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赤脚踩在地上,脚心一片冰凉,打算下楼去外面的小卖部买包烟。
窗帘没拉,窗户大敞,月亮惨白地悬挂在天上。
沈晚欲只看了一眼,往前迈的脚步就顿住了。
街边灯光熄得差不多,独留最中间的那一盏,明暗交接的尽头处站着一个人。
夜色朦胧,孟亦舟背靠着一面斑驳,肮脏的白墙,他的身后是空无一人的长街,无望的黑,浅淡的黄,和他的身影融为一体。
孟亦舟没抽烟,也没玩手机,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栖身在浓稠的黑夜中,那道身影显得那么孤独,就好像在一个秋风凄凄的夜晚,有人赶了二三十里的路,就为了看一眼爱人亮着灯的窗。
而窗亮不亮,全无关系。
下一秒,孟亦舟似乎察觉到什么,他抬起头,朝这边看过来。
两人一高一低,遥遥相望。
那么远的距离,其实看不清彼此的脸,可沈晚欲仍然看见了孟亦舟的眼底的光亮。
那道目光那么坚定,那么勇敢,仿佛笃定了他会等到他。
沈晚欲想都没想,转身冲出房间。
他跑得很快,脚踩得老旧的楼梯发出吱呀声。
楼梯在摇摇欲坠,他也在摇摇欲坠。
身份,距离,阶级,这些现实存在的东西沉重得像一座山,但是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推着他,撞向那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沈晚欲跑得气喘吁吁,胸腔被空气涨得闷痛,肚子里积攒了一堆话,好奇的,悲伤的,猜测的……我在一定程度上欺骗了你,你会生我气吗?没有坦然告诉你我真正的家庭情况,你现在知道了,会不会后悔跟我在一起?
可真正到了孟亦舟面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孟亦舟不言不语的在沈晚欲家楼底下守了那么久,他那么讲究,那么爱干净的人,忍受着一身腥臭气站在这里,就为了等一个也许会出现,也许不会出现的人。
孟亦舟静静地凝视着由远及近的沈晚欲,灯光下,一只扑火的飞蛾闪进他褐色的眼眸,又在强光下陨落。
当孟亦舟的视线停留在沈晚欲包着纱布的额头,又移到那双光着的脚丫上,孟亦舟皱了皱眉,不太高兴地说:“你忘记穿鞋了。”
沈晚欲胸口起伏,目光黏在孟亦舟脸上,头发半干半湿,有几缕垂在眼尾,他穿着那件薄卫衣,雨水泡得他指尖发白,腥味混杂着他身上的琥珀香。
孟亦舟跨上前,脱掉球鞋,赤脚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穿我的。”
沈晚欲站在原地不动。
孟亦舟好脾气地蹲下去,抓住沈晚欲的洁白的、混杂着泥点的脚踝。
沈晚欲愣怔着看着孟亦舟动作,视线停留在他黑色的发旋上:“你没回去?”
孟亦舟垂着眼睛,用拇指擦拭着沈晚欲踝骨上的泥点,轻柔得像碰易碎物品:“我手机没电了,怕你找我又找不到。”
沈晚欲喉结轻轻滚动,他问他:“所以你一直站在这儿?”
站了多久呢?
这场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三个小时,加上沈晚欲在房间里胡思乱想,躺下又爬起来,爬起来又躺下,起码过去了六个小时。
夜晚的风好凉,吹得人骨头疼。
孟亦舟鼻子皱起一点点,有点负气地说:“对啊,你好久不来,我脚都站麻了。”
沈晚欲伸手,试探性的缓缓伸向孟亦舟。
孟亦舟掌下用力,让沈晚欲别动,语气平静又纵容,就像对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那样,说:“小孩才赤脚乱跑,你都多大的人了?”
略含责备的语气,表情却满是无奈和宠爱。
鞋子穿好,孟亦舟站起身,抬起脸颊,他的目光是如此温柔。
孟亦舟先是小心地碰了碰沈晚欲的额角,像在濠江那次一样,问他:“疼不疼?”
