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漠说:“我知道,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大伯一家对我们意见太深,为了怕爷爷难做我也不好去探望。”
“这些年都是你照顾爷爷,辛苦你了,我们是一家子兄弟,不用把这些钱记挂在心里。”
狗蛋来的这一路,像是脚下踩着刀子,从未想过,借钱会如此的顺畅,更是不敢奢望,季子漠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阳光落在季子漠的眉眼,狗蛋用干裂的手背抹了抹眼泪,这一刻,他心里有了第二个亲人。
第一个是爷爷,第二个是季子漠这个哥。
村人送的鸡鸭白菜堆了半个院子,季子漠推都推不出去,有不少人带着自家哥儿来给季子漠磕头,感激的话说了一箩筐,当牛做马的话也说了一箩筐,最后指天发誓,这辈子要是说季子漠一句坏话,就是坏了良心,该遭天打雷劈。
季子漠褪着鸡毛,齐玉蹲在他旁边,浅笑道:“后悔吗?”
一下送了这么多钱出去,算是个麻烦,等到此事了了,风言风语,暗地猜测的定是不少。
季子漠想了想,说:“不知道。”
说不上来后悔不后悔。
一个哥儿十五两银子送出去,杏花村的人都想着风波了了,就和以前征兵时拿银子抵人头一般。
可两日后,配着刀的捕头再次来到杏花村,按照名册念出一个个名字。
各家抓着各家的哥儿,不肯让捕头带走,捕头抽出刀,厉声呵斥。
“大人,我们交了钱的,十五两一文不少的,说是除名了。”
“差爷,我们都交了的。”
捕头皱眉:“交给了谁?”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着,捕头又厉声制止,唤了村长上前,待听了个七七八八,言道:“此事是圣上决策,各村哥儿早已记录在案,断无花钱除名之事,你们的钱交给了谁,可去县衙击鼓鸣冤。”
骨肉分离,若无祖宗保佑,这一生怕是再难相见,捕头踹了几个人,渐渐的也就不再有人敢上前撕抱着。
捕快点着哥儿的名,季子漠走到王捕头身旁,拱手拜了下。
王捕头提着刀,回了一拜。
季子漠低声问:“王捕头,是桑农县所有人都无法用银钱除名吗?我记得之前募兵时......”
这话说的有些过头,王捕头对着他叹息了一句:“其他县如何不知,桑农县是不行的。”
第82章
王捕头继续道:“不是县令不通情理,只是谁的命不是命?前些时日州府只说让上报各县人数等细情,现在人数都定了,县令就算是想通情也是做不到的。”
若是知道是如此,赶在这日前让哥儿匆匆嫁了也是好的,现在人数都有定数,哪里还能做得到。
季子漠双眸微动,低声道:“不是说郭县令和吴县令认识?”
吴施中回了皇城,若是透了丝消息过来.......
王捕头转过身,背对着百姓,轻声道:“吴县令刚回到皇城没两日,就下了狱。”
季子漠猛的一惊,垂下眸子不再问,这事不是他一个小老百姓能管的。
哥儿的事无力回天,送出去的十五两银子就成了至关重要的事。
村长带着村人浩浩荡荡的来到桑农县,到了衙门门前才知,已经有另外两个村子的人来鸣冤。
杏花村的人多,升堂的衙门难站下,郭县令让村长带几个人进去说明冤情。
村长点了几个人,又让季子漠和齐玉跟着进去。
“子漠你是秀才,说话伶俐,我们不曾见过郭县令,怕进去吓的不敢说话了。”
其他人也跟着说是啊是啊,季子漠点点头应了下来。
季子漠握了握齐玉的手,让他留在堂外,齐玉虽不解,却还是点点头,说他就在外面看着他。
明镜高悬下坐着身穿绿色官服的郭县令,一双眼睛小而精,年纪不大却留着山羊胡子,显得沉稳严肃。
武威的喊声肃穆庄严,村长等人忙跪在地上。
秀才见官免跪,故而季子漠弯着腰对着郭县令拱手行礼。
郭县令开口问冤,村长几人果真如刚才所说,被郭县令的官威压的不敢开口。
季子漠适时开口,把事情说了一遍。
郭县令皱着眉头听完,看着堂下的人道:“你们难道不知,花钱找人顶替,花钱除名,都是触犯大笙律法的吗?”
这一刻,一直徘徊在季子漠心头的怪异感觉,有了答案。
从有冤者突然变成有罪者,村长等人急急道:“从前......”
