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葳当真是无计可施,只能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下下策,一跃下山巅,山间树密,生死全在天意了。
李华亭沉吟须臾,推了几近窒息的文瑾过去,身侧的属下都已箭在弦上,他冷声道:“跳吧,我数到三,不跳就挨一箭。”
云葳拉过哭得抽抽的文瑾,勉强扯了扯嘴角,颤声道:“莫怕,抱着姐姐,抱紧了啊。”
“三…二…”
云葳咬咬牙,抱住文瑾纵身一跃,唰的一下落入山涧,耳畔只余呼啸的风声。
“陛下,那是什么?”山下焦灼的守将看见一抹纱衣垂落的影子,扬手指给文昭看。
“糟了!云葳!”文昭的脸色转瞬煞白一片,厉声命令道:“朝山顶放箭,杀无赦!”
就在云葳下坠的刹那,早已孤身摸上半山腰,潜藏在灌丛中,本打算伺机射杀李华亭的槐夏火速将腰间坠了弓弩的长绳射去对侧崖壁的老树上,在中间硬生生拦了云葳一下。
几息的光景里,随着那抹孤绝身影一道下坠的,有山下数千禁军的心,亦有临近半山处蓝秋白与闻讯赶来的宁烨本就提了半晌的心。
身子垂落的速度飞快,云葳护着怀中的小丫头,眼角却在那一瞬飞落了数滴清泪,疾风过耳的恐惧裹挟着她,令她被空寂与悔意侵蚀,杏眼都散了神韵。
槐夏的长绳担住她的时候,她已然忘记伸手去抓,似乎失去了求生的本能,是以不过须臾后,她沉重的身子再度跌落了下去。
宁烨惊惶不已,瞥见她身子停滞的一瞬,疯魔了一般地疾冲过去,意图伸手去接这高空砸下的“千斤重物。”
好在,万幸,山边的歪脖树再度挂住了云葳腰间的丝帛,让本就惊惧不已的人,再度感触了一分停滞的玄妙。
老树枝桠发出了负重的“吱呀”声,回过神儿来的云葳仰首回望,瞧着即将断裂的树杈,再转眸扫过已然攻上山的禁军,吓丢的求生欲回归,终于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呼喊求救开来:
“救命,救命啊!救命!”
在瞧见纱衣飞舞的一瞬,文昭便夺了马匹,朝着云葳落下的方向扑去,此刻听得熟悉的嗓音呼救,她险些喜极而泣。
“陛下!马给我!”槐夏气喘吁吁,磕磕绊绊地跑过来,再顾不得客套:“您功夫不如我!”
说话间,树枝嘎巴一下,断了半截,云葳惊得“啊!”了声,身下还有十余丈,砸下去会变成怎样的肉饼,她实在不敢想。
惊叫过耳,文昭想也不想,趔趄着下了马,槐夏纵身一跃,将马打去树下,扬声呼唤:
“云姑娘莫怕,滑下来,婢子接着您!”
不用滑,云葳的腰带断开,人已经掉下去了。
槐夏给了马儿一鞭子,宝马奋蹄而起,槐夏就势纵身,脚尖点着马头,窜起两身高,愣是伸手将两个肉团子给接住了,随着二人一道滚进了山脚的草丛里。
“槐夏!”那一瞬太过突然,文昭反映过来时,三人早已坠落。
云葳只觉浑身散了架一般,躺在地上毫无气力起身,脑子却格外清明。
“小芷姐姐…”文瑾窝在云葳的怀抱里,带着哭腔唤她。
“活着呢。”云葳劫后余生,转眸去看身侧的槐夏:“槐夏,醒醒…”
受惊的文昭跌跌撞撞趔趄着扑来,满目骇然地观瞧着几人,凤眸殷红一片,半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陛下,救她。”云葳偏头紧盯不声不响的槐夏,沙哑着嗓子提醒。
“来人!来人!”文昭扬声唤着,伸手去搀倒地不省人事的槐夏,眼尾滑落了一滴晶莹。
宁烨总算赶了来,直奔云葳而去,颤抖着一双手去碰云葳的脸蛋。
云葳勉强扯了扯嘴角,宁烨瞥见的一瞬,眼泪顷刻决堤,抱着人哭得撕心裂肺。孩子跳下去的那一刹,她的天都要塌了。
这边一片混乱,半山腰处亦然。
禁军与念音阁的人都在力战,不多时便将李华亭的埋伏悉数制服,血色漫过渐生黄叶的枝桠,饶是月色笼罩,仍觉骇人非常。
片刻后,禁军将领带着蓝秋白来寻文昭:“陛下,她带的人方才有出力退敌,但身份不明,请您示下。”
“…蓝老,陛下…”云葳半仰在宁烨怀里,投向文昭的眸光甚是惹人怜,好似会说话一般。
文昭攥着拳头极力让自己过山车般烦乱的心绪安稳下来,才缓缓道:“蓝老,久仰。您把带来的人分辨清楚,便可以回城歇着,禁军不会拦阻,他们定当守口如瓶。”
“叩谢陛下。”蓝秋白俯身一礼,转眸瞄见云葳安好,轻叹一声,带下属离了山中。
“报!陛下,贼首已毙命。”
一小将抬出李华亭的尸首来见文昭,只见他身上乱箭斜插,宛如刺猬一般,一身衣装满是血痕。
“割了他的头,吊去城门示众!”文昭咬牙下令,话音阴寒至极:“可有活口?”
