觉似的,钟情认为,有什么正在一下接着一下,有节奏地踢在他的小腿上。
隔着西裤的面料,他不敢确定,那是否就是秦思意的鞋尖。
可这张书桌底下,似乎不应当再存在任何其他东西了。
钟情数着拍子,就像秦思意教他弹琴时那样。
他发现后者的食指也跟着小腿上的触感,于同一秒,轻轻敲在了桌面上。
昏暗的灯光成了秦思意的面纱,朦胧遮住他的五官,让钟情不由开始怀疑,那点笑容也不过是自己的臆想。
江城剧院里上演的茶花女毫无征兆地重现在脑海。
钟情回想起玛格丽特娇艳的容貌,放荡的过往。
而此刻,噙着笑的秦思意恰与故事中的主角重叠,像极了开场时,游刃有余地拿捏他人真心的茶花女。
回去的路上,钟情开始缠着秦思意聊天。
他问秦思意,是否还记得在剧院观众席里的对话。
后者茫然地顿了下脚步,很快又跟上,清泠泠答到:“忘掉了。”
春末的月亮升起来,高悬在坡道尽头,塔尔顿旗帜的后方。
秦思意站在了钟情和明月之间,眉目微垂,自然地流露出近乎于悲悯的神态。
他温吞地笑着,目光不似先前的轻佻,高挑单薄的身影裹上月色,溶溶漾在夜风里。
钟情突然抬手去捻对方的嘴唇。
不断地搓揉,将本就漂亮的唇色染得更为靡丽。
艳色的唇瓣与这样静谧的夜晚形成了令人瞩目的反差,钟情居高临下地看着秦思意,后者不反抗也不迎合,而是用相似的眼神向他回望。
他们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
无人戳穿,不可说破。
秦思意深知斯特兰德的日夜有多短暂。
不过再数百次晨昏的交接,他就会离开这里,成为钟情生命中没有特殊意义的‘故人’。
他自私地渴望成为‘特殊’,又胆怯地不敢给出承诺。
钟情是一朵秦思意亲手浇灌的玫瑰,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将其摘下,也每分每秒都祈祷着对方能拥有全世界最美丽的盛开。
这样的花朵是不该被独占的。
秦思意不想让钟情的人生在与自己交集时产生丝毫错误,也承担不起随之而来的负罪感。
他将目光回避了一瞬,而后温柔地咬住了对方的指尖。
钟情无声地看他,他便又轻轻松开,翕动那两片被揉红的唇瓣,叹息般说到:“不可以对别人这么不礼貌。”
“那学长呢?”钟情盯着对方问,“学长算是别人吗?”
他在提出这个问题时迎着月光,秦思意抬眼看他,少年的英俊与狂热就毫不掩藏地与深邃的轮廓交织在一起。
后者在他面前犹豫,踌躇着几乎不知该先说出哪个字。
潮湿的空气里带来春雨和朝露的气息。
钟情嗅了嗅,不太确定地凑到了秦思意的颈侧。
“学长,再不回答就要下雨了。”
秦思意的喉结就在钟情的眼皮底下滚动,伴随缓慢而克制的吞咽声,自欺欺人地制造出从容的自若的假象。
他感受到了后者温热的呼吸,规律地拂在皮肤上,像威胁,像催促,也像蛊惑。
“只可以对我这么做。”
不是拒绝,不是禁止,不是下不为例。
秦思意给出的答案是——可以,只可以。
他的耳垂在发烫,烧成一种胭红,红榴石似的衬在雪白的皮肤上。
钟情想要咬一口,难耐得甚至用舌尖抵了抵口腔侧壁的软肉。
可他最后却并没有那么做。
他直起身,退回合适的社交距离,好整以暇地看着秦思意露出无措的表情。
“学长真是,太过纵容我了。”
“别这么说。”秦思意侧过脸,转身继续朝远处走去。
他根本无法想出用以辩驳的词汇,遑论去拒绝钟情的亲昵。
早在更久之前,他就该制止自己对对方的溺爱。
可是他过于贪婪。
他贪图对方回馈的热忱,渴望掠夺钟情掩藏好的迷恋。
秦思意被自己的贪念所反噬,成为了他所受到的教育里,某类并不正确的角色。
第55章 升温
『“希望这次,学长选择当一个诚实的人。”』
秦思意习惯在感受到压力的时候放空。
而他最常待的去处,则是湖畔的长椅,又或演讲大厅的走廊。
钟情费了些功夫去找他,好在秦思意并没有出现在意料之外的地方。
没有活动的日子里,壁灯只会间错着点亮,从入口处不断向里延伸,昏暗却不至于阴沉。
秦思意坐在一把暗红丝绒的凳子上,清瘦的脚踝从裤腿下露出一截。再往上看,则是比例优越的小腿,以及弧度恰当的膝盖。
见钟情出现在门口,他稍稍往边上挪了点,将原本交叠的双腿端正地并拢了。
“我听布莱尔先生说今天有网球训练。”
秦思意的语气带着嗔怪,动作倒截然相反,将手上的书本一合,塞到了一旁的夹缝里。
“是有训练。”钟情说。
“但我翘掉了。”他笑着朝秦思意走过去,眼睛促狭地眯起,一派心情大好的模样。
不宽的凳子在钟情坐下后愈发显得拥挤,好在两人似乎都不介意,紧挨着继续起了闲谈。
秦思意身上有一股类似于晨露的干净香气,钟情一直知道,并总是乐此不疲地试图汲取。
他在落座后不久小狗似的贴了过去,下巴抵着对方的肩膀,浅浅耸着鼻子嗅了嗅。
“海报上写着,演讲日会有几个著名院校的校长过来。”
“嗯,每年都是这样的。”
“学长是在因为这个紧张吗?”