似是知道他们想说什么,郭县令摆摆手制止他们说话。
道:“本官知道你们爱子心切,此事暂且不提,你们说说,是何人收了你们的钱。”
等到把事情细细问来,郭县令怒的一拍惊堂木:“好啊,又是他,孙甲舟。”
“来赴任路上,他言来桑农县寻亲,本官想着缘分森*晚*整*理,就与他一同进了桑农县,后说想捐些银两给桑农县修桥,本官对他好颜相待,谁知,谁知他竟坑骗至此......”
“王武。”
王捕头上前一步:“大人。”
郭县令:“把桑农县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孙甲舟找出来。”
王捕头低着头说了声是,只是心中如何想,无人得知。
季子漠侧身站在一旁,在王捕头转身去捉人时,两人视线相对,像是说了些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外面又传来吵闹声,郭县令站起身,带着捕快走到县衙外。
人群中,他摘下头上的官帽,直直的跪在了桑农县百姓的面前。
如开水一般鼎沸的声音,瞬间了无生息。
“我郭某被小人蒙蔽,愧对桑农县百姓,愧对吴兄的信任,十日后,十日后无论是否缉拿住孙甲舟,郭某都会写了请罪书与辞呈递上。”
古来只见民跪官,谁人见过官跪民,在这颠倒中,十五两银子好像不是那般重要了。
各自散去时,季子漠不知怎的笑了下,那笑看不出开心与否,只是瞧着,似是荒唐极了。
两人肩对肩,齐玉问:“刚才为何不让我跟着进去?”
季子漠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道:“我是秀才,见官不跪,你进去要给县令跪下。”
像是有个炮仗在心尖炸开,齐玉:“就是因为这个?”
季子漠:“嗯,不是说不能跪,只是能少跪就少跪。”
齐玉:“你刚才笑,是不相信郭县令的那番话?”
四周行走的百姓耷拉了腰,骂声皆是对着孙甲舟,至于郭县令,不说夸不夸,骂的是没的。
季子漠:“你信?”
齐玉想了想回:“不知道,郭县令刚才态度诚恳,又说无论是否捉到孙甲舟,都回引咎辞官。”
辞官,寒窗苦书十几载,到高中为官,这路有多么艰难,谁会为了这些银两,自毁前程。
季子漠唇角扬了下,眼中却无一丝笑意:“既然你都这样想,其他人大多也是信他的。”
“齐玉,你看......”
街上熙熙攘攘,人稠的像是春天的杂草,密密麻麻的,齐玉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季子漠:“一个村子八百两,桑农县有多少个村子?这笔钱......不小。”
“至于辞官,吴施中现在在牢里关着,但后台硬,不可能就此落寞。他现在拿着钱辞官,是钱也有了,名声也有了,等到日后上下活动一二,当官还不容易?”
说实话,季子漠对郭县令这个做法,很能理解。
杏花村的人相比其他村的人,神色好上不少,季子漠冲齐玉撇了撇嘴,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神色好些的原因。
人家的钱是自家的钱,杏花村的这些钱,大多是他季子漠的钱。
齐玉见季子漠神色淡然,眉眼温柔道:“不气?”
季子漠耸了耸肩:“没什么可气的,我从拿钱出来就没想着收回来,主要图一个问心无愧。”
可能是来钱太容易,也可能是上辈子花钱大手大脚惯了,前前后后搭进去八百多两,季子漠也并无心疼的感觉。
他如此,齐玉异是如此。
季子漠意味不明的看向齐玉,齐玉茫然道:“怎么了?”
