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场战事收官,或许此刻,那些前线归来的将士,也可以如她和云葳这般,聚在一处,与亲人爱人说些藏匿已久的悄悄话,在入夜时共赏烟火繁华了罢。
“傍晚宫宴盛大,会很累,小芷可要与朕一道睡一会儿?”文昭收回思绪,温声提议。
“您乏了?”云葳如获至宝,将荷包仔细揣进衣襟,柔声道:“那您睡吧,臣真要归家的。年后休沐,臣要出京,今日得收拾行囊。”
“出京?去哪儿?”
文昭陡然拧眉,语气也严肃起来,眉目间警醒的弧度,仿佛下一瞬就能爆发吃人的威力。
“去趟并州,寻个隐居的名医老神仙,桃枝姑姑的眼疾我医不好,听人说,他可以,我要带姑姑去拜会,这可是最有希望的线索,赶早不赶晚的。”云葳回应的云淡风轻。
“不行。”文昭拒绝的干脆:“朕派人送桃枝去,你留京陪着朕。”
“不行。”云葳犯了倔强:“您能让臣等一年,臣出去月余怎就不成?太后已准,齐相也准了。臣早已查得消息,若非撇不下朝事,姑姑的眼疾或许早已被医治好,臣非去不可。”
“朕为国征战,是公事,你这就是胡搅蛮缠了。朕没拦着桃枝求医问药,但你也不是非去不可。”文昭沉着脸与人掰扯开来。
“臣…臣这也是要紧事。桃枝缘何所伤?难道是私事不成?臣缘何拖着不带她去求医?还不是留京佐政放不下公事?姑姑苦等大半年,臣答应好的,得去。”云葳的语气不容商量。
文昭哑然半晌,凝眸审视着固执的小丫头,沉吟良久,才启齿轻语:“那朕也去。”
“您才是胡闹,胡搅蛮缠,赖皮!您才回京,去什么并州,要朝臣因为您任性的决断,都来上表参劾臣吗?”云葳气得拂袖跺脚,顺带转了个圈,比划着手指气急败坏道:“也就一个月,臣就走一个月!”
文昭见她气得团团转,倒是格外新鲜,默不作声地抿唇嗤笑许久,才道:“朕就是耍赖了,你能如何?朕偏要跟着,你有脾气?”
“…您…!”
云葳被噎得语塞,哼哧呼哧的地转着圈,转够了叉腰,叉累了转圈,眼前晕乎乎的…
“哈哈哈,小芷,你生气是真可爱。”文昭抱臂朗声笑了起来,眼角挤出鱼尾纹来:
“过年后便是开春,并州是产粮大州,也是军事重镇,朕借着出巡的名义,带你和桃枝去寻医。这动机是否合情合理?谁敢参劾?”
“您耍臣!”云葳回过味儿来,把杏眼瞪得滴溜圆。
第112章 封赏
日暮飞霞漫炊烟, 朱墙明台皓雪柔。
大兴宫内的宫人内侍尽皆换上了喜庆的红装,小丫头们的头顶簪起漂亮的绒花,小黄门的帽檐处也顶着红绸编织的花枝,放眼皆是节庆的欢腾之相。
“小懒猫, 起来了。”
文昭也凑了个热闹, 午睡醒来往宣和殿走一遭, 简要查问些一年来的政务情况, 归来时,抓起一捧院中的积雪, 攒成雪团子, 贴上了云葳昏睡时红扑扑的小脸。
“唔…好冰。”云葳抬起小手搓了搓脸颊,眼睛却还舍不得睁开,揪着锦被翻身再睡。
“快起, 再不起把冰团给你塞脖子里。”文昭作势把雪团子往她下颌处放。
云葳哼唧着坐起身来, 眯着眼嘀咕:“困…, 陛下幼稚得很。”
“宫宴即将开始,不可再睡,起来梳妆。”文昭颇有耐性, 攀着她的肩头摇晃起来。
“您的手湿冷湿冷的。”云葳嫌弃地拂开她沾染雪渣的手,拧着眉头从床榻上滑下来,近前去够睡前搭好的官袍。
“不穿那套。”文昭拉住她的小衣,柔声道:“朕给你备了新衣服,换上让朕瞧瞧好不好看。”
“嗯?宫宴要穿公服的,新旧都一个样。”云葳一脸迷惘,官袍还能有多好看?
