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没想到陈余南能先低头。
“我是傻逼,所以我回来了,”陈余南如是说道,“您满意吗?”
他还解释道:“因为我当时确实说过自己再回来就是傻逼这种话,您也貌似还记得的样子……”
陈明峰的脸青了青:“闭嘴。”
陈余南乐得闭嘴并且坐下来。
他左边是陈明峰和崔静,右边是施雨和崔景旭,他在中间一个人坐着,说完那几句开场白以后,便开始专心吃饭。
吃一半忽然站起来,冲空气来了一句:“我打个电话。”
陈明峰第一个看他不顺眼,但他答应崔静今天不会说一个脏字,只能冷笑一声:“没规没矩。”
崔静瞥了他一眼,然后给施雨夹了片鱼肉,皱皱眉对崔景旭说:“发什么愣,也不知道给施雨夹菜。”
崔景旭便给施雨夹了些羊肉,温柔地盯着她,问:“喜欢吗?”
施雨压下对羊肉的厌恶把它咽了下去,柔声道:“谢谢,很好吃。”
“爸,妈,”崔景旭这才满意的笑笑,“既然余南都主动认错了,不如让他回来住吧,这些天他一个人在外面肯定也吃了很多苦。”
陈明峰爱崔静,便爱屋及乌,对崔静的儿子比亲生儿子还好,摆摆手:“不用管他,我看他这些天过的挺滋润的,倒是你最近因为公司的事没少操心吧?”
崔静的公司自从她再婚后就慢慢交给崔景旭了,前段时间子公司上市,累的他焦头烂额。
“但是确实学到了不少,”崔景旭苦笑一声,“我刚才正想说,如果余南愿意的话,公司这边还有个位置……”
“你自己去问他就好,”崔静淡淡地打断他,“你爸没心思管这些。”
崔景旭一愣,低着头,很快露出一个微笑:“我知道了。”
陈明峰哎了一声,看出她的不高兴,连忙戴上手套开始剥虾:“明天去杭州旅游,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崔静夹虾仁放进嘴里,瞥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你的事解决了,什么时候再说。”
这事指的自然是陈余南的事。
崔静在嫁过来之前,陈明峰亲口告诉她:“阿静,我是真的想和你结婚,但我那个读高中天天打架的儿子会闹脾气,你能多包容他一些吗?”
“我保证不会让你受委屈,但你……”
“我也不会让他受委屈,”崔静告诉他,“你放心,我会慢慢教好他。”
陈余南躺在医院那段时间,陈明峰和崔静刚刚才看对眼,感情和生活都在磨合当中。
只有崔静知道那些天陈明峰有多害怕陈余南醒不来。
但陈明峰是个军人,他对女人的爱和对儿子的爱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崔静扛起了母亲的角色。
面前的虾仁堆了大半碗,陈明峰心虚的时候就会重复手中的事情。
崔静于是叹息一声,提醒他:“别剥了,我吃不下这么多。”
陈明峰咳嗽两声,摘下了手套:“慢慢吃,慢慢吃。”
这会儿陈余南蹲门口刚玩了两把消消乐,估摸着差不多了才站起来。
他压根没打电话,只是觉得里面太隔应了,坐着也吃不下饭。
视线往大门外瞟了一眼,可惜天光昏昏,看不清外面的情况,倒是隔壁过节似的把灯开的很亮很亮。
光侧着打到陈余南身上,显得他不是那么单薄了。
但就算这样,陈余南还是突然有点想念梁渡了。
他推开门进去,看见陈明峰正在费劲地夹一块蟹粉豆腐。
别人小时候都是妈妈给做饭,或者爸妈轮流来,而陈余南从小只吃过陈明峰做的饭。
陈明峰最喜欢做豆腐,他说这玩意煮着煎着炒着都能吃,可以加盐也可以加糖吃,放臭了也能吃……
陈余南看见陈明峰夹了一筷子,结果太用力,一块豆腐变成了两块。
再一夹,又变成了四块。
最后崔静给他递了勺子,他却不吃了,因为他瞥见陈余南进来了。
陈明峰离门不是最近的,但却是第一个发现的,只是没表现出来。
陈余南叹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的位置,没有立刻坐下,他能感觉到自己一来,原来四人还算和谐的氛围微微凝住了。
他却不在意,只是对着陈明峰说:“爸,您现在还喜欢吃豆腐吗?”
