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钦站起身,拿过椅背上昂贵的毛呢大衣,挂在臂弯间,至于那杯用袋装粉末冲出来的咖啡,他一口都没碰。
“作为长辈,我知道和你说这些话太过残忍。可是请你理解一个父亲的爱子心切,和身不由己。如果你和我一样爱重孟亦舟,你也会希望他走一条更坦荡,更轻松的路。”
在即将擦肩时,沈晚欲叫住了孟浩钦:“叔叔。”
孟浩钦停驻脚步,侧过脸颊,直视着这个狼狈的少年。
两人一高一低,一坐一站。
沈晚欲抬起黯淡的眼眸,以仰视的角度看着孟浩钦。就在孟浩钦以为沈晚欲会失控,会痛哭流涕的时候,他却轻轻一笑,那笑容哀伤又漂亮,如昙花一现。
再看,少年已不见傲骨,他的尊严,感情,爱和恨全部丢进一把烈火里,烧得空空荡荡。
“也许在您看来,像我这种人,只是想通过孟亦舟,得到点什么,”沈晚欲脸上剩一片空茫的惨白,他没有哭,眼眶却红了,他说,“我是很穷,从小到大,我没有参加过舞会,没玩过飞机模型,也不知道私人马场长什么样。我承认,我羡慕孟亦舟,羡慕他优秀,耀眼,活在云端里。羡慕他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也羡慕他轻易就能得到别人抢破脑袋也抢不来的一切......可是我和孟亦舟在一起,并不是因为这些。”
“我今天答应您,也不是因为您开出的条件。”
“我只是觉得孟亦舟身上穿的那件衣服太旧了,不好看,我想他穿回以前那些漂漂亮亮的衣服,”沈晚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望着窗外血红的天际。
“不管您信不信,我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孟亦舟能够过得幸福快乐。”
即便那幸福从此再与他无关。
沈晚欲抬起颤抖的手臂,粗鲁地抹了一把脸,哑声说:“这些,当我借的。我以后全部都会还给您的。”
这些字是钉子,吐出一字,最薄弱的血管里就钉入一颗。
鲜血淋漓,无法愈合。
孟浩钦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伪善和残忍,他不在看沈晚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抖落大衣,推开门,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外走。
一轮血色般的夕阳挂在对面卖糖葫芦的那间瓦房上,晚霞占领了浩瀚的苍穹,这是沈晚欲见过最艳丽的火烧云,烧红了天际,也灼伤了他的眼睛。
咖啡店里除了沈晚欲再也没有别的客人,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他是如何用那双颤抖得不成样的手,缓慢地,绝望地捡起桌上所有东西。
他每拿起一样,就清晰地听见骨头接二连三裂开的声响。
他碎成了两半。
一半破碎腐烂,一半永困黑暗。
--------------------
下一章是法拉利(bushi),到时候围脖找我玩
第51章 地球最后一夜
“你要把濠江的那栋房子卖了?”李翘刚从游戏厅出来,身上还挂着耳麦,“那不是你外婆留给你的遗产吗?”
孟亦舟手里捏着证件,头发乱糟糟得像顶鸡窝,没了平时的冷静从容,也没了平时的气定神闲,整个人甚至有些狼狈。
他说:“我现在需要钱,你帮我问问周围有没有要买房的朋友。低个三四万也不成问题,只要能全额支付就行。”
李巧不放心,追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要不我先借你点。”
孟亦舟不肯说。
身边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和沈晚欲,李翘是唯一一个对沈晚欲没有偏见的人,他不想最后连李翘也劝他算了。
想想看,如果连他身边最亲近的兄弟都告诉他:“孟亦舟,算了吧。你和沈晚欲真的不合适。感情嘛,开心就谈,不开心就散,没必要为了个人要死要活的。”
那他身后真的就空无一人了。
他知道自己走在一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路上,但是已经咬牙走到了这里,说不定再往前走走,就能看见曙光。
“你就别管了,总之尽量帮我问,”孟亦舟低头看了看手表,“我还有事,先走了,有消息就告诉我。”
医院门口车辆拥挤,孟亦舟一路小跑,到花坛的时候,忽然被一辆红色山地车拦截住。
“帅哥去哪儿?”沈晚欲一手捏着龙头,一条长腿踩住地面,偏过脸颊说,“我送你。”
他的嘴角往上勾,余晖洒在他头顶,在他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斜影。
孟亦舟觉得沈晚欲这个笑容很奇怪,明明是笑,看起来却那么苦涩,像一片四处漂泊的浮萍,没有根似的。
这感觉实在说不上好,所以孟亦舟犹豫一两秒才回答:“回医院啊。我取了钱,我们去缴费。”
沈晚欲一径那么浅浅地笑着,他看着孟亦舟,说:“不着急,医生说等手术时间确定了再付。我妈那边暂时也没事。我们随便去哪儿走走吧,医院太闷了。”