“不, 让他们穿官服去,小芷是特例, 不穿。”
文昭揽着迷糊糊的傻丫头绕过屏风,抬手指向外间小宫人手里捧着的一套鲜亮华服:“去换上吧。”
“陛下?臣穿这个去宫宴?明日御史台会联名咬臣的。”云葳瘪着小嘴,一点喜色也无。
“朕首肯的,看谁敢?”文昭不以为意,催促道:“快些,一会儿槐夏还得给你梳妆呢。”
“云侍郎,请随婢子来吧。”小宫人甚有眼色,眉眼弯弯,柔声做请。
云葳拗不过,只得硬着头皮去换衣衫。
一套胭脂色的华服上以银线绣满精美的仙鹤与云芝,五彩的宝相花与彩蝶纹交织,藏青缎的长裙曳地一尺有余,织金披帛轻薄如蝉翼,定然造价不菲的。
云葳垂眸摩挲着衣襟处垂下的东珠与绿松石,圆润的宝石被打磨地分外光洁,很讨姑娘的芳心。
“嗯,小芷穿这套衣衫雍容大气,朕瞧着赏心悦目,就这身吧,旁的不用再试。”文昭不知几时绕过帷幔,立在门边时眼底涔着笑意,拂袖挥退了随侍。
“陛下,这繁华满绣的衣裙,定然耗资又费工,是您提早备下的?”云葳眼底满布疑云。
“不重要,小芷穿着合身就够了。”文昭拉过她的小手,牵着她往外走。
妆台前已然摆了好些新制的首饰,文昭挽着她一道落座,颇为认真地推着妆盒:
“选一选?给朕选几只钗出来,你也挑些新式样的簪子,朕已许久不曾做过女儿妆扮,京中时兴何等风格,朕都不知,委实落伍了。”
“臣也不清楚,平日顾不上这些。”
云葳有些局促地眨巴着眼,手上拎出这个瞧瞧,捏了那个转转:“内廷的手艺素来登峰造极,都好看的,陛下挑吧。”
“都好看?那就都给你。”文昭甚是大方,把司珍局送来的一盒金簪珠钗悉数扣下了。
“臣用不了这许多,平日官服在身,一枚玉簪就足够。”云葳呆呆的,觉得这是暴殄天物。
“换着戴不得了?收着。”文昭暗道这丫头傻乎乎的,赏的东西都不知攥紧了。
“谢陛下。”云葳定睛游走一圈,拎出个石榴石的金凤钗出来,颇为大方地开口道:“这个式样还是陛下戴合适,臣割爱,留给您吧。”
文昭哂笑一声,真不知说她什么好,明明心里想把这一盒物件都据为己有,嘴上还要谦让几次。许是觉得霸占太多心有亏欠,还象征性地分出了一支来,小嘴叭叭说得头头是道。
她随手接过金钗,柔声催促:“梳妆吧,朕收拾好了,外间等你。”
云葳这会儿倒是乖觉,随手摆弄着新首饰,闷头等着槐夏给她盘头。
“陛下今日午后说,让婢子以后跟着您呢,您要婢子吗?”槐夏握着梳子给她篦发,语气有些没底。
“陛下真如此说?”云葳疑惑地歪了脑袋,回眸瞧她。
“您莫动。”槐夏对镜轻柔掰正她的头:“陛下让婢子跟您商量。”
“来呗。”云葳应承的很是爽快。
“您不怨婢子?”槐夏深感意外,指尖微微发抖。
“为何要怨?若没有姐姐护着,我和殿下那夜非死即残,害你卧榻小半年,我谢你还来不及呢。”云葳的语气分外真诚。
“婢子谢云侍郎。”槐夏忽而俯下身去,给云葳拜了一礼。
“姐姐做什么?这可使不得,折煞我了,起来。”云葳慌乱去搀她,容色难掩尴尬,她素来没有架子,也不喜欢这些繁缛的规矩礼教,况且槐夏是文昭的身边人,还年长她好些。
“那婢子以后就跟着您了,鞍前马后,您赶也不走。”
槐夏格外欢喜,经年累月堆积在心底的歉疚一扫而空,转身去挑耳坠,问着云葳:“您看戴哪个好些?白玉的会否更衬您?”
“不用这些,床边小木盒里,那两个小耳坠拿来吧,一道戴上。”云葳满目娇俏,对镜指了指自己的两个耳洞:“我习惯了,不想换。”
外间偷听墙角的文昭掩袖嗤笑半晌,云葳这傻猫当真要顶着猫头和兔脑袋见人了,也不知几时竟真的穿了两对耳洞出来!
