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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所有饲料都就位后，伴随着橙色警示灯亮起，装置开始运作起来。
躺在传送带上的怪物们，就像待宰的羔羊似的，被送进如血盆大口般黑黝黝的洞里。
等感觉到周围不再晃动之后，陆满睁开了眼睛。一只小乌龟从大象嘴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陆满刚才便是借着象怪的身体混进来的。
头顶的传送带还在不停往外吐怪物出来，沉重的躯体差点砸在陆满脑袋上。
他缩了缩脖子，才发现自己现在正身处于一个由怪物堆积而成的小山堆里。而这个怪物堆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放眼望去，他现在位处于一个布置非常温馨的房间。
橙黄色的灯光倾泻下来，洒满房间每个角落。
梨花木长桌上铺盖着拥有华美花纹的桌布，地板上铺满了看起来毛绒绒的彩格地毯，玻璃书柜中也摆满了积木拼装的各色动物，狮子、长颈鹿、鳄鱼…陆满甚至怀疑这个房间的主人是不是把图鉴里记录的所有动物种类都搬过来了。
但奇怪的是，偌大的房间里，没有一本书，也没有一张纸或一支笔。
陆满的视线投向了另一处让他非常在意的地方。
床角下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动物玩偶，虽堆积如山，但排列整齐紧凑，能看出主人是用心将它们一只只摆好在离床最近、触手可及的地方。看来房间主人是个很爱动物的人。而床四周围着的深红色绒质厚重帷幕之后，看不清床上是否躺着什么人。
“滴——”随着冷硬的机械声响起，传送带上的怪物全部运输完毕。
堆在角落散发着血腥味的怪堆们，与整个房间的温馨氛围相比，显得格格不入，简直就好像两个世界一样。
而随着机械声结束后，床沿帷幕抖动了一下，一只苍白无比的手从帷幕后伸了出来。
来了。房间主人的真身来了。
陆满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帷幕的方向，眼见着一个小孩从床上跳了下来，手里还抱着一只老虎玩偶。
那孩子一头乌发垂落至肩头，让人有些分辨不出性别来。身形瘦削，又穿着一身白袍，看起来简直像是活生生的幽灵一样。
对方慢吞吞地朝着怪堆的方向走了过来，看着散落在最底下的一只老虎怪，脚步微微停顿。
他现在离自己很近，陆满小心翼翼地借象怪的长鼻作遮挡，悄悄观察着那孩子的举动。
只见他蹲下身子，抱着膝盖坐在老虎面前，并将怀里抱着的玩偶放在了一边，将手轻轻放在老虎身上。
他的动作很舒缓，看起来似乎在抚慰着受伤的虎怪。可怪物在他手下微微颤抖，而后竟嘶吼挣扎起来。哪怕隔着段距离，陆满也能感觉出它声音中的痛苦难耐。
这是怎么回事？
陆满稍微将脑袋又小心地探了些出去，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见小孩的手依然搭在怪物身上，但他手掌所经之处血肉模糊，如同被猛兽撕扯下来了一样。
隐约还能看见他的掌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吞噬着这一切。
原来，他并非在温柔地抚摸这只老虎，而是在进食。这孩子正在吃这只怪物。
怪物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求生欲作用下它费劲全身最后的力气企图将那只手挣脱开来，可对方却纹丝不动。
一分钟后，原先庞大无比的虎怪转眼间变成了一具空荡荡的骨架。
而猎食者的身形也随之晃动了一下，他垂着脑袋，皮肤覆盖上了老虎身上的花纹，毛发开始疯长。
他这是在…经历怪物化的过程？
忽然，那孩子抬起头来，眼神直勾勾地跟陆满对上了。
！！！陆满愣在原地。他还以为自己气息隐藏得挺好，没想到竟被人一眼看穿了。
陆满这才发现，他的眼瞳如死去的枯井般毫无生机，看起来简直不像是人，反倒像是个没有灵魂的玩偶。
然而，还没等陆满细想，下一秒，一只手就出现在陆满面前。
陆满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在自己面前不断放大。手上有一张遍布大半个手掌的嘴。那张嘴咧了开来，张着血盆大口，露出寒光闪闪的细密獠牙。
就在这时，随着两人目光接触，陆满随身携带的怪核开始微微发热，那只手堪堪停在离陆满脑袋五厘米不到的距离。
他们被卷入了记忆的洪流之中。
第117章 朋友
再次睁开眼睛，陆满发现世界忽然变大了，在空中不安分地摇晃的小手肉嘟嘟的。
他现在正以第一人称视角旁观着他人的经历。
“大人，请您看看这个孩子。”有人半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高高举起手中捧着的襁褓。
