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锁?自洛京给出去,早就丢了…”云葳忽闪着大眼睛,妄图岔开话题。
“这王爵宁家受不起,不管你在胡闹什么,你记着,君臣有别,她非寻常人,凡事都要审慎。明日我会上表推却,她夸你少年英才,你今夜也好生措辞,写一份拒封奏表吧。”
“……”
云葳耷拉着脑袋,彻底沉默了,小脑袋瓜里在思量,文昭是故意带走银锁给宁烨看,还是真的是个偶然撞见的意外。
舒静深入得马车时,只见母女各自扶额,这氛围格外诡异,她便也没有言语。
可哪知回到宁府,宁烨下马车的刹那就愣在了长街上,厉声问着家丁:“这匾额怎么回事?!”
云葳循着视线望去,只见宁府的匾额不知几时换成了“平南王府”…
“御笔亲题。”她最是熟悉文昭的笔体,小声提醒了句。
“家主,是宫里送来的,说是御赐,内贵人直接给换了…”
宁烨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暗诽文昭行事过于强横了,她若是把这匾额摘了去,岂非把圣眷摁在地上踩?可若挂着它,岂非是默认接纳了封爵?
大过年的,这算怎么一回事?!
“大姐,要么,叫瑶瑶出来,咱去雍王府住?”舒静深一眼看穿了宁烨的纠结,出了个主意。
“哒哒哒…”
话音未散,长街拐角处驶入了一辆宽大的马车,在侧引路的,竟是身着便服的秋宁!
三人在长街上凌乱,六只眼睛齐刷刷地投向了那辆马车,胸腔里的心都是一样的战栗。
“吁~”
马夫拉住缰绳,秋宁近前去打开车门,伸出胳膊作势要搀扶里头的人。
这动作入眼,云葳咽了咽口水,除却文昭,还有谁能得堂堂秋校尉这般照料?
“够整齐的?岁除之夜,诸位在此吹风?是宁府的旧俗么?”文昭探出身来,瞧着站成一排的娘仨儿,笑意盈盈地打趣。
“臣等参…”
“诶?打住!”文昭赶忙回绝,伸手去拦着宁烨:“吾私下来此,未叫人通传,诸位也莫让吾难堪。不知今夜仓促过府,吾可否入内讨杯热茶暖手?”
云葳眉目扭曲,哪有皇帝除夕夜往别家跑的道理?简直要命!
宁烨交握的双手有些僵硬,但她清楚,把手指弄僵的,不是冷风,是文昭的请求。
“您请。”她无奈却也不敢得罪文昭分毫,躬身将人引入了府中,顺带回眸甩了云葳一记眼刀。
文昭毫不客气地在宁府主位落座,端着热茶寒暄:
“朕打扰诸位守岁了。本来今夜不便登门,但宫宴散去云葳就没了踪影,与其让人接她回去,不若朕亲自走一趟,陪你们聊聊,免得她念着家里人,在宫里孤寂。”
一语落,除去文昭神色泰然,余下的面色尽皆透着尴尬,宁烨嘴唇翕动半晌,也没想出回应的说辞。
云葳把心一横,躬身告罪:“是臣唐突,出宫未曾请旨,劳动圣驾,实乃罪过…”
“小郡主言重了,今儿是欢喜日子,不提罪过。都坐吧,杵着不累么?”文昭打断了云葳的话音,凤眸光转,扫视着局促的几人,好似她才是这府上的主子。
“陛下,臣无尺寸之功,受不得您的封赏,还请陛下收回成命。”云葳逮到机会,试图推拒了旨意,免得过年后,文昭不认账了。
宁烨眉心一紧,亦跪地道:“陛下,臣与宁家众人食君之俸,受百姓供养,定安侯府百载军户,征战定邦乃臣等职分,不敢居功,亦自知寡才少德,实不堪王…”
“怎得?今夜你们母女不想好生守岁了?还是存心不愿见朕欢喜开怀?”文昭倏地冷下脸色,将茶杯扔回了桌边:“朕的制令当着文武百官宣发了去,你们当这是市井小民的玩笑?”
“陛下息怒。”舒静深见氛围不对,随人一道矮了身子。
“云葳,扶你娘和舅母起来!”
文昭冷言冷语:“你们若再提此事,便是存心拂朕的颜面,不肯受朕的封赏,是瞧不上文家给的尊荣,还是嫌弃朕封的低了?”