季子漠:“我在想,如果我娶的是旁人,现在没了八百两,估计要和我闹个天翻地覆了。”
齐玉眼中带笑道:“是你入赘我,可不是我嫁了你。”
季子漠猛然失笑。
主街上地面是铺的土砖,每日有人扫去落叶尘灰,季子漠与齐玉低声说着话,猛不防右侧一盆污秽之水泼到脚下。
季子漠齐玉停了脚,前后左右的走动的人也停了脚。
右侧一妇人身材微胖,穿着浅黄色的衣衫,头上插着一根金簪。
她双目瞪的浑圆,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齐玉,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齐玉你个狼心狗肺,你和你娘好狠的心啊,翔哥儿叫你哥啊,你们得了消息什么都不说,自己悄摸的招了个赘。”
“我就说,我就说怎么成婚这么着急,原来是早就得了消息。”
妇人双目垂泪,轻轻摇着头颅,似是难以想象一家子骨肉这么狠心。
季子漠和齐玉立在大街上,立在人群中,因一句话,犹如站在了风口浪尖。
季子漠把齐玉挡在身后,正对着妇人冷色道:“姑,翔哥儿离家为国效力,你舍不得他都能理解,但也总不能因之前与家母不对付,就凭白攀咬齐玉。”
“齐玉年过二十一,成婚已经算是晚的,我入赘到齐家,内里如何大家应当都是知道的,当时我妹妹落水命悬一线,自是拖不得时间。”
齐文甜嚷嚷的时间,刚好是在众人没了银钱,也没了孩子时。
她的话音落时,众人分不清真假,但落在齐玉身上的视线就有了隐隐约约的敌意,连以为季子漠遇到麻烦,折回身帮忙的杏花村人,也停下了脚步。
季子漠回了两句,把那隐约的敌意打散了些,只是还不待季子漠再说话,齐文甜就把紧紧握在掌心中的纸条展了出来。
“你娘只让小厮来传了句话,说让翔哥儿早点成婚,我思来想去不知为何,以为是你娘觉得你成了亲,招摇给我看。”
“可是还没过两日,你爹见我没动静,就又让小厮送了这两句话来。”
齐文甜双目垂泪,咬着牙根,用手指点着纸上的字念,念着:“听你嫂嫂的,快些给翔哥儿挑选夫婿,莫要太挑人家,先成婚再说。”
几月前,齐父随手在沁满了桃花香气的纸张上写了几句话,现在桃花味道已散,上面的字迹却清晰依旧。
季子漠握着齐玉冰凉的手,望向齐文甜的双眸犹如深渊般森冷。
齐父齐母肯露这句话,已经算是对得起骨肉血亲,自己没重视,现在生了悔恨反过头插人一刀,真不是人干的事。
齐母让小厮传的话无人作证,自是可以反驳不认,齐父的笔墨,认识的人不少,辨别的法子也不少,季子漠想不认是难上加难。
齐玉死死抿着唇,浑身似是落入了冰窖,旁人遭了难,幸存的那个人就成了罪人。
不用看旁人,只杏花村的人,望过来的眼神就已经足够陌生。
齐家富贵几代人,齐文甜是当小姐养出来的,只年少思春,看上了长相好的读书人。
成婚后用嫁妆铺子开了个糕点铺,有齐父时不时的接济,日子过的不算差。
此时自认是大家闺秀的齐文甜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哭喊道:“我这哥嫂吃人心肝,怎就不跟我明说,明说我翔哥儿就算嫁个乞丐,也好过去送命啊!”
若是在无人处,季子漠或明或暗,都有法子让她闭嘴。
现在宣扬在大街上,又是选的这个当口,季子漠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反而会让事情更糟。
季子漠心口梗的发闷,屁TM的血脉亲情,管他做什么。
季子漠说了些齐父不是那个意思,齐玉唇色苍白的跟着解释了几句,只是齐父最后一句先成婚再说,写的太过明显,就算是不识大字的田野村夫,也琢磨出来了意思。
四周的人群如凝固住的流水,站着不动,季子漠牵着齐玉的手,目不斜视的一步步走过。
权势高人一等,富贵消息灵通,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若是之前,听到的人最多说一句还是当官好,若是再过一月,听到的人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敌意。
只是齐家现如今落败,齐文甜又偏偏选了今日,选了桑农县百姓最为倒霉的这一天。
因世道不公的悲愤积压在心里,不敢冲朝廷发泄,不敢冲县令发泄,现在出来了一个齐玉,一个他们得罪了也不要命的人。
季子漠把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在心里喊了声艹。
出了城门,季子漠回头看了眼,杏花村的人远远的跟在身后,见他回头大多都是别开了头。
这一刻,季子漠心疼起那八百两银子了,早知道还不如扔水里听个响。
倾斜的阳光点在齐玉高挺的鼻尖,他视线落在泥地上,像是快要吹散的云雾。
季子漠捏了捏他的手背:“没事,过几天事情过了就好了,不用怕。”
第83章
齐玉转头冲他勉强的笑了下:“不是怕。”
只是再次被亲人背叛,他依旧是习惯不了。
来桑农县时季丫季安留在了杏花村,托村里人照看下。
赵婶子等人守在村口,伸着脖子张望,瞧见季子漠和齐玉的身影,忙疾步上去询问。
“子漠,怎么样?钱追的回来吗?”
“县令怎么说,十五两银子呢!”
“老天爷啊,这可让人怎么活,砸锅卖铁也凑不起十五两还账啊!”
七嘴八舌的问话,让季子漠都觉得好笑,当时说哥儿从军去对抗绒族时,全都哭的死去活来。
现如今有了十五两银子吊在前面,彷佛已经忘记了自家哥儿已经离去,无一人提起询问。
季子漠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带着在树下玩泥巴的季安季丫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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