脸戴面具的白袍人接过襁褓，指尖轻轻在婴儿手心细嫩的皮肤上一划，掐出一滴血来放在舌尖上轻抿。
“有天赋，但需要培养。”
“这是第七号信徒。”
而后，视角一转，他们来到了一个房间。陆满一眼便认出来，这里就是刚才那个房间，只不过还是雏形，空空荡荡只有简单的几件家具。
再之后，他的所有记忆都是在这个房间里进行的，这里便是他的家。
因为年纪太小了还无法独立生存，有个面目慈祥、自称是奶妈的人，来到这里了这里。
奶妈照顾他衣食起居，给他准备一日三餐，还教他识字说话。
年幼时，他奶瓶中装着的不是奶，而是殷红的怪血。等他长了牙齿能啃食东西时，吃的也不是普通的饭菜，而是血淋淋的怪肉。
很多次因为排异反应，他高烧不止在鬼门关前徘徊，但最终睁开眼睛依然是这片苍白的天花板，和奶妈忧心忡忡的面孔。
“奶妈，我不想吃这个。”看着盘子上盛着的深红色肉糜，他胃里翻江倒海。
“不行哦，小七乖乖听话。”奶妈温柔地笑着，拿起汤勺盛到他嘴边，他只好忍着恶心吞了下去。
奶妈告诉他，这是为了供奉神灵而必须经受的苦难，只有先净化自己的灵魂，才能获得成为信徒的资格。
某天午餐时间，奶妈带了只奄奄一息的兔子给他，要他吃下去后匆匆离去。
他看着兔子微微发颤的耳朵，心有不忍。
那是他第一次忤逆奶妈的话。
他没有吃掉兔子，而是将它悄悄藏在床底，帮它包扎伤口，还给它喂肉块吃。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兔子逐渐痊愈，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它喜欢在他肩膀上蹦来蹦去，毛茸茸蹭得他脖颈发痒，咯咯直笑。
奶妈曾经无意中提起“朋友”这个词，他问朋友是什么。奶妈告诉他说，朋友是一种生命与生命链接的形式。
他觉得，小兔子就是他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然而有一天早上醒来，他兴冲冲地掀开床单想看看住在床底下的朋友怎么样，却只发现了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冰冷尸体。
眼泪莫名从眼眶中流出来，他将兔子捧在手心里旁若无人地哭泣着，直到奶妈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星辉在上，快看呐！”
她上前一步拉开他的手，似乎要展示给不存在的第三人看。
原本被捧在手中的冰冷尸体，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出现在手心里的血盆大口。
他手里长出来的嘴巴，把他的朋友给吃掉了。
他还在为朋友的离开而伤心，奶妈却跟他说到：“小七，这也是一种生命的链接，它的生命和你的生命已经融为了一体。
“你的朋友，它会永远活在你的身体里。”
“是吗？”他懵懂错愕地抬头看着她，小兔子真的活在他的身体里吗。
“当然，奶妈怎么可能骗你呢。它现在就在你的身体里偷偷笑你哭鼻子呢。”奶妈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轻声安慰到，“如果你实在想见它的话，奶妈送你一只兔子玩偶。”
他止住了哭泣。
于是，他得到了一只兔子玩偶，如获珍宝。
“你还想交更多朋友吗？”
当奶妈这样问他时，他懵懂地点了点头。
于是，他有了更多朋友，也因此拥有了更多的玩偶。
又有一天，奶妈带来了一套奇怪的装置，将装置套在了他的手臂上。
“奶妈，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的呀？”
“小七，你的灵魂已经足够纯净了，现在开始，你会成为真正的信徒，开始日常供奉。”
他知道，是神明大人给他送来奶妈、送来玩偶、送来食物…送来他所拥有的这一切。
奶妈也经常跟他说要怀有感激之心，感谢衪赐予的恩惠。
手臂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正被装置大量抽走，就如同疯狂吸水的海绵一般。
等供奉结束后，他几乎头晕目眩，腹中饥肠辘辘如同烈火燃烧，然后开始疯狂进食。
“痛吗？”结束后，奶妈面带心疼得看着他带有青紫色淤痕的手臂。
他诚实地点头。
“这是奶妈送给你的礼物，能减缓供奉时身体上的痛苦。”她将一个手环套在他的手腕上，按下上面的按钮，似乎有什么东西沿着手环被注入了体内。
他感觉全身都飘飘然的，痛苦也随之而去。
于是每天午餐前采集血液，成为了他的日常。
