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醴陵茶庄”建在一座横跨瀑布的廊桥上,在弱水山的位置偏中下,空气清新湿润,也不太冷。柳扶风没什么经验,便挨着钟笑晴坐。斗茶最忌讳分心,所以煮茶的过程中说话多也是一项得分点。柳扶风不知道这一点,仗着精神力强大,一会儿问这个姐姐一会儿叫那个姨娘,很快挨了骂,又专心烧水,普普通通地沏了一壶茶。
不少句容华阳天的修士饮茶加盐,菌子乐园的白伞用的“盐”还是一种淡黄色粉末,喝了之后浑身颤抖口吐白沫,又很快带着平静祥和的笑容恢复过来,附近没人敢去交流;钟笑晴做了一次“龙虎斗”,即炙烤茶叶后以滚水冲泡,然后等比例兑白酒进去,倒是有一些人喜欢。
煮水沏茶之后还要交换品尝,一斗就是一天。傍晚的时候,张嫣从窗户飞进来,一眼看见一名太清上宗的弟子,狞笑着过去一顿拳打脚踢,占了他的位置。张诚要她收敛点,问她是不是来月经了这么暴躁,来了的话提前恭喜你进入决赛;她没好气地说你狗叫什么,再叫连你一起打。柳扶风给她敬茶,她喝了两杯茶却像喝了酒,开始大骂无忘山一群贱货,神君仪神淑仪如何如何,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张诚在一旁小声解释,神氏双杰幼年丧父,张天齐作为他们的义父将他们接到太清宗教了一段时间,那三人算是青梅竹马。张嫣小时候天天跟他们打架,他们回无忘山之后就疏远了。近几年那对双胞胎经常找张嫣“交流切磋”,她烦不胜烦,不是找任务出远门就是殴打同门泻火,奈何她不仅是宗主之女还实力强悍,宗门上下苦不堪言,一边私底下说她打不过人家拿同门撒气,一边连带着讨厌起了无忘山,再这样下去真的要出外交事故了。
柳扶风记得神氏双杰是一男一女,还都是美人,便闭嘴不做评价。张诚见他没有大放厥词,也松了口气,给张牙舞爪的张嫣递了杯太清毛尖。
张嫣果真是白玉京一霸,茶庄中人纷纷敬茶。柳扶风被挤出圈外,心想大师兄在扬眉宗还总是被人虎口夺食呢,没得排面。张嫣很快骂了声“滚”,叫他们少做这些阿谀奉承的表面功夫,好好提升实力别在舞雩台丢人现眼乃至丢了性命。柳扶风终于找到机会搅浑水,感动地说张师姐真是人美心善还关心竞争对手的安危,接着就遭到了张嫣的无差别攻击,灰溜溜地跑去下一个景点游玩。
如此厮混数日,还抽空教训了两个不长眼来要推荐信的普丑师兄,到了“过门”这一日,柳扶风是跟着猫猫山的队伍去走茅山学社的公用“群星之门”的。
他早已跟斑斓姐妹尽释前嫌,这日穿了身花哨的衣裳,胳膊和衣襟上扒着三只小猫。人看不惯自己的同类,却往往对小猫手下留情;小猫也知道拣软柿子捏,但也许是因为柳扶风对斑斓姐妹的态度让它们瘆得慌,没有猫挑战他。
因为今年的推荐信制度,联盟征求参赛选手意见之后,允许每个门派出一个长辈一起上舞雩台,如此也能即时针对弟子们在比赛中暴露出的问题进行指点。掌门毛毡这几天没喝酒,脖子上的是一张郁郁寡欢的中年男子的脸,只是手脚还是比常人大些。
