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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些寻常的对话，声音有些失真，像是很早之前录下的，音色青葱，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音，尾音总是带点慵懒的笑意。
言羽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啧了一声，在心里感叹：“我要成为桐城声音最好听的疯子了吗？”
但很快，他就发现事情的不对劲。
声音的来源，好像不是他的大脑，而是……
言羽保持着双手插兜的姿势无声转身，望向医务室内。
眉宇轻皱，视线往屋内探查。
杨浩宇坐在角落，被顾淮琛气场压得坐立难安，表情活像尿急，而顾淮琛，闭眼靠着椅背像在休息，右耳黑发下露出单只蓝牙耳机。
言羽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离谱的猜想。
他走近，难得表情严肃一回，踢了下杨浩宇的椅子问：“尿急就去上厕所，还有，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啊？听到什么啊？言哥你别吓我。”
本来医务室又湿又冷就挺吓人的了，校医不知怎么半天没回来，言羽再这么一问，杨浩宇吓得扭头往身后查看，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哭诉道，“校医怎么还没回来啊……”
看来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言羽丢下被吓得扭曲的杨浩宇，偏头望向顾淮琛，什么都没说。
被刚刚的动静扰醒，顾淮琛撩起眼皮，两人刚好目光相碰。
言羽眯起眼，露出探寻的神色，顾淮琛眸光一如往日般沉静。
虽说两人认识十几年了，但言羽还是第一次这么细致地观察顾淮琛的双眸。
仿佛雨夜深海，带着致命的诱惑。
顾淮琛眨了下眼，也不说话，静静地回视言羽的目光。
两人相视了仿佛有万万年那么久。
久到言羽都快要否认自己的猜想时，顾淮琛率先撇开目光，姿态从容地摘下耳机，闭上眼继续靠着椅背休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言羽从这动作中看出一丝慌乱。
而耳边的声音，就在刚刚，停止了。
“你……”
言羽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声音梗在喉头，表情活像受刑。
雨天的雷没落在天上，砸在言羽头上，把他劈了个外焦里嫩香香脆脆新鲜出炉。
他，竟然真的能听到别人耳机里的声音！
而顾淮琛耳机里听的竟然是他的说话声！
现在言羽相信自己是真的疯了，需要即刻送往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不然下一秒他就会原地爆炸散落的身体变成带火的锁链平等地绞死每一个路过的生物和非生物。
感受到言羽如炬的目光，顾淮琛抬眸，漆黑的瞳仁闪过意味不明的光泽，但又如滴水入海般很快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平日最常见的不耐烦的眼神。
只有纤细尾睫无法抑制地一颤，像个暧昧的错觉。
“有事？”
天不怕地不怕的言羽，平生第一次不敢直视一个人的双眼。
“啊哈哈，那啥，”言羽眨了眨眼，欲盖弥彰地四下都瞧瞧，绞尽脑汁编了半天理由，最后脱口而出道：“我看这屋里装潢还挺不错的，下次给我家也整一个。”
医务室内，冷风朝堂而过，惨白灯光从头顶直直打下，由冰冷地砖反射到药柜玻璃，活像个太平间。
“脑子撞坏了？”顾淮琛看向言羽的神情活像在看神经病。
言羽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绑起来。
呸！想的什么破理由！
就连杨浩宇都忍不住上前，束起三根手指问：“还能认出这是几吗？”
“滚！”
顾淮琛看笑话似地笑，指尖轻叩桌面，有一下没一下敲着：“你这种情况得去看精神科，就是不知道医保能报销多少。”
刹那间硝烟四起。
言羽威胁地指了指顾淮琛，又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坐回病床上生闷气。
