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踏步上前，撸起袖子搬起大骰子，用力往天上一抛。
阴峰上，孟白石神情肃然，坐在八卦阵盘之上，轻吐一口气。
他看起来依然是个珠光宝气的精致孩童，眼神却不可避免地因严肃而显得老成。
神机宗宗主缓声道：
“为避免真正的天眼现世，我宗使用十一件天兵对严宗主进行了七重封印。对于柳阁主而言或许是雕虫小技，然而我等为了亿万苍生，放手一搏罢了。”
“天眼现世到底什么玩意儿，你们搞这么紧张？”林花谢好奇道。
“你怎么居然是这种人设？”柳扶风则是诧异道。
孟白石轻笑一声，缓缓拉开繁杂华丽的衣衫，露出皮包骨般可怖的胸膛。他反手将一把匕首插入胸口，取出了一枚翠色欲滴的叶子。
他有些虚弱地道：“天兵丙亥 【一叶障目】。谢盟主太厉害了，本座自认不敌，还是到一旁休息一会儿吧。”
与此同时，柳扶风伸手就朝林花谢的眼睛抓去。但是慢了，当林花谢好奇地看向那片叶子的时候，他已经两眼一黑，被什么东西剥夺了视觉。
孟白石病恹恹地歪在阵盘上喘气，柳扶风又不急了，乐呵呵地道：“孟宗主说错话了啊。”
孟白石虚弱地笑道：“此言何解？”
“你不该叫他谢林的。”柳扶风解释道，“【一叶障目】的灵性不高，能力也不算强，算是柳生自己做出来填补空缺的。从谢林和柳生身上各自薅了把叶子，加了点混乱天道就成了。你这样办，其实是给大师兄进补……天哪，你不会暗恋我师兄吧！”
说到最后他夸张地叫了起来，一旁林花谢收起“明夷”，得意地一撩头发：“我长得这么漂亮，爱上我也是人之常情……”
孟白石说：“滚。”
林花谢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在那里孔雀开屏，心里有点没底。【一叶障目】剥夺的“视觉”涵盖的范围很广，他其他感官的感知和判断能力都大幅度削弱甚至被误导了，刚才差点一剑砍在柳扶风身上。
柳扶风从他手中夺过“明夷”，耍了两下，叹道：“有点重啊。”
孟白石也站起身来，一把短剑从袖中滑入手中：“无事。本座也不擅长此道。”
“大家都是文明人，不能用文明点的方式解决吗？”柳扶风一边说着一边左手一弹击碎了虚空中的一道符纹。孟白石也一脚踩在地上，一张黄符忽然显现又暗淡下去。他一挑眉毛，两人一边无声地各显神通暗地交锋，一边缓缓地靠近彼此。
另一边，楚楚将【择祸从轻】丢上天，那骰子久久没有落下。
孟向明顿时有点无语，这也行？楚楚也奇怪地看着他：“不行吗？天听阁记录的规则都是有大前提的，我不搭理他们，只在天道允许的范围内行动，没问题呀。孟前辈是不是太怕柳生了？这可不行啊，我们茅山学社就从来不惧挑战权威。”
孟向明无奈地道：“你这样做，是没办法进入下一关的。”
楚楚哦了一声，向尹示青投去征询的目光。后者平静地道：“孟长老逗你玩呢。你力气再大，丢得再远，它都会自己回来。这东西甚至不能用【视死如归】放逐虚空。柳生哪有那么多好心给你留后门？”
楚楚恍然大悟，深以为然：“听说谢盟主走了他的后门，然后死无全尸了，看来的确不能掉以轻心……”
孟向明和尹示青同时额头绷出青筋，尹示青说：“你哪里学来的这种话？以后离扬眉宗那帮蛮子远点！”
楚楚不服气道：“师娘自己说的！她还说柳生是个没用的东西，要我看见了不要怕。”
尹示青叹道：“她那是为了破除你心中的权威形象，让你不要畏惧他们。没让你在外面说这些！”
楚楚哦了一声，毫不心虚地杵在那儿不动了。
孟向明忍不住道：“说点什么，老夫有些尴尬。说说宋新桐叫你们来有何目的，大家应该都知道天眼意味着什么，否则也不至于都为本宗遮掩这么久，甚至帮助我孟家取严家而代之。不知道宋掌门想要什么，竟值得如此冒险不顾大局。”
“……你算不到宋掌门的命，以为是宋阳秋用最后的寿元遮掩天机了吧？”尹示青站在楚楚身后，有些怜悯地看着曾经的丈夫，“宋阳秋之死，不过是因果报应、咎由自取。宋掌门，是开天时代的人族！”
孟向明脸色剧变，却没能说出“不可能”三字。的确不可能啊，宋新桐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她和宛连城彼此合作较劲的事情人尽皆知。别的他不知道，但人皇宫的女人，除了玉横那个婊子，哪个不是一剑宗那种我行我素的疯子？像宋新桐那样又是虚与委蛇又是权欲熏心的，甚至黑心到对黑暗功德的制造不闻不问，显然得是他们这个时代崛起的女人。
“茅山学社的目的，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再开人皇盛世！”尹示青声音不大，却坚定无比，“我们需要盟友，也有很多要铲除的对手。当年林十一来此，你看到了天眼灭世的危机，我却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择祸从轻】从天而降，咚的一声砸在双方中间的地上，弹了两下，滚了两圈。
