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他拽着秦思意的手往回收了些,引得对方停下脚步,踩在一片落叶上,应声对上视线。
“林学长是什么时候长到那么高的?”
秦思意被他问得一愣,很快又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浅浅笑了起来。
恰逢一滴水珠从叶片间滑落,巧合地再砸前者的睫毛上,乍看之下,倒有些像是被钟情给逗哭了。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很高了。”秦思意说着抬手比了比,精准地停在了高出大半个头的位置。
“是吗……”钟情恹恹压低了语调,沉闷地把最后一个字说得极轻,泄了气似的挪开视线,不太高兴地落向了一旁的灌木丛。
说实话,他也并不是装出来这么一副烦郁的样子,只是略微又将情绪加重了些。于是,到了秦思意的眼里,他的学弟就成了一个会因为个子没别人高而生闷气的小朋友。
“你也长得很快啊,”秦思意温和地捧住了钟情的脸,“刚来的时候还没有我高呢,你忘了?”
他说罢又将那只手顺着钟情的下颌移了上去,指尖擦过耳后,不疾不徐地轻轻在后者发间拍了几下。
先前的水珠因为这个动作终于从睫毛上落了下来,贴着秦思意的皮肤淌出一道泪痕似的水渍。
钟情在它真正下坠前将它截住了,曲起骨节勾过秦思意的下巴,挑得对方向他仰出了一个索吻般的角度。
雨雾让整片树林都充斥着浓郁的草木香,密不透风地织成一道墙,仿佛要让所有身处其中的人都被迫接受这股气息。
但钟情嗅到了,掺杂在其中的,微弱的,来自于秦思意的清冽香气。
“学长。”他凑了上去,近得几乎就要贴上对方的鼻尖。
“以后是不是会有很多人喜欢你?”
他离得太近了,秦思意的视线甚至都短暂地没能聚焦。
钟情的五官在这个瞬间模糊得像是能望向多年以后,秦思意为这样的念头流露出些许迷茫,转而又因前一秒的错觉肯定到:“会有很多人喜欢你才对。”
“那学长可不可以最偏心我?”钟情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无论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
“好的好的,最偏心你。”
秦思意无奈地在对方脸上掐了一把。
许是怕钟情不相信,末了又用哄莉莉一样的语气重复到:“在以后的所有人里最偏心你。”
雨水又一次从叶尖落下来,制止不及地于句末砸向了秦思意的唇间。
他还是像钟情第一次来游泳馆时看到的那样,下意识地一抿,接着就用手背将它擦成了一片浅淡的水渍。
“雨好像下大了,我们回去吧?”
秦思意的唇色被那滴雨珠浸得格外红润,饱满得像是咬破了樱桃,只把艳丽的汁液留在了唇瓣上。
如果现在咬一口该是什么味道呢?
钟情的脑海里奇异地冒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他看着秦思意挺拔的背影,突然就从心脏的角落里生出了躁动。
说不清道不明,好像小狗呲着牙想要撕咬主人,可真正张开嘴,却又只会用牙尖挠痒似的去触碰。
两人回到馆内,林嘉时刚巧结束了训练,他从泳池里出来,湿淋淋地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十分好脾气地等着秦思意帮钟情收拾画具。
“你们刚刚去哪里了?”闲着无聊,林嘉时随口问了一句。
秦思意将一支笔收进桶里,见钟情始终不答,只好起身看向林嘉时:“在外面走了一圈,雨好像比之前大了。”
有时候,钟情会觉得自己十分小心眼。
就比如现在,秦思意也许只看了林嘉时一秒,或者在一秒过去前便已然将视线落回了钟情身上,可他还是莫名感到烦躁,仿佛条件反射般顷刻便对林嘉时起了敌意。
这种奇怪的焦虑甚至还是双向的,在厌恶对方的同时,钟情也在为自己不够优秀而困扰,至少从任何一个角度去分析,钟情都不认为自己有哪一点可以即刻就超越林嘉时。
他怏怏不乐地把画板放在了靠窗的位置,将那副被搅得一团乱的画毫无意义地晾着,等到心里那股说不出的气消下去了,这才回过身,继续黏糊糊地凑上前牵秦思意的手。