白玉京上下里外都热闹了起来,九根阵柱所在的山峰附近都聚集了大量的修士,少数是春风得意的参赛者,有些是加油鼓气的同门,还有不少是去下注的赌狗。白玉京之内几乎百无禁忌,就算是打烂太清山,只要赔得起就没问题;这次的赌局就由经济资源部门坐庄,赌注来者不拒,凡间的金银珠宝到大能的魂魄结晶,全都汇聚在了各处的天地银行之中。
今年的参赛阵容最为豪华,夺冠热门之中,往届冠军林九灯和张嫣就不说了,还有当年惜败于张嫣、今年第二次参赛的神氏双杰,逐渐脱离神秘展露野心的神机宗的少宗主孟白石,茅山学社的攻击天兵持有者、参与过倒堯之战的段水流,以及据说是柳苏安爱徒的三个年轻人,竞争十分激烈。
柳扶风也给师姐师兄各押了几张符箓小赌怡情,只是大师兄依旧杳无音信,这不禁让他有些担心。
林花谢这人看着总是懒洋洋的不太靠谱,但那是因为他对他人他事不感兴趣。打架斗殴、吃席喝茶的时候,他从不掉链子,而且喜欢速战速决。这都要进场开赛了他还没露面,显然问题不小。柳扶风决定此刻开始谨言慎行,毕竟大师兄不是谢林,未必能在他作死的时候及时赶到。
正如此下定决心,他眼珠子一拐,发现排在猫猫山前面的队伍就是万雷山庄。玉霆霓那对微微炸开、长过膝盖的蓝紫色双马尾实在引人注目,身后还跟了两个普丑肌肉男和一个身量高挑脸上有疤的短发女修。
柳扶风正要上前搭话,就见毛毡很自觉地变回猫头,叫了声“玉掌门”,蹲在了玉霆霓身前。女人一边挠着猫下巴,一边笑道:
“这几天玩得开心吗,小柽?”
柳扶风嗯嗯点头,乖巧地道:“可比我们临安热闹多了,师侄大开眼界。贵宗这次也只出四人吗?我们真是有缘哪!”
玉霆霓似笑非笑:“你们扬眉宗的第四人在哪里?”
柳扶风愣了一下,张口就来:“哈哈,抱歉,是黄药师啦。还没正式拜师,玉掌门不要见怪。”
玉霆霓挑了挑眉毛,放开毛毡,带着门徒走上前去,将手按在花纹繁复的高大阵柱上,刷地原地消失。
毛毡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道:“轮到我们了。”
作者有话说:
猫猫山的外交主要靠掌门和长老出去援交(?)
第93章 37-风乎舞雩(2)
一只小猫已经爬到了柳扶风头顶,他发现这是一只公猫,自然而然地摘下去放在了毛毡身上。大猫从鼻腔里发出哼声,没说什么,只叫门徒们往通牒灌注灵力,再按爪在阵柱上。
“群星之门”的直径超过了【玉树临风】,乳白或幽蓝的灵气在阵纹之间流转,有一种机械的美感。除了猫猫山,还有几个小门派围在阵柱边上灌注灵力,柳扶风张望了一阵,大着胆子用精神力去触碰阵柱上的纹路。见无事发生,他又美滋滋地加大了输出,甚至分出了地魂上下游走。
斓斓见他半天不动,想起那日他被自己追杀的倒霉样子,道:“真不知道你怎么拿到资格的,该不会是打假赛吧?”
柳扶风讪笑了一下,应承着“运气好、运气好”,一边还是磨洋工,企图争取时间看完所有的阵纹。斓斓化为人形,将左爪按在他的手上,猛地输入灵力:“别磨磨蹭蹭的,叫后面的人看我们猫猫山的笑话!”