沈晚欲想了想,摇了摇头。
孟亦舟轻叹一声,很轻,不忍心似的。
静默很久以后,孟亦舟说:“沈晚欲,不管你家里有多糟糕,在我这里,你就是你。”
孟亦舟拉过沈晚欲满是茧子的手,放去心口,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我对你是认真的,我的身体是,我的心也是。”
一种寂静席卷而来,变成巨大又轰鸣的跳动,回荡在胸腔里。
这句话落在夜色里很轻,又很重,比起缠绵悱恻的情话,更加杀人诛心。
仿佛撕开了这具英俊,矜贵的皮囊,底下是一具坦坦荡荡的灵魂。
沈晚欲想,他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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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宝子问什么时候回到现实线,这篇开头就有预警哦,回忆的篇幅是比较长的。
孟和沈的分开有很多原因,崩盘的一瞬间需要一步步铺垫,差的悲剧只是为虐而虐,进度太快的话,节奏和逻辑都会有问题。
两个小朋友为了在一起,付出了他们所有能够付出的努力,他们一个天真不成熟,一个怯弱不勇敢,都是非常不完美的人,都有性格缺陷,但这样的破镜才合理哦。(接受不了的朋友请及时止损。)
第43章 最高爱意的表达
立秋这天,是孟浩扬订婚的好日子。
准新娘叫白茜薇,弘丰集团的执行总裁兼副董事长,也是白家的长女,她出身名门,一举一动皆显名媛姿态。白茜薇长相不算顶漂亮,温婉型的,胜在个子高挑,皮肤雪白。紫红色的高定礼服加身,站在人海中也能艳压群芳。
婚宴在沧浪园举行,记者和宾客顺着长毯陆续走进花园,孟亦舟站在迎宾台,为其指路,并奉上一份伴手礼。
迎客的长廊两旁摆满了粉蓝色的玫瑰花桥,延伸至主楼,不一会儿,一抹窈窕身影踏出门口,款款而来。
姚佳身穿长裙,长发简单盘在脑后,缀了一支墨绿色的翡翠玉簪,她鼻尖小巧,杏眼浓眉,年近四十八岁却丝毫不见老态,只有眼下挂着两团浅淡的乌青。
“没睡好?”孟亦舟抬头,有些自责地问。
姚佳点了点头,说道:“等宴席结束,好好跟你爸道个歉,知道么。”
昨天是孟白两家的见面会,在场的全是长辈,孟亦舟折腾到凌晨三点才回家,如果是迟到,顶多自罚几杯,但他全程没现身,实在是失礼。
孟浩钦和姚佳一直没睡,送走客人后,坐在客厅等到了大半夜,孟亦舟带着一身颓丧气推开家门,他找了个借口,说他在学校改论文,搪塞过去了。
孟亦舟低声问:“生气了?可昨天爸也没说什么呀。”
姚佳说:“你爸就那样,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表面上看着好好的,指不定动了哪根筋呢。我昨晚半夜醒了,发现他坐在书房抽烟,一看就是心情不好,哄他好久才把他哄回房。”
“他能烦什么呢?”姚佳瞥他一眼,说,“还不是因为你。”
孟亦舟点了点头,他无声地站在这里,莫名地感到不安,他说不清这种感觉,就像即将要面对一座即将崩塌的雪山。
姚佳绕过签字台,抬起双手,替孟亦舟扭了扭稍歪的黑色领结:“客人都进场了吗?”
孟亦舟敛起心思,看了眼宾客礼单,说:“还有七八个,人就到齐了。”
周围都是说说笑笑的朋友,姚佳挨个打了招呼,等人群散开,说:“昨儿太晚了,妈忘记跟你说一声,月雯回国了,我们邀请了江家,她今天也会来参宴。”
孟亦舟微微一愣,没在名单上看到过这三个字。
姚佳似乎看穿了他的迟疑,柔声说:“我也是前天知道的消息,礼单没来得及更换。妈知道你们之间有误会,但人家是女孩子,今天客人这么多难免招呼不周,你替妈多担待,照顾一下月雯,好吗?”
孟亦舟和江月雯的这段感情,双方家长都非常认同,江月雯有品貌有学历有家世,是姚佳心里当之无愧的儿媳人选。
他们冷不丁的分了手,姚佳觉得可惜,以为只是小孩子间闹矛盾,也希望他们趁此机会复合。
姚佳温柔一笑,说:“月雯走了以后你就不找女朋友了,妈看得出来,你心里还挂念她,也支持你把她追回来,那么好的女孩,聪明漂亮,和你又般配。要是将来你们结了婚,孟家跟江家关系更紧密,生意上也会有更多的合作,不管对哪方来讲,都是好事……”
孟亦舟听着姚佳沉浸在自我幻想式的喋喋不休,心里突涌一阵烦躁,他打断了她:“您别乱猜,我们结束了,没可能的。”
“好好好,”姚佳瞧着孟亦舟,露出一副宠小孩的表情,“你们年轻人讲究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妈妈不说了。”
这时,前方出现一抹窈窕身影,姚佳立刻绽放了大方得体的笑容:“月雯来了。”
江月雯今天美极了,一条挂脖的银色流苏裹身裙,细腰翘臀展露无遗,酒红色的长发微微曲卷,垂到胸前,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在艳阳底下闪闪发光,江月雯的美不同于姚佳的优雅,也不同于白茜薇的温婉,她美艳、丰腴、野性,散发着见血封喉的秾丽。
姚佳连忙上前两步,热情地拉住江月雯的手,绕着她转了一圈:“这么久没见还是这么漂亮,美得跟小仙女一样。”
江月雯叫了声佳姨,礼貌又不失亲昵的陪着长辈前话家常。
姚佳看江月雯就像看准儿媳,目光柔和得很:“你爸妈呢?”