而那傻猫好心收留下槐夏,让人解开心结,文昭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顿觉神清气爽。
河汉皎皎,红灯高悬,雅乐并水袖欢腾,岁除之夜的庆贺宫宴热闹非凡。
缓行在廊道下,文昭推了推身侧的小丫头:“你先去,朕晚些再进去,免得旁人的眼光令你不自在。”
“噢。”云葳呼嗒着冗长的宽大衣袖,暗道就她穿成这模样,同僚的审视视线根本躲不过的吧。
“注意仪态,规矩些。”文昭清了清嗓子,见她放纵惯了,赶忙故作严肃的提点一句。
“遵旨。”云葳拿腔拿调,朝她福了福身子,这才信步往大殿去,颇有挑衅的意味。
臣工已到了个八九不离十,文昭未至,殿内攀谈声格外高亢。
云葳小碎步捯饬得飞快,目不斜视,直奔自己的坐席而去,生怕这身华服惹眼太甚。
“小云,怎这么急?”舒澜意扬声唤住她,乐呵呵与人寒暄。
“舒侍郎,萧姐姐安好。”云葳顿住脚,抬眸的刹那,才意外发觉,今日萧妧也未曾穿官服,女儿家的柔美与飒爽交融一处,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澜意啊,小云称呼你很生分呢。”萧妧俏皮的与人打趣。
“她是不想叫我小姨,觉得吃亏呢。”舒澜意莞尔回应,转眸瞧着云葳,给人指了指对侧的桌席:“烨姐姐与家姐在那儿,小云躲了一日,快去说个话吧。”
云葳略显促狭地扯了扯嘴角,推搪道:“等宫宴散了吧,我随她们回府,这会儿陛下要来了。”
“圣驾至!”
话音方落,罗喜嘹亮的通传便响彻了大殿,一时间舞乐人声皆不见,殿内众人俯首见礼,整肃非常。
“诸卿免礼,国战大捷,恰逢岁除佳节,今夜不论君臣,只管把酒言欢!”
文昭玉容明眸,话音清亮,顾盼生辉的凤眸扫过众臣,升座的一瞬,朱唇微扬起些微温情的弧度。
她转眸朝罗喜抬了下手,罗喜便会意,正色道:“有制!”
百官肃然,低眉顺眼,拱手聆训。
云葳略显狐疑,不知文昭几时得空发下制书,她一日未往门下,自是不知这制书的内容。
“门下:朕闻四海…良时佳节,班师…酌酒宴饮,彰功表德…征南大将军宁烨,三下西南,平叛退敌,骁勇…特封平南王爵,锡之册宝…”
听得此语,云葳脑子里“嗡”的一声,险些背过气去,异姓王么?这不是要她宁家的命?
罗喜那儿还在喋喋不休:“…护国公萧蔚之女萧妧…封嘉定郡主,赐金三千两…宁烨长女云葳慧敏端成…封云阳郡主…钦哉!”
读罢制书,朝臣复又称贺,云葳却是傻楞当场,不知道文昭闹的哪出了。
身侧的舒澜意见她呆滞地杵在那儿,伸手一把将她拽趴下了,小声嘀咕:“谢恩呐小祖宗。”
云葳顶着蒙头转向的脑壳,随人一道叩了头,可整个宫宴近两个时辰的光景里,她都无精打采的,神思游离飘忽,小眼神不住地往宁烨那边瞄来瞄去。
好不容易撑到宫宴散场,云葳见宁烨离席,提着裙摆飞速追了出去,提裙小跑下台阶,扬声唤着:“宁夫人,母亲,等等我!”
宁烨顿住脚,回身来瞧她:“走慢些,别跑。”
“娘…”云葳气喘吁吁地扶着腰:“这恩旨您作何打算?咱受不起…”
闻言,宁烨长叹一声:“你回家吗?路上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回,走!”云葳扯过她的衣袖,急切地把人往外拽。
“等等你舅母。”宁烨有些无奈:“怎还毛毛躁躁的,明日都十九岁了。”
“那我去马车上等您,我得先出宫。”云葳不好直言,文昭可没让她走。
“一道吧。”宁烨听出她话音里的为难,只得妥协。待坐上马车,她正色询问:“你在门下省可见过这制书?怎不给我递个口信?陛下仓促颁旨,宫宴上不好推拒,娘骑虎难下了。”
“没见到,所以女儿才急着来问您。大魏开国还没有异姓王呢,您的军功已经很惹眼了。京中几大世家,云家,刘家,杜家都没了,宁家若求安稳,便不该要这尊荣。”
“那就是陛下故意如此,瞒着你我,不好驳啊。”宁烨沉声感叹:“跟娘说实话,你和陛下怎么回事?瑶瑶说你二人同寝而居,可是真的?”
云葳一怔,慌乱地垂下脑袋,支吾道:“确有此事,但…那是因女儿受伤…”
“接着编!”
宁烨语气骤冷:“且不说她夜里出宫去府上寻你两次,你坠山时她的紧张不逊于我。我生你忧你,那她是为何?在西疆营帐时,我曾亲眼瞧见你的长命锁被她戴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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