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南疆的兵马,南绍的战局,安阳节度使的安危…
文昭越想越没底,顾不得安抚幺妹,急匆匆回了宣和殿:“召宁烨与舒珣即刻来见!”
半个时辰后,被急召入宫的二人一路纵马疾驰,连家都没回,直奔南城门而去。
夜色昏沉之际,文昭才回到寝殿,头沾到软枕的刹那,两日一夜积攒的疲累顷刻将她席卷,须臾间就入了梦乡。
彼时,云瑶再度被人接进宫来,此刻正立在云葳的翔云阁外。
云葳正在百无聊赖地用着晚餐,见门口站了个气鼓鼓的小丫头,满眼都是意外。
“你怎来了?”她搁下筷子,起身询问。
“还不是拜你这好姐姐所赐?陛下要我入宫陪你解闷儿。”
云瑶拖着长音回应:“娘又走了,昨夜某人的壮举,害娘痛哭一整晚,这笔账,我给你记着哈。”
“娘走?走去哪儿?”云葳一脸狐疑,问得一本正经。
“还能去哪儿?统兵去了呗,一大早离开家就没回来。姐我跟你说,你先前是不是何处得罪陛下了?前几日说好的做戏,那板子是真往我身上招呼,可疼了,你是不是欠我的?”
云葳眉心微皱,有些心虚地敷衍道:“不能妄议陛下,板子若打得实诚,你这会儿下不来床。”
“切,理都是你的,你享福,我受罪呗。左右我是奉旨陪你,你教我医术,先前答应好的。”云瑶嘟着小嘴,毫不客气地落座,拎起食箸就吃上了:“我好饿的。”
云葳很想问问文昭,把小祖宗接过来,是给她解闷,还是存心给她添堵的…
而后的三五日里,每天御医一大早登门来,余下的光景,云葳便被云瑶缠着教她学医,时间倒也还算好打发。
不过自是要除却入夜后翻来覆去的,心事萦怀睡不安生的惨淡境遇。
又一晚夜深人静,云葳揪着锦被来回扑腾,云瑶实在看不下去,探出小脑袋与人夜聊:“你有心事?”
“没。”云葳很是敷衍,抱着锦被坐起身来:“吵到你了?那我去矮榻上睡。”
“回来。”云瑶一把将人摁住,好奇追问:“姐,你老实说,你和陛下,是不是有情况?”
“小屁孩胡诌什么?愈发离谱了。”云葳抬手捏住了云瑶开过光的一张巧嘴,心虚地避开了视线。
“唔…”云瑶掰开她的指尖,阴阳怪调地调侃:“也不知是谁先前住在陛下寝殿好几日,最近天天长吁短叹挂嘴边呢。”
“不睡就起来!”云葳佯装恼火,将锦被蒙过了头顶。
“啧啧,你救了陛下的妹妹,她却派人关着你。关着你吧,却又好吃好喝的供着,还让我来作陪。这一串举止都不正常,你想见她吧?我可以帮你哦,用不用?”
“天方夜谭,痴人说梦。”云葳不信云瑶有这能耐,文昭多日不现身,定是气得狠了。
“瞧不起谁呢?你等着!明日陛下准来。”云瑶气鼓鼓叉腰放狠话。
“睡觉睡觉!”云葳被她勾得愈发心烦意乱,霹雳扑腾地踢着被子,翻了个身。
哪知云瑶说到做到,翌日傍晚,文昭竟真的踏着落日余晖赶了来,虽然容色不算好,但人确实到了。
云瑶歪着小脑袋,一脸得意,看向云葳的小眼神大有炫耀与挑衅的意味。
“参见陛下。”多日不见,恭谨为上,云葳肃拜一礼,低眉顺眼,乖觉至极。
“你先出去。”文昭挥袖赶走了云瑶,负手踱去云葳身前,只垂眸审视着她,却不说话。
云葳端得胳膊酸,抬眼偷瞄着文昭,对上一双凌厉的视线,心虚惭愧作祟,赶忙垂下眼睑,小声嗫嚅:“臣错了…”
“谁给你出的馊主意?”文昭递了个纸条给她,话音无波,还带着几分清冷。
云葳怔愣当场,木讷地接过纸条,她垂眸浅扫一眼,顷刻瞪大了眸子,暗地里把云瑶骂了八百遍!
那小纸条上画着个哭天抢地的云葳,一侧还附带文字:陛下,臣错了嘛,臣不思茶饭,寝食难安,形容憔悴,若再不得见,恐忧思成疾,此生空余恨,凄泪卷秋风矣!