“我妈丝巾落在车上了,我爸陪她回去取,应该马上就到了,”江月雯很会说话,姚佳笑得合不拢嘴,寒暄期间,江月雯时不时捋了下鬓发,眼神瞟向孟亦舟。
姚佳立马心领神会,伸手拉过一旁一脸“事不关己”的儿子:“没礼貌,也不来打个招呼。”
曾经心爱的恋人近在咫尺,江月雯抬起眼眸,俏丽的脸颊浮上一缕红晕:“孟亦舟,好久不见。”
孟亦舟西装笔挺,英俊帅气,他神色淡漠,说:“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回国的?”
“前两天,”江月雯莞尔一笑,露出了嘴角甜美的梨涡。
孟亦舟嗯了声,没再说其他的。
气氛有点冷。
姚佳以为她在场,孩子们不好意思,便说要去门口接江月雯的爸妈,走之前,姚佳特意拍了下孟亦舟的肩膀,意有所指地说:“舟舟,你带月雯去楼上,我让厨房准备了她最喜欢的荔枝冻。”
孟亦舟明白姚佳的意思,但他不想跟前女友单独相处,抬起下巴,示意面前的签字名单:“走不开,这的客人还没迎完。”
姚佳招手,喊了个侍应生过来,让那年轻小伙子接替孟亦舟发放伴手礼。
“快去,”姚佳回首,翡翠玉簪映着阳光,显出一股沉静而不容抗拒的强势,“这么热的天,冰化了,就不好吃了。”
孟亦舟有些无奈,但他没带手机,担心沈晚欲找他,想回房去找,便带江月雯去了。
两人一路无话,一前一后,上了三楼,来到了专门享用下午茶的长形露台。
帮佣张姐早已再此等候,主角到场,她放下荔枝冻、香蕉班戟和一盘蓝纹奶酪,然后识趣的离开了。
“随便坐吧,”孟亦舟看了眼餐桌上摆盘精致的甜品,对江月雯说,“开宴了我叫你。”
江月雯刚坐下,察觉到孟亦舟没有陪她的意思,试图叫住那抹要离开的身影:“你要去哪儿?”
“回房找手机。”
江月雯看着孟亦舟急促的步伐,柔媚的声线传过来:“你不陪陪我吗?”
“孤男寡女的,不太方便,”孟亦舟语气很轻,态度也很坚决。
江月雯看着他一步一步往外走的背影,心底一阵失落,幽幽叹道:“只是叙叙旧而已,我们这么多年,难道连这点情分都没有了?”
孟亦舟仿若未闻,伸手去推玻璃门,试了好几下,发现门居然打不开了。
孟亦舟站在门口鼓动半天,那扇门纹丝不动,江月雯也发现了异常,站起身,走到他身后,问怎么了。
孟亦舟没回答,可怜的玻璃门被他推得哐哐作响,宅子里所有的帮佣都去花园里准备宴席了,整栋楼空荡荡的。
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
蓦然想起适才张姐离开时,手里似乎拿着钥匙和门锁。
肯定是姚佳的意思,关在同一个房间,制造独处机会,再加上一些氛围感,很容易就会让曾经的恋人旧情复燃。
孟亦舟转过身,跟江月雯说:“手机借我一下,我让管家来开门。”
江月雯觉着孟亦舟面无表情的样子有些凶,心里失落的同时又增加了委屈,她摊开双手,小声说:“我没带,手机在我包里,包我妈拿着。”
江月雯双手空空,浑身上下除了一条成色顶好的红宝石项链,一套漂亮的礼服,确实没有佩戴任何挎包。
两个年轻男女,被关在一间阳光姣好的露台上,面前摆着咖啡和甜品,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玫瑰香气。
此情此景,怎么都该生出一丝暧昧。
孟亦舟无法心安理得的和前女友共处一室,他知道这样十分不绅士,但他还是忍不住看表,五分钟过去后,表情越来越不耐烦。
他绝不允许自己坐在前女友面前,任她幻想复合的可能,尽管没有开口,江月雯含情脉脉的眼神,刻意性感的打扮,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见他。
孟亦舟站起身,打算找扳手把门撬开。
江月雯突然说:“我分手了,已经一年多了,现在是单身。”
她的声音很轻,表达的意思却很明确。
下一句是:“我心里还挂着你。”
江月雯用满是爱意和后悔的眼神凝望着孟亦舟:“说实话,在英国这两年,我谈过两个男朋友,他们很有趣,会花时间陪我,想方设法逗我开心,在我身上花费很多心思,你没给我过的恋爱体验,他们都给我了。可我知道,我不爱他们,只有和你,我真正动了心……我想你是明白的,”江月雯绕过矮几,一边步步逼近,“孟亦舟,这两年来我反反复复的想,为什么当时会那么蠢,傻到要离开你,一个人去英国,我好希望我们重头来过……”
“江月雯,”孟亦舟后退一步,冷静地看着她,“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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