柳扶风和孟白石同时出手，前者剑气锋锐却被重量拖累了速度，后者出剑如电却因此每一瞬都有一部分剑身被空间磨灭。
林花谢看不见辨不明，但是笃定地道：“班门弄斧，菜鸡互啄。”
作者有话说:
小林：我们剑修是这样的.jpg
第193章 05-开天一剑（2）
一时间那两个柔柔弱弱的家伙似乎都想放下矛盾一致对外揍他一顿，他看不见但是猜得到，却是原地蹲下撑起了脸，说：“快点啊，等我消化完就没得打咯？”
孟白石身轻如燕，每一剑都去势飘忽却落点刁钻，很快在柳扶风身上留下细密的伤痕。他叹了一声：“我就知道。”
柳扶风的动作比对方慢一线，但是他虽然没有吸收柳生八百年的杀伐经验却被【江山如画】烙印下了一份本能，他的武功远在孟白石之上，这把剑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第一次刺中便打断了孟白石的左边肩胛骨，连法衣都灰飞烟灭。他虽然脸上有伤看着狼狈，游走之间却竟有几分游刃有余。他闻言有点疑惑：“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看你也没有真心想要阻止我们。”
孟白石一剑递出刺向他的咽喉：“因为‘未来’并非绝对的，否则我们神机宗何来立足之基？这个选择对宗门和这片真天的未来至关重要，本宗主须得拼尽全力，在最极端的胜负中寻找一线生机。”
那口短剑已经被极致的速度磨灭成一把小刀，“明夷”雪白的剑身忽地快了一分——不，是短暂地跳跃了空间，将那剑柄连带握剑的手都打碎。
林花谢却跳了起来，叫道：“住手！”
柳扶风似笑非笑地转过身去，林花谢在原地转来转去不知道往哪个方向“看”：“你行不行啊，变成柳生是要被大家吊起来打的。时代变了柳生的水平落后了，很亏的！”
孟白石一屁股跌坐下去，不远处的阵盘嗖的一声飞过来接住了他。
他闭上眼睛，旁若无人地掐指盘算了起来。
孟向明看着同样伸出六只手的骰子，叹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薄待你，示青。作为你的丈夫，我承担失去修为的风险，与你生下白石，宗门也有足够的资源让你晋升。宋掌门不过是一个外人，你又为何要听信她的话呢？退一万步说，就算宋掌门眼光狭窄只愿和女人联盟，你自己也可以去，为何非要旧事重提，把严法师从历史中翻出来？”
楚楚左右看看，举手提问：“所以，扬眉宗的白师妹是严法师，是你们的女儿，也是神机宗的开创者？而现在的孟家是得到了多方支持之后把严法师赶下台的？后来她死于寒山寺围攻，尹师叔当时想投靠宋掌门，就想着让严法师投胎来夺权？”
“严法师？”尹示青轻声重复，笑了笑，道，“不，是林一剑开创了神机宗。这座乾坤天城之所以离三元极真之天这么近，因为这是她昔年的行宫。朱明曜真之天之所以灵气稀薄法则严厉，因为这是她曾经的道场。”
孟白石说：“天眼，是人皇【昆】权柄的象征。你们扬眉宗的‘人皇印’是功法，天眼却可以说是真正的人皇传承印记。与林一剑唯一的一战中，【昆】在那人的额头上留下一道伤口，在她彻底消亡之后，那道伤口成为了第三只眼，有监察天下古今未来之能。严法师？林一剑！”
便是早有准备，柳林二人还是和那边的孟向明楚楚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孟向明骇然，此刻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只是算了一下妻子腹中胎儿的状况就大道受创，在白燕消失之后想去找她时才起了个卦便根基动荡伤势加剧，不得不提前传位给儿子。
楚楚疑惑地问：“可是，尹师叔当时在神机宗，如何得知确认宋掌门的身份，又没有让孟宗主知晓？投胎也不是说想让谁来就能让谁来的吧，不然这个世界就太可怕了，下辈子投个好胎的指望都没有呢。”
尹示青解释的同时，孟白石也对那两人说道：“那一年，林十一和王水拜访神机宗，声称曾与我娘有一面之缘，约了一场闺阁密谈。林十一大约当时就已经中了六道结社暗算，加上我在试验新术隐匿了气息身形，她没有发现我。我娘习惯了我的气息，也没有在意。当时我就在屋外听着，林十一同我娘说了宋掌门的真身，告诉她自己大限将至。她带来了三个隐藏在开天剑中的秘密，三则只有开辟新天地之人才能知道的预言。