她慌乱揉皱纸团,顿觉脸上火辣辣的,耷拉着脑袋没眼瞧文昭了。
“一个点心里一张,足足五张,你还要看别的么?”文昭气定神闲地吐露着细节:“舍得下自己的颜面了?”
“臣不知情…”
“朕知道你没有做点心讨好朕的心思,但云瑶没有你的允准,敢胡闹至此?有心讨饶,早怎不知听话呢?朕的叮咛全是耳旁风,是么?”文昭的语气愈发冷了。
“…陛下息怒,臣…臣不敢的,那夜是…不得已而…”
“还是不知错?”文昭愤然抬高语调,扬声打断了她的诡辩。
“不,臣…臣错了。”云葳慌得彻底:“您莫恼,臣不敢了,绝无下次。”
“下次?”文昭被气笑了:“你跳下去痛快吗?百丈高的山啊,你说跳就跳!一众人跟你担惊受怕,捡回一条命何其侥幸!还敢提及‘下次’这两个字?”
“臣真被逼的黔驴技穷…”云葳话音里满是委屈:“臣也害怕的,可臣不那么做,小殿下和臣,都没有生路。”
“朕问过京畿巡防的人,朕赶到前,你与人僵持了大半个时辰。朕的人已经在包抄围堵了,你但凡再周旋半刻,都出不了事。山上的活口也审过,来龙去脉朕清楚得很!”
文昭气得在房里来回转圈:“你本与人周旋的好好的,看到山下多了火把,就突然放起狠话,你的脑子呢?是觉得禁军足以抓住李华亭,就放下心,不惜寻死了?”
“不,真不是。”云葳心知文昭误会了她,赶忙解释:
“是李华亭看到援军乱了方寸,口风突变。不然臣定会假意应承,将计就计,给山下的人争取时机的。那会儿他杀心已起,臣承诺什么都于事无补,他不会放臣和殿下离去的。”
“你这话从何说起?”文昭强稳心神,将语气缓和几分。
“李华亭深谙臣的脾气,他威逼,背叛,若臣成事,断容不下他。是以臣早知他的承诺都是空谈,在他的谋划里,臣是死棋。”
云葳回忆着当晚的情势,娓娓道来:“他攥着殿下,能要挟刘家人为他所用,能让山下禁卫忌惮不敢冲锋,算是保命符。可后来山下人愈发多,他许是意识到无法掌控局面,刘家行刺失败,他也难保活命,便成了亡命徒。”
见文昭沉默不语,云葳又道:“贼人箭矢一直对着臣,他话音里尽是对文家的恼恨。阁中人摸不上来,臣逼不得已,怕殿下命丧乱箭,想着二人活一个也好,把反贼消息给您,将人一网打尽,便…”
“够了。”文昭扶额一叹,拎了把靠椅落座,颓然出言:“宁烨走前,求朕准你弃去阁主的身份。朕这几日很后怕,很后悔。日后不必再犯险,把这差事卸去,安生做你的文臣。”
云葳的话音入耳,文昭颇为辛酸,这人真是个顾全大局又忠君的好臣子,不知文昭生死的情形下,危难之际还不忘以身护君,试图牺牲自己,保下文瑾,传消息出去,将反贼一网打尽。
若换了旁人,文昭真该下诏大加封赏,可到了云葳这儿,她深觉头疼。即便云葳所言不虚,那夜危局下,这人也完全可以答应李华亭扶立雍王一脉上位的要求,将人诱骗至半山腰,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才对。
文昭猜得到,云葳没这么做,便是她糊涂的以为,山脚禁军人多口杂,若她应承谋朝篡位的话音被众人听见,定会给舒家和宁家平添祸端,她不愿人涉险,才决然地为难自己,不惜拿性命去赌。
“陛下,是臣失察,致使下属暗地养贼作乱,臣该为此负责,没有在这个时候甩手不管,逃避的道理。”云葳试图与文昭讨价还价。
“朕答应宁烨了,昨日召了蓝秋白商议,此事已定下,不容商量。”
文昭不为所动:“你不必自揽过失,李华亭行事隐秘,私产养私兵,念音阁放给你的权柄有限,不是你的错。”
突然被夺了权,云葳哑然当场,眸光呆滞,半晌都没回过神儿来。
“不满意?”文昭凝眸审视着落寞的云葳,话音透着萧索。
“臣不敢。”云葳心有歉疚,可她也真的难受,林青宜将毕生心血托付给她,她竟这般惨淡的让了权,心底苦闷不已,话音落,眼眶便是一阵酸涩。
“不敢?那便是不满意了。”文昭起身理了理衣裙,又道:
“你恣意胡为,宁烨不满,蓝秋白也不满,此决议非是朕专权独断。你几时学会权衡轻重,脑子能转弯了,再去说服你娘,顺带与蓝秋白讨要这位置吧。阁中不需动辄玩命的主人,蓝老原话。”
云葳愈发懵了,眼底打转的泪花堆叠,终究穿成一串,簌簌垂落下来…
“你信不过朕能护你,信不过中正朝臣的眼睛雪亮,也信不过舒家与宁家人明辨是非,不会随反贼胡为。蓝老说你是年幼不经事,朕看你是提防猜忌之心过重。”
文昭近前给她递了丝帕,“跟朕走,还是住在这,随你,朕不强迫你了。”
云葳没接帕子,抬袖抹去了泪痕,哭得寂静无声。
“朕最近身心俱疲,先回寝殿歇着。”文昭有些尴尬,收回手帕,抬脚欲走。
“…臣也去。”讨好的话音微弱堪比蚊子。
文昭未曾回身,左侧大袖下,却伸出了五根纤纤玉指,朝人无声地勾勾指节。
云葳眼尖瞥见,在裙摆处蹭了蹭手心的汗渍,这才近前拉上了文昭,闷声不吭地跟人离去。
廊下的云瑶见二人手拉手踏出房门,瞬间石化当场,掩耳盗铃般捂住了眼睛。
“不过拉个手而已。”文昭不以为意,转眸逗弄云瑶:“你也可以,可要一道?”