“还在搜寻,便是有,约莫也伤重非常。”
“若有,移送殿前司,严审!”
文昭阖眸一叹,摆摆手让人退下,抬脚走近宁烨,软了语气提议:
“让朕带云葳回宫去,请御医看顾一二,你先回府定定心神,可好?”
宁烨平复着呜咽,抿着嘴点了点头,一双手却不忍放开云葳分毫。
“娘,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云葳眼眶酸涩,试图出言安抚。
“跟陛下走吧。”宁烨不舍地松开手,起身一礼,拖着疲累的身子,踉跄着远离这个是非地。
文昭这才探身近前,凝视云葳半晌,一字关切都没提,伸手将她抱了起来:“走了,回宫。”
第109章 痴心
扶摇冷星疏, 廊庑丹桂清。
文昭回宫时,已然临近子夜。禁中的宫门锁闭,但城楼上焰火热烈,齐太后揪着心神, 不安地往复游走在朱墙内的瓮城中。
车马嘶鸣过耳, 老人家眼神一亮, 忙转身去瞧, 眼底的忧虑与期待不相上下。
“陛下,太后在前头候着您。”宫门开合间, 文昭车驾前的随侍贴着车窗低语。
闻声, 文昭凤眸微怔,把昏睡的云葳安放在座位旁,躬身探出马车, 语气隐有歉疚:“母亲, 夜深露重, 您这是何苦?女儿无事。”
太后见人无恙,总算舍得长舒一口气,只摆摆手道:“人老了心事重, 回来就好,吾乏了,先回去。”
“母亲慢走。”文昭没再解释,她一意孤行出宫,已然十分逾矩,令尊亲担忧,深夜徘徊于宫门, 实在不该,此刻多言不若沉默。
待太后走远的背影被宫墙彻底遮掩, 文昭才回到马车上。车驾驶入大兴宫,秋宁正焦灼地徘徊在宣和门外候着,见人回来,脚步匆匆地追上前来:“陛下。”
“嗯。”文昭走下车来,朝人莞尔一笑:“朕无事,里头那个送去翔云阁,叫御医来看顾。瑾儿那边如何了?”
“小殿下受惊过度,御医说无外伤,喂下安神汤睡熟了。”秋宁正色回应,踌躇须臾道:“萧副使和槐夏,都不大好…”
“怎叫不大好?话说清楚!”文昭关心则乱,不免疾言厉色。
“萧副使中的毒很阴邪,现在人还昏迷着。槐夏…多处骨折,怕是要躺上许久。”秋宁的话音愈发微弱。
文昭阖眸一叹,顿觉脑海中传来一阵阵痛楚,扶额苦涩吩咐道:“京郊行刺的人,辛苦你去查证审问吧。”
“婢子领命,您回寝殿吗?”秋宁小心询问,她不明白文昭为何不带云葳回寝殿去,却要给人换个阁分来住。
文昭垂眸扫过染血的衣袍,轻声回应:“去做事吧,朕去更衣去,晚些叫旁人伺候,你不必管。”
秋宁依言,安置好云葳,就匆匆去办差,顾不得多问其他。
夤夜秋虫浅吟,文昭拖着疲乏不堪的身子闪进翔云阁时,御医还没走。
“她如何?”乜一眼床榻上蔫巴的云葳,文昭低声问着床边的御医。
“回陛下,姑娘的脉象尚算平稳,方才医女瞧过,都是皮外伤,未伤及筋骨,并无大碍。”
“嗯,既如此,下去吧。”文昭挥退御医,半个身子斜倚床榻,给云葳掖好被角,淡声道:“可有何处不适?”