他的朋友越来越多，头脑却越发昏沉，心里也愈发空虚。偶然间，会想起最开始那只兔子在耳边蹭来蹭去把他逗得咯咯直笑的模样。但随着交的朋友越来越多，久远的记忆也逐渐淡去。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奶妈不知从何时起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每天都会有新朋友自动从装置里掉出来，他会乖乖把他们吃掉，然后自觉完成日常供奉，将自己的血液奉献给赐予自己一切的神明大人。
这样一直循环往复的日子过了不知多久。陆满最终终于从泥沼般的重复中挣脱出来，回到现实之中，深吸一口气，依然心悸不已。
与此同时，身为七号信徒的孩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瞳孔微微震颤，似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陆满知道，可能是在刚才异能突然发动时，对方也窥见了自己的一些记忆碎片。
“你…”尽管只是些微，但他刚才死寂一片的眼眸中出现了一丝别样的光彩。
孩子伸出手，将他从象嘴中捧了出来，陆满原本打算缩回壳里，却发现他只是普通地将他拿下来，并没有要吃他的意思。
他带着陆满，撩开床单，匍匐在地三两下便爬进床底去了。
在狭小黑暗的空间里，男孩对着陆满，开口低声说出今天第一句完整的话：
“你能把我吃掉吗？”
第118章 牢笼
陆满歪着脑袋看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里是唯一安全的地方，我们的谈话不会被听见。”七号这样对他说，陆满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变回了人类形态。两个男孩用手臂撑着地面，趴坐在床底下。
床单形成的厚重帷幕挡住了外面监控器的视线，他们得以在这个狭小黑暗的空间里低声交谈。
“你好，我是陆满，很抱歉刚才未经允许窥探了你的记忆。”
陆满微笑着伸出手去，七号愣了一会皱眉打量着他的手，似乎想琢磨清楚手上是不是也长了张嘴。
“你要通过这只手来吃我吗？”
啊？陆满呆愣片刻，哑然失笑：“才不是呢。”
“这是握手，我伸出手，你将手放上来，这是表达友好的第一步。”
七号迟疑着将手浅浅地搭了上来，下一秒像麻雀般又腾空飞走了。
陆满感觉手掌上微微刺痛，低头一看有道浅红色划痕，但很快就愈合。
七号神情局促地捂住自己的手掌：“我有时候没法控制它。”
“没关系，给我看看。”
陆满抓起他的手腕，展了开来——那张张牙舞爪的嘴又冒了出来，交错獠牙开开合合，渴望着新鲜血肉的到来，难以想象这张嘴里吞噬过多少怪物。
看来能吞噬各种各样怪物，却不会导致怪物化，这是七号的能力。显然星辉研究所正开发并利用着这孩子的异能，去做某些事情。
“你有离开过这个房间吗？”
“从未。”七号收回了自己的手掌，“在看到你的记忆前，我还从不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
奶妈从未跟他说起过外面的世界，当他问起奶妈要去哪里时，奶妈只是说要去另一个房间。
可她从来没告诉自己，在外面的世界，抬头看到的不是苍白低矮的天花板，而是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四周也不是林立封闭的高墙，而是各色美不胜收的无尽风景。
“那你想过离开这个房间吗？”
“我无法离开这里，我还有使命需要完成。”这是神明大人赐予他的容身之地，衪赐予他天赋，赐予他食物，赐予他朋友，赐予他所拥有的一切。他必须留在这里，完成神交派给他的使命。
陆满在看完他的回忆之后，当然知道他所说的“使命”究竟是什么。
“你的使命就是献血吗…小七，你知道你供奉上去的‘祭品’都被送去哪里吗？你有见过你要供奉的神明长什么样子么？”
七号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没法回答。
“在我看来，你的一切不是神明赐予的，反而是被所谓‘神明’剥夺的。”陆满再次启动了怪核，为七号制造了一场幻境。
在那个融合了陆满记忆的幻境世界，七号不再是七号，他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吃的也不是血淋淋的生肉，而是带着温暖香气的饭菜。他跟邻居家的孩子从小一起长大，在齐膝深的溪流里追逐打闹，在秋收金黄色稻田里你捉我藏，在比人还高的芦苇荡里肆意奔跑……
又或者，他在花园一样的学校里，跟老师同学们同吃同住。他和同学们一起在枯燥乏味的课堂上传小纸条，偷偷夜半趁宿管不注意溜出去到山上探险，课间跟伙伴玩谁比谁丢得更远的游戏……
他交到这么多的朋友，不是融入他身体里的冷冰冰尸体，而是拥有温度、气味、声音的活生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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