“臣不敢。”云葳许久不曾听过文昭如此冷肃的语气了,一颗心跳得杂乱无章,颤抖着手去扶宁烨,怯怯嘀咕:“…娘,起来吧。”
宁烨摸不透文昭的用意,心知此刻不是犯倔的良机,只得咬咬牙道:“臣绝无此意,望陛下恕罪。”
“先前朕派宁烁去南疆平乱,静深因此失了郎婿。你姐弟相依为命多载,朕却还要让你忍痛征战数载,不过一郡王爵位,宁府担得起。”
文昭站起身来轻叹一声:“今日本无去别家搅扰的道理,小民都知晓的规矩,朕自也清楚。但朕思量一通,觉得这里也算不得别家,是以换过衣装就来了。你们这一闹,倒让朕难堪至极。”
宁烨哑然,云葳语塞,舒静深怔愣当场,文昭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算别家?她拿自己当宁家人么?
见几个闷柱子默然杵在那儿,文昭攥了攥拳头,抬脚走到云葳身前,柔声道:
“跟朕回宫吧,不然宁家上下守岁的温馨氛围要泡汤了。”
云葳往宁烨身边缩了缩,推拒道:“陛下,今夜阖家团圆,臣该留在家里的。”
“小芷要朕今夜把话再挑明白些?”文昭幽幽的,抛出了一语惊雷。
话音入耳,云葳的脸倏地红起一片,火烧火燎的,耷拉着脑袋回了句:“臣跟您回宫。”
“平南王,新岁安康。”
文昭唇角微勾,拉过云葳大步流星地踏出了宁府的门庭。
第113章 守岁
夜深星子明, 爆竹声渐浓。
京中长街上,目之所及,皆有红灯笼高挂,家家户户的门面上新桃换旧符, 隐约能听见宅院里的笑语欢声。
文昭从宁府拐走云葳, 今夜官道无人, 宽大的马车一路疾驰, 直入禁中。
宁烨愁得在府里团团转,今晚文昭的话音游入她的脑海, 令她的思绪凌乱无章。云葳十三岁进入文昭的府邸, 她从没预料到,这一送,竟把女儿彻底拱手让人了!
马车内, 文昭志得意满, 端详着过于安静的云葳, 试探道:“这是不愿陪朕守岁,还是怪朕出来接你了?”
“陛下为何下令封赏?方才为何又隐晦的提臣与您八字没一撇的关系?”云葳双手托腮,努着小嘴, 话音有些幽沉。
“八字没一撇?!”文昭顷刻蹙起眉头,抱臂后仰,眯眼试探道:“那小芷说说,朕与你这八字没一撇的关系,是什么关系?”
云葳一怔,嘎巴着嘴,语塞当场。
“宁烨推拒封赏, 是你游说的,还是她本就如此想?”文昭问得一本正经。
云葳捏着手指头, 耷拉着脑袋绞尽脑汁地思量开来,权衡着如何说才能不让文昭生出恼意。
“哼。”文昭哼笑一声:“别盘算了,看来你和你娘对朕的戒备心都很重,朕示好反倒错了。”
云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咬了咬嘴唇没接话。
“还是不肯正视与朕的关系么?躲来躲去的,拉扯了好些年。朕给你撑腰,你怕什么?”
文昭耐着性子引导,心下狐疑更甚,不知云葳骨子里再度冒出来的疏离,可是因与她分隔两地整整一载所致。
“臣…”云葳以指甲扣着掌心,面色格外纠结:“臣需要时间,况且家母估计…她一时半会儿的,只怕,接受不了臣与您…”
“朕只问,你自己怎么想?眼看十九岁了,不与朕结亲,嫁别人,你愿意么?”文昭见她支支吾吾的,又犯了急脾气,迫不及待打断她,追问不休。
“不嫁,臣不嫁别人。”云葳这会儿倒是回绝的干脆。
“那你想怎样?一辈子与朕君臣相称?”文昭以手肘支着脑袋,神色有些倦怠。
云葳的手掌搓上膝盖,垂眸嘟囔:“不想…”
“磨叽,过来!”文昭看穿她纠结的少女心事,抬手拍拍自己的大腿,眼尾挑起一抹撩人的冷艳弧度,定睛凝视着云葳,眼含期待。
云葳磨磨蹭蹭挪了身子过去,倒也没放肆到真骑上文昭的双腿,只与人并肩挨着。
“等我们从并州回来,春意正浓,朕把你的八字交给大宗伯,可好?”
文昭双手揽过她盈盈一握的小腰,把人端了起来,搁在自己的膝盖上,环抱着她,温声提议。
云葳杏眼圆睁,怔愣须臾,咬着唇缘,口齿含混:“太急了…陛下,再等等…”
“等什么?”文昭唇边温热的气息拍打着云葳的小耳朵,有些痒痒的。
等什么?云葳也不知道,许是在等自心底生发出勇气,接纳文昭的善意,接纳这段近乎荒诞的感情,接纳日后未知的风险与尊荣吧…
“就…再等等嘛。”云葳软了语气,长睫颤动似蝴蝶振翅,试图撒娇耍滑。
文昭对这敷衍的回应甚是不满,凤眸微凝,虚离的眸光落在她支楞的红耳朵上,忽而轻启朱唇,嘎吱就是一口,咬上了她的耳畔。
“嗷~!”