云葳分外乖觉,垂眸应道:“没有,陛下莫担心了。”
“歇着吧,朕回了。”文昭语气平平,起身便要走。
“陛下?”云葳醒来认出此地不是文昭的寝殿时,心就已经惴惴难安,眼下文昭的反应入眼,令她笃定,这人恼了。
“有事?”文昭顿住脚步,却并未回身。
云葳瘪了瘪嘴,只道了句:“刘家,图谋行刺您的,是小殿下的外祖父,刘少师。”
文昭眉心一紧,凤眸中滑过一瞬冷凝的阴寒,只闷声“嗯”了下,拔腿便离了小阁。
云葳那山巅的决然一跳,跳飞了她的半数魂魄。一早放人走时,她分明千叮咛万嘱咐,让人凡事小心,这人却一句话都听不进去,非要以身犯险,拿命做赌。
文昭走得毫无留恋,云葳歪头盯着房门良久,眼底的沮丧与落寞掩盖了大半日的慌乱与惊惧,心绪烦乱不已。
翌日天还未亮,云葳不顾身上处处酸疼,起身去寻文昭。
房门打开的一瞬,外间站成人墙的十余内侍将她吓得一愣:“你们这是?”
“陛下有令,姑娘不能离开此处,请您回房卧床安养。”
得,真把文昭惹恼了,她又被看起来了。思及眼下局势,云葳不敢再胡闹,悻悻关门退回屋内。
累到虚脱的文昭却一夜未眠,得了云葳的消息,她连夜命人提审了刘太妃,着人围住刘府,自己则守在文瑾的寝殿里,寸步未离。
她彻底糊涂了,好好的一个家,怎就分崩离析成今时这般模样?所有的外戚都存有贼心,一个两个前赴后继的往外蹦,让人不得安生。
皇考在时,满脑子都是征战定邦的思量,这些后宫女眷,除去齐太后,都是朝臣好说歹说,把人安进来的,眼下若刘家再出事,后宫的太妃,就一个都不剩了。
至于刘家老爷子,官至太子少师,昔年身为她和文昱的授业夫子,地位尊崇至极,整个人就是个孤傲清高的做派,开口满嘴之乎者也,君臣孝悌,若真有反心,这些年也实在是伪装的天衣无缝。
“咳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过耳,文昭收回烦乱的思绪,转眸看着幺妹,柔声询问:“瑾儿,喝水吗?”
“长姐,难受…”文瑾嗓音有些哑,细嫩的脖颈间泛出几道刺眼的红痕,该是昨夜被李华亭掐出来的。
“何处难受?”文昭心忧不已,伸手抚上她的额头,自言自语:“发烧了,得叫御医来。”
“别走。”文瑾的小手紧抓着文昭的衣衫,语气好不惹人疼。
“不走,姐姐去叫御医,给你抓药。”文昭温声细语地哄慰着,试图褪下她的手。
“长姐没事,外公是不是就不会被杀了?”文瑾固执地揪着她的袖子不放。
“小丫头,你胡说什么呢?长姐没懂。”文昭眸光微凝,却依旧维持着淡笑的温婉模样。
“昨晚那老爷爷与小芷姐姐的谈话,我都听到了。外公要害长姐,是要杀头的。可长姐现在好好的,外公是不是也会没事的?”文瑾的话音一本正经。
“你还知道什么?为何非要去留园玩呢?”文昭心头酸涩,无暇给人解释《魏律》,只想问些隐情。
“不是我要去,是母妃听姨母说,留园秋色很美,才要带我去瞧的。”小丫头毫无戒备,与文昭坦陈了真相。
姨母…文昭忽而想起,云葳府上压胜旧案事发前,文俊入宫时,那刘家的女儿也入了宫的,刘太妃的妹妹怎会这么巧,与文俊一道入宫;在文俊死后,又撺掇文瑾母女往京郊去呢?
好一条漏网之鱼!
她凝眸静思良久,凤眸突然觑起,将双拳握得死紧。
这位刘家姨母的夫家,曾任西南节度使麾下参将,眼下恰恰被文昭调去了南疆,任安阳节度副使,替在京“养伤”的宁烨打理南线军务!
西南…苗疆…蛊毒…
吴尚宫身体里的蛊毒,只流行在西南…
莫非此人,与文俊是一伙的?!如今见文俊殒命,她做贼心虚,恐被查出清算,先下手为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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