“学长,今天可以早点回寝室吗?我怕明天来不及赶作业。”两人的指骨勾着指骨,隔着皮肤透出些微带着潮湿的温度。
或许是从树林里带来的水汽,钟情甚至觉得自己暴露在空气里的掌心也并不干燥,他太想独占秦思意的时间了,哪怕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和林嘉时分享。
“可以啊,正好我要回去练琴。”
秦思意的回答十分干脆,不假思索,甚至只在最初开口时回头看了钟情一眼。
他的身上总是萦绕着一缕若隐若现的矜倨,即便专注时再如何温柔,也还是会在某些一闪而过的瞬间,对钟情露出与初见时极为相似的轻慢。
那是一种不平等的,自上而下去俯视,乃至施舍的高傲态度。可由秦思意展现出来,却又奇异地披上了一层神圣,仿佛他天生就该高高在上接受他人的膜拜,该有无数人为他前赴后继。
想到这里,钟情缓慢且小心地滑动喉结,做出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他把五指又收紧了些,攥着秦思意拉近距离。
对方仍在跟着林嘉时向前走,丝毫没能注意,从身后传来的,那阵极具攻击性的酸涩。
第13章 书签
『小气鬼。』
入秋之后白昼便愈发短了起来,加之小雨总是不停,往往从餐厅一出来,天际便已然是浓重的,遮蔽月色的黑。
钟情吃完饭就找着各种借口催促秦思意回宿舍,一会儿说自己要补作业,一会儿又说怕雨下大了回不去。
林嘉时大约是猜到了一些对方的小心思,开着玩笑叫钟情‘小气鬼’。
他生了双笑眼,嘴角又极衬的总是微微上挑,真正舒展开来一笑,哪怕钟情再讨厌,也不得不承认人家就是长得周正。
后者恹恹对着玻璃上模糊的影子看了看,自己正处在某种尴尬期,没有男孩的圆润可爱,又少了和对方一样清朗的少年气,卡在一个不确定的状态里,甚至不知道究竟还要等待多久。
三人还是在坡道的岔路口分别,林嘉时继续朝山顶走,钟情和秦思意则拐入了前往斯特兰德的小径。
或许是第二天要离校的缘故,秦思意这天并没有在休息室待太久。钢琴被先到的学生占了,因此他只和舍长讨论了一阵十一月的合唱名单,很快便又带着钟情上楼了。
秦思意的睡衣是一件极其普通的纯白T恤,领口略微有些宽,松松垮垮露出半截锁骨,额外又显出几分轻盈。
两人各自伏在自己的书桌前写作业,钟情借着要给老师发邮件的由头将键盘敲得噼里啪啦,细看却只打了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字母。
他在桌角放了一面镜子,斜照着正对侧脸,哪怕不转头,仅用余光都能看清。
秦思意在最初注意到这件事时还笑话钟情,说对方虽然不爱交朋友,倒是足够自恋。
殊不知从那个角度照过去,恰好就能把他框在钟情的下颌线与颈线之间。
而现在,钟情便挺直了腰板盯着那面镜子。
少年的躯体总是匀称而纤长的,尚未完全长开的骨骼支撑起细白的皮肤与柔韧的肌理,哪怕只是翻找资料时细小的动作,都能显出一种单薄却温润的漂亮。
钟情把键盘敲得格外响,丝毫没有让秦思意发现他的心不在焉。
后者先是埋头在文件筐里翻了几遍,而后又站起来,踮着脚往书架上方找。
白色的T恤跟着他的动作扯起了一个角,在边缘处勾出向上的圆弧,不经意便在镜子里映出一截纤细的腰身。
秦思意的皮肤在衣摆的阴影里愈发显出细腻,恰到好处的起伏更是让钟情想到了那些汝瓷花瓶,釉质莹润地勾勒出瓶身,光洁得仿若打磨好的白玉。
他将下巴抬了又抬,盯着镜子努力将秦思意彻底圈进视野。占据大半的侧颈清晰地显现出脉搏与线条,钟情却始终没能看见,自己的喉结正一次又一次因克制的吞咽而上下滑动着。
秦思意的床靠窗,次日天还没亮就模糊地听见了有嬉闹声从楼下传来。他迷茫地起身,扯着被子发了会儿呆,等稍清醒了些才往窗外看出去,原来是零星有人迫不及待地开始往大路上走了。
“钟情。”他打了个哈欠,困顿地半转过头,手臂撑在床上,将肩膀支得几乎抵到了下巴。
被叫到的人埋在被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很快又蹭了蹭脑袋,闷闷回到:“要起床了吗?”