“方才我也说了，未来并非唯一确定，林一剑将其一生经历刻在剑谱大道之上，也将未来的选择交给了继承者。据林十一所说，林一剑终其一生也未能找到【昆】并将其击败，转而与六道结社合作，要将此界送回原初天庭，让【昆】曾经的敌人来为自己磨剑。这个世界千年的战乱缘由之中，柳生为明，六道结社在暗，林一剑也改头换面，参与其中。当然，林一剑最终的目的并非报复，而是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她抛弃了原本的肉身，就像妙善生下自己的载体成为叶衣观音，她生下一具道胎，成为了严法师，完善自己剑以外的道则。”
林花谢举手：“那严师叔是怎么回事？”
他眨巴着眼睛，已经能看见了，却因为没有预料中的功力大增，有点失望。孟白石瞥他一眼，摇头道：“这我不知道，林十一只说严法随是预言的一环，如果我母亲答应帮助林一剑再临人间，严法随一定会鼎力相助。你们知道，严家在与孟家的争斗中败北，严法师说是练功出错并未出阵，直接退位遁入幕后开始和柳生演戏，她的弟弟严法随继续作为严家代表在神机宗担任长老之职。”
柳扶风摸着下巴道：“严师叔确实算得很远啊，直接就被抓来我们扬眉宗当牛做马，而师姐的卜算之术大多是他教的。至于十年前她正式开天眼，也是严师叔假死脱身的时候。这么一说我有点怀疑了，严师叔找严寒玉师姐究竟是为了保护侄女，还是看情况拿回姐姐的修为助她三生境界合一？”
孟白石笑道：“我小时候，也最喜欢这位严师叔。他的胆魄谋略皆不如我父，也没有展现出多强的实力，心态却是很好，好得让人害怕。你们应当能看出来，我的卜算之术，也是他为我启蒙。”
柳扶风一脸惊诧：“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今天是同门相残？”
两人手中同时有一枚铜钱破碎，孟白石装作不经意间撒在地上，柳扶风却像是被烫了一下夸张地甩起手来，林花谢贱兮兮地凑上来说“吹一吹就不痛了”；师兄弟两个黏在一起开始恶心孟白石。
孟白石被这两人的思路恶心到了，言归正传：“据林十一所说，林一剑要回归原初之地，这本身其实无可厚非，因为就结果而言，不过是每个修行者梦寐以求的‘飞升’而已。问题是最强的林一剑恐怕未必有意守护这个世界，而原初之地的旧神们必然想要毁掉【昆】这个叛逆者创造的世界。林十一的想法是，扶持宋新桐，因为宋新桐作为人皇宫门人必定会保护此方世界，加上她林一剑有自信护持无虞；另一方面，她们需要林一剑来打开飞升之路缓解各大真天的内战，也需要名正言顺地将神机宗变成宋新桐最忠诚的盟友。”
孟向明问尹示青：“当时你若是告知于我……”
“那我就没有今日的成就了。”尹示青平静地道，“我想要的，首先是我个人的前途。茅山学社的尹主任和神机宗的宗主夫人相比，也许后者地位更高，但是前者更加风光。”
“女人啊，就这么喜欢出风头么？”
“你们把风头抢完了出尽了再来说这话，自己不害臊么？”
“为此连大局都不顾了，心胸和眼界都太狭窄了些啊。”
“若我只是想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姓名便碍了大局，那就是这个大局一开始便没有顾及我的尊严。我自己重开一局，又有何妨？”
曾经的夫妻二人不痛不痒地刺了对方两句，尹示青继续道：
“而且当时柳生已死，六道结社再无人可以制衡。严法师其实是算到了这一点，才生下女儿转移修为，借六道结社和寒山寺的围攻来参悟生死之道。孟家知道一些天眼密辛，认为严家是人皇宫的漏网之鱼，想借打压严法师、扶持严法随来和平演变，但这都是障眼法。越是把注意力放在严家上，越是没有人会将他们和林一剑联系起来。这个布局中，柳生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另一边，柳扶风拍着胸口，得意地道：“不愧是我！”
林花谢呸了一声。
孟白石道：“说到这个，又得讲回严师叔……这些年我们也调查了一些，主流看法中他是一剑宗第一个获得‘林一剑’这个称呼的男人，第四代宗主。那位林宗主上任一年之后就销声匿迹，导致一剑宗混乱了很久。那时的一剑宗宗主，柳生亲自去都未必可以无声无息地干掉他。所以我们从林一剑的脾气推断，大概是看不惯他那副嚣张样子，把他揍了，然后收编了。一剑宗都是这种打服了就好的脾气……”
林花谢不服气地瞪着他，他无奈地道：“说两句实话怎么了？左右我也打不服你。严法随……严法随的表面资料上显示他年不过百，稍作调查会发现这个身份在四百年前就出现了，再深挖下去就是神机宗建立之前的存在。虽然时间对不上，但是第四代林宗主死亡前后，‘严法随’这个身份的行事风格也不大一样。在那之前，柳扶风，你自己说，是不是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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