陈明峰愣了一下,近乎严厉地说:“我不像你,长大了就挑食。”
陈余南笑了笑:“那就好。”
他把手机放在桌上,微微弯腰,从嫩滑易碎的蟹粉豆腐里稳稳夹了一筷子,放在陈明峰的碗里。
“爸,”他平静地看向陈明峰。
“过去的事情,不管谁对谁错,今天就让它过去吧。”
陈余南说的很认真,就像他真心是那样想的。
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
陈余南所说的过去的事,不只是陈明峰再婚。
唯独那件事,本来所有人都觉得陈余南绝对不会服软。
但他偏偏在今天释然了。
然后陈余南在近乎死一般的氛围里坐下。
陈明峰沉默地看着他。
崔静惊异地看着他。
崔景旭冷郁地看着他。
施雨怜悯地看着他。
这些视线让他觉得滑稽。
但确确实实为他曾经艰难又漫长的一意孤行划下了句号。
陈余南本来可以无所谓的,但是桌上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
【梁渡:我到了。】
就这么三个字,竟然让陈余南的鼻头忽然一酸。
第三十五章 你不觉得愧疚吗
陈余南放下筷子说自己该走了的时候,陈明峰站了起来,目光肃然地看向他:“你跟我过来一下。”
陈余南深吸了一口气,发消息让梁渡稍微等自己一会。
陈明峰把陈余南叫到阳台,因为隔壁的灯光太亮了,衬的陈明峰的头发很黑。
陈余南把玩着手机,挑了个有爱心的表情包发给梁渡,顺便调侃陈明峰一句:“您在哪家店染的头发,给我推荐推荐呗。”
本以为以陈明峰的性格,被拆穿了得先对他破口大骂两句,谁知道他一句话也不说,紧锁眉头看着陈余南,像盯着即将落网的犯罪分子。
陈余南收了几分随意,把手机揣回兜里:“您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对象还在等我呢。”
陈明峰眉头更皱了:“你谈恋爱了?什么时候?”
陈余南挑眉:“嗯,我不能谈?”
“那怎么今天没带过来?”陈明峰不满地说。
“我这么怂的样子不能让他看见了啊,”陈余南笑了笑,话里的情绪多了些,“改天带回来您看看就好,别这副脸色瞪人家,吓走了得给我带来多大的损失啊。”
“损失?”
陈明峰对这两个字很不爽,脸色一下子又差了:“你这两个月一点没瘦,不会在到处吃软饭吧?”
“这……”
陈余南噎了一下,心想应该是这几天胖回来了。
男人靠女人那叫吃软饭,但他靠梁渡……算什么……
陈余南摸了摸鼻子,只好说:“吃了,但没完全吃。”
因为这句口嗨,陈明峰起码指着他破口大骂了整整三分钟。
“你这副德行,现在还能靠脸蹭饭,以后脸垮了,谁能看的上你?”
“人现在肯让你吃软饭,最后还不是一脚踹了,到时候……”
陈余南意识到梁渡如果在楼下等自己,是有可能听到陈明峰的话的。
陈余南有点儿不耐烦了。
“我跟别人怎么恋爱是我的自由,分了也是我自个儿哭。以前的事也结了,所以您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陈明峰气得不行,但显然也被提醒了,深吸了好几口气:“……你老实回答我,你刚才在桌上说的那些……是真心的?”