霎时间一阵天旋地转,柳扶风尖叫一声匆匆收回地魂才没落得个三魂离散的下场,落地时居然还苦兮兮地道了声谢。斓斓狐疑地看他一眼,柳扶风惊魂未定,恍恍惚惚地被她扶着坐下,好一会儿才被鼓声唤醒。
舞雩台位于太清山南边的一座山头,半圆弧形、上下分九层的观览台正对太清山,怪石嶙峋的赛场有一半是悬崖。赛场中央立着一面大鼓,一个裸露着健壮黝黑上身的青年男子正双手持槌敲击鼓面,竟是段水流。
段水流将高马尾束进发髻,双龙戏珠的纹身在背后交缠,火焰遍布侧腰,龙尾往腰带下面延伸。他击鼓的节奏平静庄严,这样的扮相竟也不显得如何狂野,反倒有一种年轻人的意气风发。柳扶风又听了一会儿,发现这鼓声有凝神静气之效,大概是为了帮助因通过群星之门而状态不佳的参赛者恢复神智。
猫猫山算来得早的,座位在中层偏西。柳扶风观察间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门派,综合实力差的在下层,中等在中层,茅山学社、百花谷、千草堂等在上层,面积依次递减。上层中央还有一个白玉雕砌的平台,应当是裁判们的地盘。
叶衣带着妙善和一些僧人出现在了上层,各自取出坐垫,默不作声地开始打坐。上层西侧又出现了一群黑衣修士,衣服上绣着火树银花的金纹,显然就是花月夜了。为首的是两个金发碧眼的青年男子,高瘦些的那个马尾右偏,可爱些那个马尾左偏,待门徒们布置好桌椅板凳才落座,高瘦些那个还抱怨了一句白玉京的待客之道太粗鲁。
钟笑晴就坐在他身侧,四下张望,见到柳扶风,高兴地挥挥手:“柳师弟!”
柳扶风也转过去跟她打招呼,被斓斓挠了。她原本要下来跟他聊两句,那高瘦青年同她说了两句话,带着弟弟不见了,她只好留下主持秩序。
柳扶风朝她拱拱手,又去跟这几天认识的参赛者打招呼。有几人一来就赞叹“段兄好气量”,大笑着飞身而下,来到赛场中央,或是抚琴或是吹箫,和段水流一起演奏起了《三清安神曲》。不断有人加入,除了三大宗门的,百花谷、傩堂、九龙阁、寒山寺均有人参与,菌子乐园白伞的无忧鼓居然敲得很不错,一些自由惯了的散修也自得其乐。
这边毛毡似是觉得太阳晒着乐曲听着甚是舒心,啪地瘫倒在地现出原形,像是把这当成了自己家,猫肚皮在灰底黑纹长袍底下还显得肥软。他滚了两下,趴成一张两米长的毛毡,他的徒子徒孙也一个个原形毕露,虎斑、狸花、狮子猫很随意地在掌门背上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盘起来,有只小小的四耳猫还钻进他后颈衣领附近那团蓬松炸开的毛发里去踩了踩;斑斓姐妹也抛弃柳扶风,钻进掌门的毛里去了。
柳扶风知道这是他一片好心,拱了拱手,提着衣摆往上层走去。万雷山庄在中层中央,他去跟玉霆霓打了招呼,才去上层闲逛。
叶衣抬头看了他一眼,低眉笑道:“柳施主别来无恙。”
“哦,你也好。”柳扶风敷衍他一句,奇怪的是也没跟妙善打招呼,转了一圈,笑眯眯地找上了一个茅山学社的师姐,问她认不认得白燕。对方问他说的是不是数术系主任尹示青的女儿,又说尹主任报名了盟主竞选,之后会出席当裁判,按流程会出场晚些。柳扶风道了谢,就去找钟笑晴了。
花月夜这次来了二十人,两名副宗主会象征性地打两场比赛,另有八名正式选手,十条正在白玉京疯玩的咸鱼。现在钟笑晴为首的八名选手正在分吃副宗主的茶,见柳扶风来了,都笑嘻嘻地邀请他入座,顺便拿些茶点出来分享。
柳扶风从善如流地拿出了些桂花糕,虚伪地推托道:“我坐你们副宗主的位置不太好吧?”
那八人拼命忍笑,钟笑晴小声告诉他:“副宗主搞错章程了,他们不坐这儿的,兄弟俩现在该去玉华宫跟其他宗主们会合才对。回去要被师娘骂咯!”
柳扶风以扇掩嘴:“杨宗主为人如何?”
钟笑晴想了想,笑嘻嘻地答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这个陈瑞……陈掌门跟我说过,再说说别的嘛,好姐姐。”柳扶风可怜地道,“花月夜这么照顾我,我良心不安啊。”
钟笑晴后面冒出一个狗头人,奇道:“哇!你居然自诩有良心。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柳扶风一看是前天被自己骗去跳崖的那个普丑,本来要呸一声的,想到这么多女士在场,便只是哼了一声:“您哪位?”