走廊上没有人,钟情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
他将每个字都说得颗粒饱满,骨碌碌滚进秦思意的耳朵里,有一种带着痒的酥麻质感。
秦思意为此愣了会儿神,反应过来便略显懊恼地在对方额头上拍了拍。
他倒也不拒绝,只是那么提醒似的,让手掌在钟情的发梢上掠过。
“嘉时是塔尔顿的代表。”
秦思意没有把话说完,他委婉地向钟情表达了这场演讲的重要性,继而半垂眼帘,温和地朝身侧看了过去。
后者没有理会,兀自伸出右手,有些孩子气地将手指挤进了秦思意的指缝。
钟情清楚地知道自己一开口就会露出嫉妒,因此聪明地用沉默掩盖了本心。
秦思意的十指修长,加之练琴的缘故,常年都将指甲修剪得圆润且整齐。
那漂亮的指尖恰到好处地泛着些粉,点在细薄白腻的皮肤上,让人想起春天开出的桃花。
钟情抓着秦思意的手摆弄,去勾曲起的骨节,去握微凉的指尖。
他被默许在不越界的情况下对后者做任何事,哪怕是一些在旁人看来过于暧昧且不得体的举动。
秦思意是独属于钟情的秘密,于此刻应景地藏在晦暗的灯影里。
“你太黏人了,钟情。”
秦思意好声好气地提醒对方,还是一贯的清冷的嗓音,语调却格外温柔。
他的视线始终低垂着,显出雅致的懒倦,和着那句拖长了咬字的话,仿佛一句飘进钟情耳朵的梦呓。
“学长,学长。”后者真正像小狗一样连续着叫他。
“嗯?”秦思意轻声应下,安静地等待起下一句。
“不是只有林学长,我也可以跟你去同一个学校。”
不同于只能由秦思意去迁就的林嘉时,出身优越的钟情几乎可以无底线地为对方的选择妥协。
他不需要考虑任何前者正担忧的问题。
从降生的那一刻起,钟情就注定了能够得到一切他想要的。
“如果学长只是不想一个人。”
——如果学长并不是非他不可的话,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
钟情的眼神在这句话后愈发殷切,平直锐利的眉眼不再显得薄情,反倒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他挨在秦思意的肩上,两人贴得极近。
哪怕下一秒,钟情想要去亲吻秦思意,后者也不会有丝毫避开的机会。
大抵是到了整点,不曾点亮的壁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倏忽染出了光晕。
秦思意线条流丽的轮廓被勾上一笔金色的描边,精致且柔和,令人不由设想,这样的少年要怎样才会说出拒绝。
“不要让他人左右你的人生。”
树影在玻璃上婆娑轻摇,他的嗓音伴着春末的轻响,扑簌簌在钟情身边落下。
窗外是阴雨将至的灰败,糅杂花香、水汽与夏季到来前的升温,将每一秒都变得格外煎熬。
“是你自己和我说的,钟情。”
秦思意反握住钟情,一点点将对方的手从自己的指间褪开。
这期间,他不容抗拒地盯着后者,目光沉寂,表情肃穆。
就连呼吸听起来,都显得冷漠。
秦思意了解自己,他不希望钟情在将来提起时,将他描绘成一次错误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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