秦思意还带着些倦怠,懒懒地又把下巴扬起了些,朝后仰着脑袋,将脊背连着腰身弯成了一道弦月似的弧。
钟情刚把被子掀开,抬眼就瞧见对方笼在弥蒙的光里,用身体遮出一片阴影,却也因此被描上了一圈缓慢流动着的闪烁昏黄。
屋外的雨还在下,淌过玻璃,在窗沿上汇成一道斜落的水柱。
那声音很响,可到了钟情的耳朵里,也还是被轰然的心跳盖了过去。
他跟着秦思意起床,换好衣服,洗漱完毕,把卡夹往口袋里一塞就兴冲冲跑到了楼下。
对方下来时没有和他一样继续穿校服,而是换了件杏色的卫衣,格外显小地又搭了条膝上的休闲裤,配上高过脚踝的纯色棉袜,干净得仿佛那些在穹顶下捧着蜡烛吟诵赞美诗的少年。
钟情的目光从对方的膝弯浅浅带过,即刻便将视线落回了秦思意的脸上,他朝楼梯口走过去,而后自然地牵住对方的手,顺着动作亲昵地将脸颊朝对方耳侧贴了贴。
“学长!”他小狗似的亮着眼睛,触着秦思意的发梢便开了口。
后者抬手将钟情的脑袋往边上推了些,末了却只纵容地说到:“别蹭,好痒。”
钟情听话地抬起头,犹嫌不足地想到,要是自己是莉莉就好了。
如果说秦思意在一日伊始就给钟情带来了足够的愉悦,那么林嘉时的出现,则好比为了平衡他的心情而刻意掺杂的郁卒。
他怎么都没想到难得的离校日对方都要来插一脚,因此,几乎在见到林嘉时的瞬间,钟情便毫不掩饰地骤然冷下了脸。
“早上好啊。”林嘉时撑着伞向两人打了个招呼。
秦思意应着声朝他跑过去,脚步轻快地躲到伞下,从对方的肘间取下另一把多余的,格外贴心地递到了钟情的手里。
“今天的雨也太大了。”他和林嘉时一起走在前面,说话间微微侧着些脑袋,因为身高的差异还需将脸仰起些,落在钟情的眼里,就是一副刻意讨好的模样。
或许是伞面小的缘故,两人时不时便会撞在一起,次数多了,秦思意便不耐烦地将手勾进了林嘉时的臂弯,掌心握住对方的手腕,十分亲密地靠了上去。
钟情死死抿着嘴唇,几乎想把手里的伞直接甩出去,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样讨厌林嘉时,但从心底泛起的厌恶却必然是真切而诚恳的。
可即便存着这样的念头,钟情却又突然不想变成莉莉了。
他想变成林嘉时,想变成永远都能受到秦思意特殊对待的林嘉时。
三人在早餐之后离开了学校,顺着马路走到一个车站旁,稍等了一阵便顺利搭上了车。
由于平日里甚少有出校的机会,几个人其实对市区都不算熟。秦思意先问了问钟情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就还是像前两年一样,将下车的站点定在了西区的一条商业街附近。
或许是因为恰逢周日,三人到达时大多数店铺都还没有开门,长椅和花坛都被雨淋得湿漉漉的,秦思意看了一圈,最终又在这个下雨天和钟情、林嘉时一起挤进了一个窄小的电话亭。
“早知道就晚点来了。”他把手探出去,拢着掌心接下几滴雨,怏怏蹙起眉,望着阴沉的天空嘟囔了一句。
钟情不知道该接些什么,只好跟着一起往天上看,倒是林嘉时收好伞,倚着墙笑道:“待在学校里不也一样没事干。”
秦思意稍愣了片刻,见实在找不到话去反驳,只好回过身嗔怪地瞪了对方一眼。
风把他的眼尾吹得薄薄泛起了一抹红,顺着轮廓些微上挑,简直将那本就精致的五官又额外添上了一层滤镜。
钟情安静地注视着对方,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在腿边收紧了。
他一下又一下按着掌心,重复着试图为自己解压,隐隐约约便觉得似乎就要抓住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了。
然而,也正在此时,秦思意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接着牵起钟情的手说到:“我们到另一边去看看吧?应该快要开门了。”
后者对上那双眼睛,对方正澄澈地含着笑意,他棕黑的瞳仁里无比清晰地映出了钟情的身影,是一个已经刻出了少许英逸的,带着痴迷与沉湎的青涩少年。
“走吧。”林嘉时隔断了钟情的视线,撑着伞将秦思意带进了雨幕里。
商业街的另一头都是些零散的小铺子,秦思意目标明确地找到了一家卖手工材料的店,绕了小半圈就找到了放缎带的货架。
钟情不知道他买这个做什么用,倒是乐得被叫过去一卷接着一卷地选。
他心满意足地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垂下脑袋,而后再满怀期待抬起眼,动作间露出一种少见的极为柔和的目光。
“就这个颜色吧。”钟情最终指向了一卷宝蓝色的缎带,也说不上有多喜欢,只是想起了秦思意穿过的某件颜色相近的睡衣,浓郁地衬着对方细白的皮肤,好像月亮掉在了午夜的海面上。
“这卷吗?”秦思意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犹豫,仿佛对钟情的选择有所迟疑,好在他只是又往货架上扫了一眼,到底还是拿着宝蓝色的那卷去了收银台。
事实上,直到回了寝室钟情才搞明白,为什么一卷缎带秦思意还要来询问自己的意见。
他看着对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已经压好的书签,将缎带剪下一截,继而穿进孔里认真地打了一个极为对称的结。
深红的花瓣被包裹在透明的塑料膜里,略显违和地在顶端系上了一条宝蓝色的缎带,秦思意尴尬地将它托在掌心,不甚满意地朝钟情递了过去。
“是不是不太好看啊?要不然我再给你做一个?”
他在说话间半垂下眼,皱着眉反悔了似的就要把书签收回去。
钟情几乎本能地伸手攥住了了对方,五指紧紧扣着秦思意的手腕,头一回以强势方的语气说到:“你已经送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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