狗头人骂了一句,遭到同门嘲笑,柳扶风也是才知道原来他叫柯特。虽然有点怪,不过他不关心,又跟钟笑晴聊起了【髀里肉生】。花月夜也是大度,详细说了他们如何得到这件天兵、又如何发现钟笑晴的体质可以发挥其功效,并未提及讨还。
段水流依旧在乱石中击鼓,主角却已成了蒙着双眼、正在抚琴的殷宫。他柔顺的黑发在脸侧直直垂下,稍稍遮掩了脸颊的苍白瘦削,后脑又束了根长马尾露出后颈,不少来一轮游的参赛者都在看他。
柳扶风去“群星”找严法随,问他怎么把殷宫放出来了,其他几个人呢。发完信息发现“群星”系统也大不同了,以他的精神力能完整地认知到九扇门,甚至能隐约琢磨出来它们不在同一颗“星星”上。于是他再次对空音五圣失去兴趣,闭目养神起来。
随着参赛选手的入场调息,舞雩台逐渐安静下去,只剩下令人心安的《三清安神曲》声。夏夜晚风柔顺而丝滑地流淌着,带来些许寒意与惬意。
月亮一个接一个地升起来,大小色彩表征各不相同,与它们同时出现的还有数个圆环。柳扶风打了个喷嚏,仰头看着逐渐褪去绚丽的青黛色夜空,呆住了。
不知为何,临安是没有月亮的。不是说临安的女子遭到了如何的迫害以至于失去自我,至少扬眉宗以柳苏安为首的女人不可能,但在临安无法观测到。只有【平湖秋月】上能赏月,但柳扶风从未一次性见过这么多月亮,不要说还有新形态月环了。
月环普遍比月亮大些,中央的空洞透出更高处的月球。那轮电闪雷鸣、黑金咒文环绕的紫红色圆月想来是宋新桐的,能上舞雩台的女修最少也是个凸月。月环的形态相对单一,就是浅金色,散发着宁静的光辉。
柳扶风想起自己的碧玉环,紧张地四下张望,仿佛生怕无净从什么地方跳出来复活,又很快醒悟这恐怕只是一个修为境界,并不是那个他能拉人魂魄进入的神秘月界。
果然,柯特羡慕地道:“北岳联盟不愧当世第一,满月境强者如云啊。”
钟笑晴瞪他一眼:“少长别人的威风!咱们宗主一个人的月亮就能抵上这里三个大。”
柳扶风想起白燕那轮恐怖的巨大白月,便问道:“钟师姐,你晓得师弟我是小地方来的,见过的月亮不多。月亮大小必定和修为高低成正比么?”
附近有个穿对襟白大褂、无精打采的男青年忍不住凑了过来:“我是知行院的,这个我们是专业的。月亮的形成原理直到现在还没人探明,不过目前我们月相研究所已经发现阴晴圆缺和主体的人格完整程度成正相关,修为则是影响月亮的明度和尺寸,张阳伯和江泠在三十年前的研究中建立了月亮明度和尺寸的标准,二十四年前江泠和尹示青发明了‘江阴公式’,从此只要观测月亮就能大致估算出对应修士的修为水平。但是目前还没有研究发现修为对这两个变量的作用原理,同样水平女修的月亮可能一个又大又暗一个又小又亮……”
第94章 37-风乎舞雩(3)
花月夜几个人听得头晕,钟笑晴摇摇头,笑道:“那我们宗主的月亮又大又亮,简直像个太阳似的,我们放心就是,这位师兄说是不是?”
男青年胸口绣了张工作证,五指山标志中镶嵌知行院的标志,右边绣着“月相研究所”“探月甲组”“庄博”三行小字。闻言,庄博点头道:“杨宗主的实力自然毋庸置疑。”
柳扶风朝他拱手,难得虚心求教:“在下扬眉宗柳扶风,敢问道兄,天上那些圆环又是如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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