“臣女困倦不已,多谢陛下好意,臣女告退。”云瑶讪笑两声,一溜烟钻进了房中。
陡然被人撞破,云葳尴尬地埋起脑袋。
文昭轻嗤一声,手上的力道却愈发紧:
“朕得攥牢了你,不然纵使有九条命,都不够你这臭猫折腾。”
第110章 激战
西风萧索, 红遍枫林,黄满银杏,吹得雪华漫朱墙。
宁烨与舒珣带着援军赶赴南疆时,逆贼的兵戈已然指向了同袍, 好在二人出发尚算及时, 将一场残酷的内战杀戮终结于襁褓之中。
秋去冬来, 宁烨复又率领边军南下, 与萧蔚汇合,征讨南绍的残余势力。
舒珣则在平息战乱后, 打道回府, 留京代为照料被毒药中伤,身体虚弱的萧妧。
刘家的反叛猝不及防,但被抓的活口心知大势已去, 招供格外痛快, 李华亭脚踏的何止两只船, 文俊这巨大的伞幕下,遮掩了太多人,刘少师桃李满朝, 人脉广博,一早就是文俊的囊中物,同舟客了。
至于李华亭,表面上仗着其与刘家的姻亲关系,与人多亲多近,实则只为自己私欲,把刘家当作挡箭牌和随时可弃的替罪羊罢了。
只怪文俊暴露的突然, 让他们尽皆心下惴惴,让一条绳上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几只蚂蚱方寸大乱, 这才不得已铤而走险,意图齐心协力谋刺文昭。
文昭知晓前因后果,心底也悄然暗叹一句:李华亭所言不错,文家当真是内讧四起…
好在内宫的刘太妃只是被亲族故旧蒙在鼓里,任人摆弄的一把刀,好在文瑾尚且年幼,还不曾被这些心怀叵测之人利用游说…
前朝的一众口舌争锋都被文昭巧言化解,她不曾让云葳顶着众人的议论归朝,在处置完文俊谋逆案的一众贼党,风波彻底平息后,才将敕书送去云葳手中。
云葳垂眸瞧着手里轻薄光鲜的帛书,只觉得这物件重若千钧:“陛下当真要臣做门下侍郎?臣连念音阁都管不好,如何能…”
“又来。”文昭沉声打断了她自贬自损的话音:“朕觉得你可以,你不行也得硬着头皮说自己行,这才是为朕分忧的朝臣该有的觉悟。”
“您这是谬论,选官不是儿戏的。”云葳日日与人腻歪在一处,如今脸皮愈发厚了。
“不接这道旨意,朕就赐你个婚书,选吧。”
文昭无心跟她掰扯,如今前朝损兵折将,很缺人手的。
“臣领旨谢恩。”云葳咽了咽口水,忙不迭地接下这道令旨。
文昭哼笑一声,打趣道:“云侍郎,明日大朝会,履新第一日,可莫要迟到。朕的舅父板正至极,你这做下属的,有些眼色,莫与老头子硬刚。”
“噢。”云葳无奈撇撇嘴,齐明榭的板正,是写在脸上的,她一早看出来了。
“门下省公务繁重,你会很辛苦,云瑶留宫不合适了。她性子活泼,适合习武,把人给萧妧?”文昭凤眸一转,便计上心来。
105/125 首页 上一页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