这段时间俩人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空间,孟亦舟之前生怕沈晚欲憋坏,一直想带沈晚欲出门,但都以失败告终。
他愿意外出散心,那再好不过了,哪怕这个时间点选得不是那么恰当。
“走不走?”沈晚欲似乎很赶时间,又追问了一道。
“走,”孟亦舟虽然有疑惑,却没再多说什么,他抬脚跨上后座的踏板,扶着沈晚欲的肩膀,“你带我。”
“慢点,”沈晚欲贴心地弯下腰,让孟亦舟搭着自己肩膀,斜眼看着孟亦舟蹬上脚踏板,“扶稳了么。”
“稳了。”
“那出发了。”
车子骑得不快不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快从立交桥下去的时候,沈晚欲忽然捏闸,停了下来:“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利海的冬天经常飘雨,一个闷雷乍响,淅淅沥沥就开始往下落,今天却出奇怪异,中午晴空万里,此时夕阳仍然挂在天边,余晖温热地撒在身上,很容易令孟亦舟想起濠江。
孟亦舟说:“我们去看海吧,有火烧云。”
沈晚欲抬首,头顶着一片延绵数公里的晚霞,红得像火,赤练如血。
“那你抓紧我。”
松开车闸,山地车载着两人从立交桥的最高处直直地俯冲下去。
疾风迎面扑来,他们一路西行,穿过晚霞和橘色的碎光,很快就拐进了一条小巷。
难以想象,被称为欲望都市的利海也有这么烟火气的一面,推车的小商贩叫卖着烤红薯和玉米,香气远远飘来。摆路边摊的老板手拿锅铲,能听见炒冷面时那种油渍噼里啪啦炸起的声响。老张饼店门口有个中年男人,怀里抱着小女儿,正从店主手里接过煎饼。
这一幕幕,像一个无需剪辑的长镜头。
沈晚欲怔怔地看着,心里生出深深的眷恋和不舍,尽管年少时的他每天起早贪黑,发过传单,洗过盘子,扫过厕所,繁华的大都市给予他的全是冷漠,但他邂逅了孟亦舟,尝到了最毫无保留的爱和温柔相待,那个夏天发生过的一切已经足以弥补他流离的半生。
“累不累?咱俩换换?”身后的孟亦舟突然出声,拉回了沈晚欲飘远的思绪。
沈晚欲没有回头,说:“不累。”
身后那道目光没有移开,直直地定在自己身上。
过了几秒,沈晚欲目视前方,说:“别老看我,云在天上。”
远方落霞满溢,染红了半边天际。
孟亦舟抬指,拭去沈晚欲鬓边的汗珠:“谁也没有你好看。”
沈晚欲苍白的脸上笑了笑。
孟亦舟也笑了。
气氛莫名地陷入悲伤,沈晚欲不想让孟亦舟有所察觉,最后一晚,他只想把那点贫瘠的,却是所有的快乐都悉数奉献于他。
沈晚欲挤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他仰起下巴,在风里大声说:“我们这样子,像不像私奔?”
孟亦舟望着远方长路:“其实那次在濠江我带你骑车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在私奔。”
濠江,好遥远的地方,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一场梦。
“孟亦舟,”沈晚欲说,“在濠江那段日子,我特别特别特别开心。”
孟亦舟问为什么。
沈晚欲轻声说:“因为你啊。”
孟亦舟从上到下望着沈晚欲单薄的身影,很奇怪地,他们不过一个下午没见,孟亦舟却生出了一种山遥水远的错觉。
这个人明明离他那么近,又离他那么远。
孟亦舟忍不住伸长胳膊,从身后抱住沈晚欲嶙峋的背脊。
太瘦了。
怎么会这么瘦。
“阿欲,”孟亦舟莫名心慌,胡言乱语地说,“我们去月球吧。”
“好啊,”沈晚欲背对着孟亦舟,他笑着,眼眶却红了,“你想去哪儿都行。”
对于即将到来的离别,一个心知肚明,一个懵懂而不知情。
在夕阳即将淹没地平线的时候,终于到了神刹海。
实际上这片水域并不能称之为海,它没有大海那么广阔,那么深刻,它只是一片绕城而生的江河。
“到了,”沈晚欲放下山地车脚踏,“下车吧。”
浅滩上堆积着白色细沙,脚踩上去很软,犹如踩在云端。萧索黯淡的景象里,海岸边居然搭了舞台。
台上有支街头乐队正在表演,主唱扎马尾,戴着骚气的耳钉,脖子上纹着蛇和玫瑰,他脚边支着两个活动音响,前面摆着一块荧光led灯牌,写着——“去他妈的世界”。
躁动的金属乐在海边蔓延,喧嚣鼎沸,周围站了很多人,有青春洋溢的学生,也有蓝眼睛白皮肤国际友人,他们手上拿着零食和啤酒,跟着节奏摇头晃脑。
这里不像冬天。
“我们过去看看。”沈晚欲主动去牵孟亦舟的手,以十指相扣的方式。
从前在外面,沈晚欲是不肯表现出这些亲密行为的。沈晚欲转头,见了孟亦舟微怔的表情,他笑了,直接利落的在孟亦舟唇上印下一个吻。
多年后再回忆起来,好像就是从这个吻开始,沈晚欲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愣着干什么?”沈晚欲拽了孟亦舟一把,“快走。”
这是冬春之交的夜晚,神刹海远离了城市的声色犬马,他们挤进人群中,如潮的乐声没过头顶,令沈晚欲短暂地忘记了一切烦忧。
主唱一把沧桑烟嗓,吼得撕心裂肺,脖颈青筋暴起,沈晚欲倾身,凑在孟亦舟耳畔问:“这歌叫什么?”