两人难得偃旗息鼓，言羽不知从哪个药柜上顺了瓶维生素，顾淮琛重新戴上耳机闭目养神。
熟悉声音再度响起。
言羽哗地把一整瓶维c全倒出来。
顾狗逼到底他妈什么意思啊？
一边偷听老子声音一边和老子吵架，S属性大爆发？
他到底是不是暗恋老子啊？
言羽捏起一片维c愤愤丢回瓶中。
难不成是他误会了？
言羽又捏起一片维c丢回瓶中。
不可能，他都亲耳听到了，那就是他自己声音。
言羽捏起一片维c丢回瓶中。
总不能说这一切都是他被砸晕后做的一场梦吧？
言羽又捏起一片维c丢回瓶中。
……
散落的药片一颗颗减少，言羽望向顾淮琛的方向，他表情如常，并不知道言羽已经知道了一切。
而药片还剩两颗。
顾狗暗恋我……
最后一片。
顾狗不暗恋我……
耳边的声音一直在循环，言羽无言听了很久，一遍遍地默数着。过了半个小时，又像是半个世纪，声音才停下，顾淮琛不知为何摘下了耳机。
十八遍。
声音整整循环了十八遍，言羽心中默数。
他看着最后一片维c，轻轻捏在指尖，最后丢进嘴里。
放屁，他不可能不暗恋老子！
“顾淮琛！”言羽把药瓶装进兜，表情凝重地坐到顾淮琛身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顾淮琛向来寡言，没说话，只用眼神问他做什么。
“你，”言羽艰难开口，喉咙干涩，“你这样多久了？”
“什么？”顾淮琛不解，“你又发什么病？”
杨浩宇一激灵，默默缩成一团，生怕待会儿两人打起来误伤自己。
言羽却难得没呛回去，指了指耳朵，颇有耐心地问，“你这种情况多久了？”
“你都知道些什么？”顾淮琛抬眸，冷冷望向言羽。
第4章 “你竟然真的、”暗恋我……
顾淮琛患有睡眠障碍。
这是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大多数时候他和普通人一样，每晚正常睡觉正常醒来，但有时候，他会一连几天难以入眠，即使身体已经十分疲惫。
这是什么时候有的毛病，顾淮琛自己都记不清，只记得已经很久了。
他看过很多医生，吃过不少药，都没能解决。
好消息是，随着年龄渐长，情况已经比小时候好了许多，不会再整晚整晚地睡不着。并且在听着些什么声音辅助入眠时，状况可以稍微缓解。
这期间，他听过风雪虫鸣的环境音，听过专门制作的催眠音乐，也听过老杨的讲课声，效果都差强人意。
直到刚刚，有人给他发了个文件。
顾淮琛熟练按下播放键，耳机里传来寻常的说话声，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嗓音还有些稚嫩，总带着张扬的笑意。
录音明显是偷录的，夹杂着环境声和人声，不是个很合格的入睡音频，但听着总让人莫名安心。
顾淮琛昨晚又是一夜没睡，早已习惯这种高负荷运转的头脑，却被录音勾出些许困意来。
顾淮琛阖眼休息，得到了片刻的浅眠，
顾淮琛问给他发文件的人：[这是谁的声音？]
那边顶着可爱头像的人回：[我弟的，怎么样？效果不错吧]
顾淮琛刚想问是哪个弟弟，改天约见一下，就被一道声音打断。
“所以，你这样，很久了吗？”
顾淮琛抬首，以为言羽在问自己睡眠障碍的事。
他不知道言羽从何得知，但这事也不是秘密，不少人都知道，就连班主任老杨也知道，所以向来允许他在课上睡觉。
顾淮琛觉得没必要隐瞒，于是点点头。
言羽震惊感慨：“你竟然真的、”暗恋我……
碍于杨浩宇在，最后几个字言羽没能说出口，但他给了顾淮琛个“你懂的”表情。
顾淮琛皱眉没说话，怀疑言羽今天吃错药了。
顾淮琛的无言，在言羽看来无疑是种隐忍的默认。
他承认了。
“多久了？”言羽嗓音艰涩。
顾淮琛莫名其妙。
今天言羽举止太过反常，该不会真把脑子砸坏了吧，本着关爱神经病人人有责的想法，顾淮琛还是实话实说了，“挺久了，十几年吧。”
自他有记忆起这个毛病就一直伴随着他。
言羽倒吸一口凉气，甚至连眼尾的那颗小红痣都震惊地颤抖。
顾淮琛竟然暗恋了他十几年！
这样一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言羽脑海中上演一幕幕狗血情节——
“所以小学那年……”
顾淮琛不想看他和小揪揪在一起，于是醋性大发、横刀夺爱，一把抢走了小揪揪的爱。如果他不能得到，那么谁都不能得到！
“还有初中那次……”
顾淮琛知道他和校花的事，又故技重施抢走了校花，他们的感情注定不被世俗接受，如果不能成为情人，那就成为情敌也好！
“还有现在……”
顾淮琛压抑了自己十几年，心理早已扭曲变态，整日对着言羽非打即骂，但却会在某一瞬间，拿出珍藏多年的录音，偷尝苦涩生活中唯一的甘甜！