陈余南视线在楼下扫视,果然看到一辆熟悉的车,但好在车上的人没下来,只有一盏橘黄的车内灯开着。
他点点头:“真心的。”
陈余南说的是真话,可是陈明峰没打算信。
他想了很多种可能,最终声音略微颤抖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你、你是不是得了什么……”
陈余南:“………”
“您别咒我。”
陈余南哈了一声,明白他在想什么了,又看了一眼梁渡的车,拧了拧眉心,终究是叹息一声,“我本来不想说的。”
“当年那件事,我其实从来没有释然过,您知道我的性格的。以前没有,现在、以后就更不会了。”
“但是,爸……”
陈余南低声,“不论您过去的做法对还是错,也不管您今后以什么方式再怎么对我提起这件事,”
“对您,我是真的不介怀了。”
陈余南垂眸看了眼时间,然后冲他一笑,声音碎在晚风里:“真的,我不会因为这个生您的气了。”
陈明峰怔了许久,终于缓缓地意识到陈余南是什么意思了。
当一个人没办法原谅另一个人,一定是因为他在那个人身上倾注了某种希望,却没能达到。
陈余南从来都是一个极其独行其是的人,所以陈明峰根本不相信他会突然放弃对一件事情的固执。
但其实陈余南依旧很执拗,他坚信自己当年没做错,唯一改变的——
是他不再对陈明峰抱有希望。
他不需要向陈明峰证明自己是正确的。陈明峰做对了也好,做错了也罢,他也不再去计较。
所以,他原谅了陈明峰。
陈明峰嘴唇张了张,发现自己竟然在微微的颤抖。
他的眼神少见的有些迷离,似乎透过此刻的陈余南看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他想起很久以前,男孩常常喜欢在阳台上冲下面的人招手,唯独看见自己时,就会唰的一下从二楼的阳台跑到一楼,然后跳进自己的怀抱里,笑嘻嘻地说,“报告陈长官,今天小陈同志超额完成作业,需要奖励一小时篮球赛……”
他想起很多,陈余南可能自己都不记得的,那么多的片段,男孩看向他的时候,眼睛里闪闪发光的崇拜。
多么让人喜欢。
可他没想到曾经那个把爸爸当成信仰的男孩最终还是看清了现实。
男孩哪怕再不肯向生活妥协,却竟然也学会了向家人妥协。从今往后,不再需要陈明峰的信任与鼓励,自然也不在乎他的诋毁与批评。
所以,陈余南依旧会喊陈明峰爸,但他已经……不再会因为有陈明峰这样的爸而骄傲了。
陈明峰的胸膛依旧挺直而宽厚,声音里的颤抖不再,取之而代的是一声平静的轻叹:“余南,你长大了。”
“爸,”陈余南轻轻地说,
“这是件好事。”
很快,陈余南告别陈明峰,两人堪堪擦肩而过,他下楼,向崔静颔首道要走了。
崔静让司机送他,他婉言拒绝,随后步履从容地沿着石子路走过小花圃,在保姆的目送下跨门而出。
直至上车的前一秒,他的背都是挺拔而一丝不苟的,脸上端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梁渡反应过来车门被拉开的时候,一个人已经迅速钻进了副驾驶,嘭一声关上车门,并熟练地找到开关将车内的橘色顶灯关掉。
啪的一下。
梁渡心脏漏跳一拍,黑暗中,他感觉自己被人用力抱住了,紧接着细密的吻落在自己的鼻尖、脸上,最后又霸道地堵住了自己的呼吸。
那人吻的太用力,像是冬夜里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在拼命乞求温暖。
梁渡轻轻舔了舔他的嘴唇,尝到了久违的咸涩湿意。
源源不断,但又无声无息。
凭着几缕清冷月光,他看见陈余南漆黑湿润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
“怎么了?”
他下意识低喃:“宝宝?”
陈余南说:“你看不见吗?”
他把梁渡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泪痕上,垂着眸:“帮我擦掉。”
陈余南的声音和往常无异,只略微低沉,可梁渡的手不过轻轻触摸了片刻,便感到了一大片湿润。
陈余南在梁渡面前,好像就会变的矫情,会有点脆弱,也会掉眼泪。
这好没有道理。
陈余南想。
记忆总是残酷地,将人们最不愿想起的事深刻脑海,未来那么长的日子,总有些时刻要让你回想起来。
陈余南后悔关了灯。
只要在黑暗中,他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同样漆黑的办公室,厚重的窗帘拉上,六月的天光照不进来,里面挤满了讨厌他的人。
坐在轮椅上的初中生。
年轻的女人。
眼冒火光的教导主任。
还有一堆幸灾乐祸的学生。
他听到胶质滑轮和瓷砖地板摩擦,发出令人有些难以忍受的噪音。
轮椅上的男生脸上缠了几圈绷带,一条腿固定在两块木板间。
“是、是……”
男生瑟瑟发抖,哭着:“就是他……是他喊人把我拖进去……”
他听到女人踩着小皮鞋,不管不顾冲到自己面前:“你凭什么,凭什么要把别人的孩子欺负成这样?!”
她伤心极了,也愤怒极了,高高举起了右手。
而他没有躲,只是有些发怔。
罗声的妈妈……哭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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