孟亦舟偏头,大声说:“不知道,我不太喜欢金属乐。”
不晓得为什么,沈晚欲开口时,眼底染上几分狡黠,他问:“那你想不想听我唱首歌?”
周遭嘈杂,孟亦舟听不太清楚,几乎是用喊的:“你说什么?”
沈晚欲没回答,给了孟亦舟一个温柔的笑,然后推开人潮,几个大跨步跳上舞台,沈晚欲附耳在主唱旁边说了几句话。
那主唱唱得汗流浃背,他抬手,扯掉半松半散的马尾,扶正麦克风,笑着对底下的听众说:“朋友们,接下来,我要把舞台让给我身旁这位帅哥,他说他喜欢的人也在现场,他想唱首歌给他听。”
此言一出,人群立马沸腾起来。
有人吹口哨,有人鼓掌,有人好奇地四处张望。
地平线处的晚霞逐帧褪去,墨蓝色的天幕滚滚而来,风携着水面卷起涟漪,翻出潮湿,远处是青山,层峦叠嶂,枯黄连绵起伏。
孟亦舟不知道沈晚欲说了什么,主唱慷慨地把舞台让了出来,他看着台上的那个人,逆光下,他的轮廓蒙上一层泛黄的虚影,好看到不太真实。
麦克风升高,蓝色荧光在粉红和深蓝交替的天际下闪烁,沈晚欲找到了茫茫人海中的孟亦舟。
吉他手拨动琴弦,轻扬的旋律随从他的指尖流倾泻出来,沈晚欲唱得是张悬的《艳火》。
“如果你在前方回头 而我亦回头
我们就错过
于是你不停散落 我不停拾获
我们在遥远的路上
白天黑夜为彼此是艳火”
凉风中漂浮着微醺的质感,这首风格和前面的金属乐完全不一样,躁动情绪在沈晚欲柔情的声线中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静的哀伤。
前排站着一对情侣,听着听着,姑娘突然转头跟她男朋友说:“我觉得这个人看起来好难过。”
“哪有?”男友捏捏姑娘的脸,叫她别那么敏感,“他明明在笑啊。”
姑娘无法解释神奇的第六感,转回头,看向台上的沈晚欲——瘦瘦高高,脸庞煞白,穿着一件旧夹克,袖口破了个小小的洞,他一直温柔地笑着望着观众席中的某个点。
歌快唱到结尾时,她已经泪光闪烁。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人身上有怎样的故事,但在听到他唱那句“我等你在前方回头 而我不回头 你要不要我”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台上的沈晚欲轻轻闭上眼睛,他看不见自己,却看见了孟亦舟那双天真的,满怀爱意的眼睛,锥心之痛隐隐约约地从灵魂深处传来,他想,他没有更多的东西能给孟亦舟了。
一支老派钢笔,一曲《十面埋伏》,一首《艳火》。
是他的全部。
他和孟亦舟本来就是不会接壤的星轨,各自在太空中绕圈漫游,而他花光所有运气,换得与孟亦舟相遇,已是万分之一的幸运。
不是每个故事都有结局,不是每对爱侣都能拥有朝夕,他途径孟亦舟的人间,欢笑过,相拥过,哪怕此时只剩爆烈而绵长的疼痛,一寸一寸撕裂这具破败的身躯,他都觉得何其有幸。
一曲毕,呼喊声巨大而热烈。
沈晚欲鼻腔酸楚,眼睛却依然干涩得厉害,他朝观众们鞠了个躬,扭头跟主唱说了谢谢,便从舞台上跳下来。
他径直走向站在第一排的孟亦舟,每走近一步,就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一拍。
所有人都为他让路,大家好奇张望,谁是他的爱人。
直到沈晚欲在在一个长相英俊男生面前停下,人们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就见沈晚欲俯身,当众吻了下去。
47/71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