云葳吃痛惊呼一声,强行从虎口中拎了耳朵出来揉着,回眸委屈巴巴地瞪着文昭:“您怎还动嘴呢?疼…”
“朕素来是想做什么就做的雷厉性子,这会儿想吃猫耳朵了。”文昭转回眸光,颇为得意地勾了勾唇角。
云葳的指腹摩挲着耳边软骨的凹凸沟壑,微微愣神,不悦嗔怪:“都咬出牙印了!”
“正好,这样朕就能给你留个记号,免得旁人惦记你。”文昭格外霸道:“要不另一面也来一下?对称更有美感。”
云葳一出溜就从她腿上滑了下去,一脸如临大敌的小模样,马车恰恰在此时缓下速度,稳稳地停于大内的空场,她逮住机会,匆忙窜下了马车。
文昭紧随其后,紧走几步将人拉住,柔声道:“先随朕去太后宫里,老人家深夜要休息的。”
“臣为何要去?臣在这儿等您好吗?”云葳缩了缩手,顿觉头皮发麻。
“太后她老人家的押岁锞子可不轻呢,不要白不要。”文昭见云葳心存抵触,决定利诱。
“臣今夜留宫就不合规矩,去搅扰太后讨赏更不合适。”云葳嘟着小嘴,并未被蝇头小利搅乱心神。
文昭险些翻了个白眼,云葳的心里也不知怎就藏有这许多顾虑,连她的话外音都听不出来。
“朕命你去,走了。”她眸光一转,懒得再废嘴皮子,强行把人往坤宁宫拽去,还不忘叮嘱:“一会儿嘴甜些。”
云葳当真是硬着头皮踏进了坤宁宫门,牙齿咬着嘴里的软肉,垂着眸子老实的不像话。
“太后,陛下与云丫头来了!”余嬷嬷在廊下徘徊许久,总算等来了人,满面喜色的朗声通传。
文昭攥着云葳泛起薄汗的小爪子揉捏得起劲,敛眸打趣道:“怎还紧张了?母亲一向喜欢你的。”
说话间,二人已踏入殿门,绕过外间的屏风,立定在暖意融融的里间。
太后笑呵呵地端坐主位,一身典雅新衣衬得人气色大好。
文昭自广袖间抻一下云葳的小手,随即倒身下拜,语调柔婉:“女儿谨祝母亲新岁福寿绵延,胜意安康。”
太后只眉眼弯弯的敛眸淡笑,并无意开口回应。
云葳等候须臾,见主位的人不言语,只得鼓足勇气叩首一礼:“臣恭贺太后陛下愿心纳吉,长乐未央,敬叩崇安。”
“好,都有心了。”太后转眸给余嬷嬷递个眼色,这才温声道:“看座。”
嬷嬷上前给二人各自塞了个鼓囊囊的锦绣朱红荷包,复又添些温热的茶水,随即领着宫人悉数退出殿去。
文昭自在落座,端过茶杯在手,随口与太后闲话:“让您等久了,本说宫宴后就来的,中途生出些岔子。”
太后并未在意,转眸瞧向傻站着的云葳,温声招呼:“坐吧,不必拘谨。”
“谢太后。”云葳甚是规矩的叉手一礼,只坐住椅子的一条边,腰杆挺得格外板正,浑身上下,哪怕汗毛上好似都写满了矜持与礼法。
“明日祭典与朝会的事,都还妥帖?”太后抿一口清茶,柔声与文昭闲聊。
“女儿都已安置稳妥。对了,元月初三,女儿出京往并州一趟,约莫一个月就能回来,宗亲若有应酬,劳烦母亲担待一二。”文昭的语气里满是温存。
“云丫头回过家了?家人都好?宁烨可舍得你入宫来守岁?”太后将身侧的糕点朝着人推了推:“喜欢什么自己拿。”
“谢太后,臣已回过,蒙太后记挂赐福,阖家安康,家母一切安好。”云葳回应的中规中矩。
“哼,这会倒是乖顺。”文昭哼笑一声,随手挑一枚梨花酥给她送了过去:“太后亲手所制,清甜爽口。”
“谢陛下,谢太后。”云葳双手捧过,忽闪着眼睛纠结良久,不知道该不该往嘴里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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