言羽面上表情变化莫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突然哈哈大笑，活像吃毒菌子见到小人在眼前跑。
杨浩宇被这场面吓到，用眼神求助顾淮琛。
顾淮琛在背后指了指言羽的脑袋，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杨浩宇不要刺激到他，杨浩宇连连点头。
顾淮琛偷偷掏出手机，思考是先打电话让老杨过来，还是直接打120送医院比较好。
此时言羽突然开口，叹了一口气：“可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顾淮琛疑惑：“没错？”
“但又很有眼光。”
顾淮琛附和：“是的。”
“但是，我也希望你知道，做人要积极向上，你这种做法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顾淮琛背手点开拨号界面，盲按下120三个数字：“你说得对。”
好在校医及时赶到，才避免一场惨剧发生。
校医姓张，调来一中没几天，刚在学校里迷路了，急急忙忙的，眼镜上都是来没来及擦的雨水：“不好意思同学，路上耽误了点时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言羽自以为状态良好，但顾淮琛和杨浩宇都是一脸“他病得不轻”的表情。
“你先坐下，让我给你做个检查。”张校医还是不放心，硬拉着要给言羽做检查。
言羽无奈，只好配合。
顾淮琛靠在走廊，给开完会的老杨回电话。
除了能听到些不该听的声音外，言羽一切都好。
而不知出于什么心情，他暂时不想将这件事说出去。
一通检查下来，张校医扶了扶银框眼镜，得出结论：虽然言羽被那么老大的书柜砸进地下，但是他屁事没有，皮儿都没擦破一点。
他，言羽，皮糙，耐操。
从业这么多年，张校医也是头回遇到这种情况，他着实震惊，保险起见，还是劝言羽放学后再去医院看看。
“我感觉挺好的，没啥不舒服，现在能走了吗？”言羽掏了掏耳朵，有些不耐烦，他心里有些乱，又说不出为什么。
张校医还想再劝，杨浩宇就一副病人家属的姿态回道：“好的好的，大夫您放心，放学后我一定拉着他去医院。”
扭头又对言羽苦口婆心道：“言哥你也听到了，人大夫都这么说了，下午你就跟我去趟医院吧。”
杨浩宇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你爹好得很，没必要。”奈何某人不领情，转身就走。
屋外雨势磅礴，丝毫没有要停的趋势。
推门开医务室大门，杨浩宇发愁地打伞迈下台阶，言羽捞起另一把伞，随后发现了个问题。
三个人，两把伞。
言羽推门的手停住，回首看向走廊方向。
顾淮琛单手插兜靠着墙，还在和老杨通电话，他表情如常，看不出什么情绪。
感受到言羽的目光，顾淮琛抬首，四目相对，顾淮琛收回目光，轻声说了些什么，随后挂断电话，朝门口走来。
“走了？”
“嗯。”
鬼使神差地，言羽撑开伞，倾了下伞身。
顾淮琛看着干净的伞篓，脚步顿了一下。
已经走到前头的杨浩宇发现言羽没跟上，又回头去找人，还没走几步，就看到言羽和顾淮琛同撑一把伞，并肩走来。
杨浩宇的脑海中闪过生命诞生到宇宙爆炸的无数画面，最终只归结成一句：“卧槽。”
其实言羽大可以和杨浩宇挤一把伞，让顾淮琛一个人走，但是自从知道顾淮琛暗恋他十几年后，言羽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淮琛。
言羽掐了顾淮琛十几年，今天突然得知原来这一切都是误会，原来自己在无形中伤害了一个人这么多年，他突然就被沉默缴械了，下意识地想去弥补些什么。
于是他撑开唯一一把伞，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声让出半边位置等着。
顾淮琛迈入伞下时，并没有迟疑太多。
原因很简单，言羽拿的是他的伞。
他不走就走不了了。
这是个很悲伤的原因。
言羽艰难举着伞，步履维艰，小小的伞面实在罩不下两个一米八几的男生：“你他妈吃电线杆子长大的吗，能不能别挤了。”
顾淮琛无辜耸肩。
“你别靠我那么近，我这样做是因为我是个好人，并不是在给你什么机会。”言羽对顾淮琛有点愧疚，但不多，并没有到能够理解顾淮琛这种变态的爱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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